永王在沉松院想了许久,盯着水榭下的潺潺流水,都看眼花了,才道:“毕巧,给我备车。”
福喜候在边上,听王爷唤毕巧也不惊讶,她已习惯,王爷是不认得人的,纵是她跟在王爷身边已十来年了,王爷也是不认得的。
“是。”道了一句便下去吩咐人备车。
备好车,唤来福伯跟毕巧,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永王府,去了霍宅。
霍白川不在,霍古贤去了书院,并未归家,如今唯有霍丹兰在家中,得知永王前来,赵淑并未跟着有些诧异。
原打算让管家出来接待,言明霍白川不在府上,无暇招待,永王若懂礼便自行离去,但永王直接点名要见她。
想了想,还是决定见上一面,自从做了那个决定,她便心中有愧,不知该如何面对赵淑,其实心中亦是有些话想要说的。
见面的地点安排在院子里,当永王被喜鹊带过去时,入眼的是‘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的百日红,穗繁艳丽的紫薇,在夏日里如火如荼。
霍丹兰一身亮色藕荷翠纹织锦长裙,脸上有轻纱遮面,眸子似星辰般璀璨,立于园子里的水池边,池里种满了睡莲。
青而大的莲叶浮在水面上,连成一片,一朵朵纯洁清秀的莲花,缀在其中,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是人美,还是花美,这得比较,此时永王便觉人美些,只是他并不唐突。亦无痴目,只是遥遥揖礼,“霍姑娘。”
霍丹兰转身,亦是遥遥福身,“给王爷请安。”
所有情绪,都泯灭于这一声请安中。
“小王前来,乃有一事想与姑娘说明。”他谦谦君子模样。很是隐晦有礼。
然。霍丹兰却打住了他的话语,“王爷请回吧。”
永王都还未开始说,怎会离去?想再说。喜鹊却递给给了他一张纸,纸折叠成一朵睡莲,扶着霍丹兰走了,似乎这一面。不过是最后的诀别,于永王而言。并无多大意义。
他站在紫薇树下,久久默然,手上的睡莲有字,他拆开来看。却是‘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看完。他竟有种解脱了的感觉,不知这种感觉原起何处。有些莫名,其实他方才是有些害怕霍丹兰听完他的话,然后答应他所请的。
他能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闺女所愿,与****并无多大关联,欣赏一个人,对一个人心动过,不一定便是男女之爱,匆匆娶来,说不得会变做怨偶,好在这些年他从未越矩过。
阿君喜欢,自己也不讨厌,来到此处,心情是极其矛盾的。
出霍宅的时候,迎面碰上萧行渊,萧行渊来时匆匆,而见到永王后不由得皱眉,拱拱手道:“王爷,不若到我府上喝一杯?”
刚被拒绝嫌弃不知该如何向女儿交代的永王,也觉得喝一杯是个不错的提议,便欣然应允,去了萧宅。
来到萧宅,让下人置了几碟小菜,两杯酒摆上,萧行渊敬永王三杯,三杯下肚,脸色微醺,人已醉。
他端着酒杯站起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永王听罢,觉得他的失意比自己大很多,便出言安慰道:“不如,我给你写封举荐信?萧兄才华横溢,皇兄定会重用。”
萧行渊无奈放下酒杯,“王爷去霍宅作甚?”
被人拒绝了,这种丢人的事,怎好说出口,永王尴尬的喝了一杯,含糊道:“去看贤儿。”
“贤儿去了书院,你岂不知?”萧行渊不放过,继续追问,他观永王神色猜想必是被拒绝了,但他乃想亲耳听到永王把事实真相说出来。
“不知。”永王乃嘴硬,说罢又喝了一杯。
萧行渊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不多会两壶酒便没了,两个失意的男人开始相互吐诉衷肠。
“我等了她一辈子。”萧行渊醉醺醺的开始说。
“我家阿君十五了。”永王就差泪流满面了。
“她要嫁给别人。”萧行渊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不知要便宜哪个小子。”永王说得咬牙切齿,勉强能和上萧行渊的话。
萧行渊朦朦胧胧里给永王和他斟了杯酒,“当年便不该带她去太原。”
“我要招赘。”永王将酒饮尽,“什么太原?”迷迷糊糊中不忘问,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萧行渊醉意朦胧的眼一撇,含糊不清的道:“当年在太原偶遇江弟,那时她也在,只是江弟恣意张扬,她却内秀许多,你不曾注意到罢了,你眼里只有江弟,可惜她眼里只有你,但苦于自己恶疾在身,从未表露过,都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你是个有福的人。”
他语气酸酸的,永王听罢努力回想,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起来自己在太原见过霍丹兰,不过那双眼眸确实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可怜她心系你,知你心悦江弟,她便****学着江弟举止模样,你却不记得她,她是阿倾最放不下的人,当年居士不同意江弟嫁你,是她从中斡旋,你必是不知情,江弟也不知,居士是对的,阿倾走了,江弟也走了,你们赵家就是要人命的坟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萧行渊想起往事,也不由得痴泪盈襟。
永王越发迷糊,他听得不大明白,“你说皇嫂?”
