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四只邪地精立时一愣,接着警惕地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抹火光突然自道路尽头拐出,火光如鬼如魅,仿佛夜空中的流星一闪而至眼前。
没等邪地精做出反应,尖锐的破空声便已响起。紧接着银光划过黑暗,随即便是“噗”的一声刃器入肉的闷响。
借着皎洁如水的月光,罗曼看得一清二楚。一把匕首正插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只邪地精头上。那匕首和自己手中的大不相同,刃长柄短,并且没有护手,显然是为了投掷而专门打造的。
下一个瞬间,匕首上灌注的怒气猛然爆发,直接掀飞了邪地精的后半个脑壳。青蓝色的鲜血混杂着脑浆,黏糊糊的喷洒了一地,激得罗曼胃里一阵翻腾。
但她心里,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的狂喜。那种绝境中突如其来的希望,就像是隆冬里第一缕消融冰雪的阳光。罗曼激动得险些叫出声来。
那是「强力投掷」!
安娜来了!
邪地精无头的尸体略一摇晃,便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安拉贝尔看也不看,纵马掠过罗曼所在的干草堆旁,狠狠地撞上一只正想挽弓搭箭的邪地精。
撞飞那只邪地精后,安拉贝尔不等马停便纵身一跃,就地一滚消去惯性,接着直接弹起,拔出剑来就向另外两只邪地精扑去。
「重击」!
这一连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前后不过一个呼吸。首当其冲的邪地精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把骨矛一架,便连人带矛被劈成了两段。
稍后一些的邪地精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得连声怪叫,惊慌失措之下上前就是一斧。
安拉贝尔瞧得清楚,不慌不忙把剑打横一抬。
「招架」!
安拉贝尔双手握剑,稳稳地架住了石斧,接着顺势向左一带,那只邪地精顿时被闪得一个踉跄。
眼见邪地精空门大露,安拉贝尔踏前一步,身体随之回旋。长剑平举着划过半空,银亮的轨迹仿若一轮满月。
「旋身斩」!
一道血柱过后,身首异处的邪地精直直倒在地上。与此同时,随后而来的巡逻队也结果了被安拉贝尔纵马撞飞的那只邪地精。
安拉贝尔收剑入鞘,抹去脸上溅到的回血,长舒了一口气。
短时间内四个武技的连续使用,耗去了她大半的怒气,使得安拉贝尔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疲惫。
但她知道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只要撑过今晚,暮冬堡便近在咫尺。到时候她可以在柔软的床上而非帐篷里,想睡多久就多久。
“总算找到了。彼得家的驴车就倒在这里,大家都分散开来……”
“安娜!我……咳咳……”
安拉贝尔还没说完,罗曼便鼓足力气叫喊道。没曾想刚一开口,胸腹处便传来一阵剧痛,呛得她连连咳嗽。
“是罗曼!她在这里!”
鲁伯正巧离得最近,听得也最清楚。他兴奋地高喊一声后,便冲了过去。少年人手忙脚乱地想搬开那堆干草,却不小心牵动了罗曼的伤处,引得少女低低一声痛呼。
紧随其后的安拉贝尔没好气地一个白眼,二话不说就踢开了鲁伯。一阵善意的哄笑响起,就连惨白着脸的罗曼都翘起了嘴角。
“安娜……”
罗曼低低地呼唤道,她的语气满含一种迫切的倾诉欲,但腹腔内的痛楚却让她嘴唇发抖,声音发颤。
安拉贝尔半跪在她身旁,制止了罗曼。
“好了,亲爱的。先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势,有话之后再说。放心好了,一切有我。”
“嗯……”
见罗曼乖乖点头,安拉贝尔小心地给她翻了个身子,然后轻轻摸索起来。
“真糟糕……左肩脱臼,右小腿骨折,还断了两根肋骨……”
安拉贝尔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皱起眉来。这样的伤势凭她所掌握的神术是治不好的。「治愈术」的原理是灌注圣光以刺激人体本身的自愈能力。骨折伤的复杂性注定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治疗只会适得其反。
好在圣光之神的牧师并不是只会用神术来治病救人。盖因神术珍贵,每天能施放的数量都是固定的。所以,草药学与外伤救治一直是圣光牧师必修的两门技艺。安拉贝尔虽不精通于此,却已足够给罗曼做一些应急处置。
略一思索,安拉贝尔便回头吩咐道。
“鲁伯,你带人去砍一棵树来,再拆两副马鞍做个担架。我还需要两根树枝,要结实些的,手臂长短就行。”
“好的,安娜。”
把周围的男性都远远赶开后,安拉贝尔这才拔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开了罗曼身上的衣服。汗水浸透的里衣既冷且重,脱下之后,罗曼顿时舒服了不少。
