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被直接推进手术室,陆秦一路跟着跑,到手术室面前被挡在外面。手术室的灯又亮起来,陆秦不知情况,坐立难安。没多久,岳林接到消息,急匆匆赶到,与他一起来的还有简晓宁。如今简晓宁放弃了大荧幕,跟岳林一起专做话剧演出。两人到了,一起陪陆秦等在外面,等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
“哪位是苏允的家属?”医生问。
陆秦立即迎上去:“我是,我是他哥哥。”
医生的口罩还挂在耳边,一边摘下来一边道:“已经抢救过来了,但是情况不容乐观。待会儿病人进重症监护室,希望你们能有个心理准备。”医生顿了顿,“如果明天这个时候之前他能醒过来,就证明他过了这个坎,如果不能……”
医生没继续说,陆秦脑袋死机也听不懂,追问:“如果不能会怎么样?”
问完这句的同时,陆秦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他会醒过来的!”
之后,苏允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属进入,由护士二十四小时照看。陆秦趴在窗户边,额头紧紧贴在玻璃上,这才勉强能将监护室里的苏允看清楚。苏允的身上贴满监视仪器,隔着玻璃,陆秦都能听到里面传来滴滴的、仪器正在工作的声响。苏允整个人陷进床里,他的脸色苍白极了,显得又单薄又脆弱。陆秦一边望着眼前的苏允,一边不能克制地想起以前,苏允瞪着眼,极有精神地跟自己找事的模样,越想越觉得难过。
进了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是不需要陪同的,也没有给家属陪同的位置。陆秦可以回病房去等,或者干脆回家回公司。可陆秦就是觉得,除了等在监护室外面,他哪里都不想去。岳林和简晓宁陪他到晚上,另有要紧事,不得不告辞。走前,他们帮陆秦叫了附近餐馆的外卖,叮嘱陆秦一定要吃一点。陆秦前脚答应,后脚岳林他们走了,他把外卖放在一旁,一口没动。
他吃不下去。
除非苏允醒过来,否则他一口都吃不下去。
半夜,监护室里仪器报警声响作一团,陆秦始终坐在监护室门外,第一个发现,想都没想就往监护室里冲进去。护士及时赶到,把他拦了下来,有人去推苏允的病床,有人紧急联系值班医生,又把苏允送进了手术室。这次的抢救时间略短,大约只过了一个小时,苏允的情况便转危为安。医生松了口气,走出门,见陆秦两眼熬得通红,守在外面,等着问他苏允的情况,医生心里一软,忍不住劝:
“他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不出意外,这个坎是能过得去的。你也别太担心了,否则他还在病床上,你却累病了,这可怎么好?”
后半句,陆秦没往心里去,前半句,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医生说,苏允熬得过去。
陆秦不知道那十年里,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换来换去,今天包养这个,明天包养那个,苏允该是怎样煎熬的心情。如今他的心每天都悬在半空里,生怕苏允在某一时某一刻就停了呼吸,永远离他而去。他有时会觉得这是报应,报应自己让苏允痛苦煎熬了十年,如今反过来,也要他体会同样的痛苦。可是这如果真是报应,为什么灾祸没有报应在他身上,反倒报应在了苏允身上?让他生病不好吗,为什么偏偏是苏允生病?
苏允在第二天中午时分醒来,醒来后尚需观察一段时间,还不能立刻离开重症监护室。陆秦一夜未睡,怔怔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人来人往,他浑然不觉,几乎把自己坐成了一尊雕塑。苏允醒来,他是头几个知道的,却过了很久才过去。身体僵了,要动,可所有关节都在抗议。好不容易走到窗边,他像昨天那样额头贴在窗户上,以为自己要很难才能在护士的包围里瞥一瞥苏允的衣角,却意外的,对上了苏允的眼睛。
苏允像是知道他就在外面似的,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陆秦便也笑开来,他敲敲窗户,示意自己在。
哥在这里,别怕。
又过了一夜,确定苏允的病情已经彻底稳定,护士才把苏允送回之前的病房。进了病房,岳林和简晓宁等在里面,明诺也在,苏允眼巴巴瞧了一圈,却没瞧见陆秦。
他问岳林:“陆秦呢?”