“赵崇厚你要记得,若哪一****那皇兄要杀你,唯有她能救你。”萧行渊醉得不轻,连说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开始胡言乱语。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只余下永王犹如百爪挠心,千杯不醉,想起懿德皇后走的那一年,明德帝犹如天将崩塌般颓废。
吏部文书下来后,刘仁安给赵淑办了在京中的最后一件事,便拿着文书,收拾行囊。去了西凉。他一直谨记赵淑的话,做个好官。
赵淑满意的看着书案上放着的地契,静馨园如今已是她赵淑的产业。与孙家再无干系,“绯鹏呢?”
“在宋府。”小郭子努力压低存在感,霍姑娘要嫁宋先生,而绯鹏又是宋先生的弟子。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下人们,真是难办。
赵淑听罢叹了口气。“去,把他给我叫来。”
“哎。”小郭子忙下去吩咐人,回来时带来了彭老太医,彭老太医一见到赵淑。老研究的神态立刻转换为老顽童模式,“郡主,听说四皇子妃把静馨园给你了?”
“您老消息挺灵通。”赵淑浅笑。算是不否认。
彭老太医证实了外间的传言,立刻仿若喜神附体。笑容可掬的道:“郡主,不知何时开放静馨园啊?”
“您老若想去,随时可以,我要将静馨园改成三顾斋。”赵淑说了一个让众人大跌眼镜的决定。
彭老太医嘴巴张的o字,小胡须都不抖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乃是不敢相信的问:“郡主是说要把静馨园改成三顾斋?”
“是,彭老的作坊可着手去做了?”赵淑突然问起,彭老太医是块老学究的料,在医学上很有天赋,赵淑未来还想开发其他产品,若能搀一脚朝廷的研究作坊,将来不说盆满钵满,起码不会穷!
彭老太医此刻福至心灵,对赵淑的意图秒懂,嘿嘿笑两声,道:“郡主莫不是要将静馨园割出部分来给老夫用?”
“有何不可,在仙境般的静馨园做研究,岂不比在衙门强?”赵淑含笑点头,“彭老您不乐意?”
“不不不,多谢郡主大义。”彭老太医马上深深鞠躬,“老夫这便去找霍大人,此事他负责,正在寻址,如今也无需了。”
话音落下,人早已消失,他兴奋得犹如孩童般,还蹦蹦跳跳的,实在可爱。
天越发热,一晃数日过去,小朱子领着张六前来禀报,他先递给赵淑一封信,是郑洪生的来信,赵淑拆开看,信中对赵淑表述了感激,又言明已交接完毕正式启程回京,不日便达。
看了信,便撕成碎片放入茶杯中,这才看向张六,张六此刻满面春风,时时刻刻都傻笑着,收也收不住。
“如何了?”
“回郡主,范氏说多谢郡主,他愿嫁。”说到最后羞涩的挠挠头,脸红到脖子根去了。
赵淑也替他开心,府上人人都能过得欢欢喜喜,是她最想要看到的,“范氏早年遭遇不幸,一生坎坷,你日后要待她以包容,尊敬,多心疼一些,可知晓?”
张六噗通跪下,恭恭敬敬的给赵淑磕头,“是,郡主,属下定好好待范氏,请郡主放心。”能娶上知书达理的范氏,他欢喜还来不及,哪能薄待?
赵淑颔首,“可要记好了,若哪****发现你始乱终弃,薄待于她,定不饶你。”
“郡主放心,属下不是那人。”张六有种见长辈之感,然郡主要年关才及笄。
凭心而论,张六这种刀口讨生活的,并不是良配,只是谁让他是自己的人呢?赵淑转而对晚冬道:“去让毕巧备礼。”
说完,颇有些感慨,“你们莫要学他,不然郡主我得累死。”
众人听罢都笑了,张六更是不好意思的再挠挠头。
备了礼,赵淑与刚回府的永王亲自登门,准备找王继阳放人,赵淑闻得出永王喝了酒,但他神色清醒,并无半点醉意,且她尚未出阁只身前往王府于理不合,便同意永王一起前去王府。
只是刚出东大街,迎面便被古德宇拦住了,只见古德宇铠甲上染了血,跪在永王马前,“王爷,郡主,孙姑娘快不行了。”
赵淑在马车里打盹,乍一听顿时一激灵坐起来,掀开车帘问:“怎么回事?”