“德国那里传来消息,有一位肺癌方面的医学专家已经联络上了,但是对方很难请,所以陆秦打算亲自走一趟,昨晚就走了。”岳林伏在苏允床边道,“他说,让你等着他,他一定把德国专家给你请回来治病。”
提到这位专家,真是说来话长。苏允患病之后,陆秦发动了自己的一切关系,寻找在肺癌方面有经验的专家。关系托到他在法国留学时的同学那里,同学又辗转打听同学的同学,终于被他找到一位在欧洲抗癌领域名声显赫的专家。这位专家据说曾经治愈过被肺癌判了死刑的病人,医术十分高超,只是脾气古怪,十分难请,所谓医德,在这位专家面前就是放屁,他想治就治,不想治就真的撒手不管。
陆秦听后,丁点没犹豫就拜托同学替自己联络这位专家。他不在乎对方的医德如何,只要能治好苏允,医德差一点又如何。更何况医德能有多差?自己不差钱,早就做好了倾家荡产给苏允续命的准备,要是这位专家的医德差在了别的地方,反正没了苏允,陆秦活着也没意思,他就打算豁出去跟专家拼命。
同学很快联络到专家,专家答应跟陆秦见一面。时间就定在苏允醒来的第二天,陆秦接到跨国来电时,苏允正在重症监护室里接受检查。陆秦想了想,没有马上告诉苏允,而是给岳林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之后,他叫周岑给自己订了最快的航班,直飞柏林。
专家姓怀恩伯格,是个高鼻梁深眼窝鹰钩鼻子的犹太裔德国人,他在自己的家里接待了陆秦。说是家,然而怀恩伯格教授年逾六十一声未婚,家也不过是距离实验室不远的一间小公寓而已。陆秦心里牵挂苏允,见面不久,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怀恩伯格教授一口回绝,态度十分彬彬有礼,理由扯了一堆,听在陆秦耳中,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表示自己可以解决教授的一切困难,只要教授肯去中国,他一定会好好安排教授的衣食住行。怀恩伯格教授仍旧回绝,并且这次连理由都不给了。陪同陆秦一起来的同学尴尬万分,坐在旁边想打圆场都打不成。陆秦无奈,只好晓之以情,把自己跟苏允的故事挑挑拣拣,去掉谈恋爱的部分,讲一个兄弟俩互相扶持多年,谁也不能离开谁的感人故事。怀恩伯格教授安静地听完,淡定地表示,别再装了,其实你们根本不是兄弟,而是同性情侣。你朋友老早就把你们的故事告诉我了,说实话如果不是被你们的故事所打动,我也许根本不会见你这一面。
陆秦听完,嘴足足张了三秒没合上。
这个走向不对啊,被他们的故事所打动不是应该果断答应才对吗,怎么反倒换来了当面拒绝?!
陆秦都快抓狂了,软的硬的都不成功,随着招数越来越少,他心里那面退堂鼓重重擂了一下。
“怀恩伯格教授,您执意不肯,我也不能勉强。可是,我飞了几个小时,跨越时区飞过来,您可否不要让我一无所获?”陆秦从桌上拿起厚厚的一摞病历和检查结果,这些他刚刚进门时就给过教授,然而教授看都没看就放在桌上,“这是他所有的检查结果和病历,为方便您阅读,来之前我已经让人把所有的中文都翻译成了英文,可否麻烦您看看,提一点建议?”
怀恩伯格教授还想拒绝,然而在话说出口之前,他叹了口气,拿起了桌上的病历本。
十分钟后,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怀恩伯格教授坐到了地毯上,他目不转睛地对比完手中的ct图像,抬头,咳了一声:
“其实,去中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个条件……”
第二天,陆秦顶着黑眼圈出现在苏允的病房里。
苏允连着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憋闷得很,正打算在护工的陪同下,去楼下花园走走。出门之前,却为穿哪一身发了愁。哪怕病中,他的某些脾气还是没改,去楼下散个步,顶多二十分钟的光景,别的病号嫌换衣服麻烦,索性穿着病号服出去了,他却要精心打扮,穿最笔挺的西装,戴黑超口罩,穿得漂漂亮亮才肯出门。
陆秦进门时,他正对着衣柜选衣服。陆秦给他住的是单人病房,病房里除了没有灶具做饭,其余物事一应俱全。他选了半天,选了条质地柔软的条绒裤和羊绒高领衫,关上柜门的刹那,陆秦的脸在柜门后面一点点露出来,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苏允抚着胸口笑道。
“嗯,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陆秦笑着抱抱他,“要出去散步?”
苏允点头:“对。”
“我陪你去吧。”陆秦垂了垂眼睫,提议道。
苏允欣然应允,然而凭借多年对陆秦的了解,苏允心里那根敏锐的小雷达探测到,陆秦不对劲。
他心里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