“郡主,您快去看,孙家打起来了。”古德宇还很年轻。是个憨厚大男孩,此时他急得满头是汗,身上的伤也不顾了。
“去,带人,本郡主今日平了孙家。”赵淑说罢对永王道:“父王,您去王家吧,我去看看阿云。”
永王都看到古德宇身上的血了。哪里还肯放赵淑单独去。摇摇头道;“我与你去看看。”
赵淑想了想,孙家如今怕是有些人在狗急跳墙,父王是贤名在外的亲王。想必他们多少顾忌些,自己终究是女子,不好事事出头。
思及此,便点了头。吩咐绿萝带礼前去王家,与王继阳言明原委。她与永王则去了孙家。
一路上那古德宇简单的事情禀报了一下,“孙四夫人回府了,回府后孙四爷便让四夫人去逼孙姑娘交出管家权,孙四夫人不肯。孙四爷便要将孙姑娘许给一个属下都不知晓的小门户,孙四夫人不许撞柱而亡……”
真是一团乱的一家,树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赵淑想。这孙彬槐必是个痴儿!竟如此逼迫妻儿,实不是个男人。
虽说孙家大部分死士都被拔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家比之等闲门庭依旧是庞然大物,管家权岂能随便交还?难怪马氏要撞柱,这样一来孙云要守孝三年,便可解了燃眉之急。
来到孙府门前时,莫钦已带人追了过来,孙家大门紧闭,赵淑让人去敲了好久的门都无人开门,“把侧门给我砸开。”
此时邑光侯府的人赶来,噗通跪倒在永王和赵淑面前,“郡主,求您救救侯府。”
赵淑面色寒霜,若让她知晓谁在背后唱调虎离山,她定要让此人好看!
森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将铺子前的事一一说与赵淑听,说完砰砰磕头,“郡主,您救救侯府。”
“初春,你去找彭老太医,让彭老请周太医一起,寻个仵作前去验尸。”此事想要解决不难,但想要消除大家对洗发膏和护发素的质疑要难上许多,而太医是最权威的。
说罢又转而对盛夏道:“去找绯鹏,让他务必尽快把事情处理好。”
初春和盛夏两人身上的伤尚未痊愈,此时听罢道了句:“是”,便恭敬告退下去。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赵淑道:“继续砸门。”
莫钦训练出来的府兵堪称小尖刀,区区侧门很快便被砸开了,砸开后竟无人看守,赵淑与永王领着人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孙老夫人的院子,纵在路上有个别不怕死的阻拦,也很快解决掉,
“呵。”赵淑嘲讽的笑了起来,只见孙老夫人,孙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等,孙家大部分夫人都挡在孙云的院子前,其他还有家丁奴婢,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比赵淑先到的还有颜如玉,她身后跟了十来个妙龄女子以及五六个婆子,这些丫鬟婆子一个个手中均是握着武器,立于她身后。
“阿君姐姐,你可来了,孙家之人多是泼妇,见我丫鬟貌美,嫉妒呢。”她顶着一张极为可爱的小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小娼妇!”对面不知谁说了一句,颜如玉可爱的脸庞瞬间垮了,面色不善的道:“方才的话是谁说的!”
“姑娘,是她。”她身边的丫鬟指着对面的一嬷嬷道。
“待会回府,记得将人给我带走,卖到勾栏院去。”
此话一出,赵淑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年纪不大,手段却不少,难怪此时能只身前来孙府,颜时忍的女儿不可小觑。
见到赵淑和永王,孙老夫人不说话,她的大儿媳孙钟氏冷嘲热讽的道:“此处乃孙家内院,王爷擅闯到此,还带了兵戎,可是要将我等斩杀殆尽?”她刚从佛堂出来,正一肚子气没处发。
“孙老夫人,阿云便不是你的孙女?你的心是不是黑的,怎忍心如此待她?”不理孙钟氏,赵淑直接对上孙老夫人。
“那逆女竟私吞孙家五成产业,想必郡主是知晓的吧,老身还要问郡主,此事可是你与那逆女合谋?”孙老夫人准备拖延时间。
但赵淑岂能不知她在拖延时间,从府兵身上拔下短刀,慢条斯理的走到孙家诸位夫人面前,“今日,谁敢挡我,我便杀了谁,反正杀了你们也无人知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死也是白死。”
她说完,孙家几位夫人更是轻蔑的看她,说得比唱的好听,明德帝都不敢动孙家的人,区区一个郡主,谁给她胆子?
“不信?”赵淑示意晚冬上前,晚冬跟丑阿婆学过几年,力气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所不能比的,有丫鬟婆子过来拦她,府兵随后拔刀将丫鬟婆子挡开。
晚冬一把将孙钟氏拉了过来,将她摔到赵淑脚下,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赵淑一脚踩住手背,短刀已贴上她的脸颊。
“真是风韵犹存,你说我划了一刀下去,你是不是会更美?”赵淑最喜欢这样坏坏的吓唬人,孙钟氏与她没有不死不休的仇怨,自然是不会杀她。
赵淑没有杀意,但抵不过孙钟氏自己胆小如鼠,此时已吓得全身颤抖,“母亲,救我。”她是跪趴着的,只能看到威风凛凛的府兵,以及赵淑那双恶魔般的眼眸。(未完待续。)
ps:诗出自:朱淑真《愁怀》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