由于长年卧病在床,罗曼的肌肤雪白细腻,摸起来就如同最高级的绸缎般柔顺滑嫩。
安拉贝尔咋了咋舌,心中满是羡慕。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肌肤啊。
此时,她的双手正在罗曼腋下和胸前那对柔软附近做着触诊。大概是在这荒郊野外里赤裸着上身,罗曼很有些别扭。她偏过头,双唇紧咬,一言不发地任由小姑娘摆布。只是原本惨白的面颊早已通红一片。
“嘿,小罗曼,放松,放松一些。你把自己绷得就像一块硬梆梆的树桩。不用这么担心的。如果谁敢偷看,我保证把他扒光了挂到营地里的帐篷上,让他在寒风中好好忏悔一下自己的罪孽。”
安拉贝尔用故作凶狠的语气说道。
“不过嘛……”安拉贝尔收回右手,摩挲起自己的下巴,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打量着罗曼。“亲爱的,不得不说你这个样子还真诱人,就像一只可口又娇弱无力的小羊羔。”
罗曼被她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又开不了口。脸上的表情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嘿嘿。”
又得意地笑了两声后,安拉贝尔也不再逗她。趁着罗曼分神的空档,她摸准了那两块断裂的肋骨,轻轻将其扶正,接着从鞍囊中取出绷带做好固定。
罗曼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此前让她甚至开不了口的刺痛与压迫感,终于消失无踪。她看着小姑娘笑吟吟的俏脸,愣愣的一时百感交集。
“安娜,对不起……真的……我……”
安拉贝尔挑了挑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罗曼这么脆弱的样子。
小姑娘伸出双手,轻轻拭去罗曼脸上结霜的泪痕。她捧着对方的脸颊,将自己的额头挨了上去。
“干嘛要道歉?这种时候不应该含情脉脉地说谢谢吗?或者直接献上一个香吻?我可是拯救了公主的王子哦!”
说完后,安拉贝尔还调皮地向罗曼眨了眨眼,呛得罗曼好一阵咳嗽,差点弄歪了刚扶正的肋骨。
“不过说真的,安娜。”罗曼终于露出了笑容,只是那浅浅的笑意却虚幻得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刚才你可真威风,比真正的王子还威风。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哼哼,心动了没?”
“心动了,心动了。如果你是男孩子,我一定已经爱上你了。”
罗曼没好气地应付道。
“那鲁伯怎么办?”
安拉贝尔狡黠一笑,突然说道。
罗曼一愣,脸颊上消去的血色立时便涌了回来,红扑扑的就像一只嫩得出水的大苹果。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知道安拉贝尔为什么这么问。一直以来,她跟安拉贝尔都保持着一种奇妙的默契。对一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却从没有说破。
罗曼强忍着羞意,抬起头来,却只见一双苍青色的眼眸如同繁夏之月的天空,清澈而动人,不带一丝阴霾。
安拉贝尔微微一笑,不等罗曼回答,便接着说道。
“那个傻小子有什么好的,明明幼稚又爱逞强,偏偏让你死心塌地的。”
“因为……我喜欢他啊。”
罗曼终于答道。那声音看似平静,却隐隐带着一丝颤抖,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突然,安拉贝尔搭在罗曼左肩上的手掌猛一使劲。寂静的夜色里,甚至能听见“嘎嘣”一声脆响。猝不及防之下,罗曼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泪都流了出来。
“抱歉,抱歉,以前只给自己接过,下手有些重了。我怕给你打招呼的话,你一紧张就容易坏事。”
安拉贝尔又在她左肩附近捏了两下,确认接好后,挠了挠头,如此说道。那欠揍的笑容让罗曼真想给她一下。
“对了,安娜……你听我说……”
“嗯哼?”
此时,罗曼正被安拉贝尔打横抱在怀里。鲁伯的担架已经做好了,就放在拴着马匹的老树下。安拉贝尔把罗曼抱到担架上后,便一边用树枝和绷带固定罗曼的断腿,一边听她讲述起白天的经历。
“拜托你了,安娜。彼得大叔一家都是因为我才……”
“别想太多了,亲爱的。彼得大叔的遇害并不是你的错。放心交给我吧,这本身就是我的责任。无论是你,还是鲁伯,或者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会保护好的。”
一边说着,安拉贝尔一边掖实了盖在罗曼身上的皮衣。那皮衣还是她刚从鲁伯身上扒下来的。安拉贝尔倒是想把自己身上的脱了给她,可惜刚才那一阵杀得狠了点,衣服上溅了不少血污。
大概是体力早就透支,罗曼躺到担架上后,没过多久便已沉沉睡去。
安拉贝尔站起身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她将巡逻队员重新召集后,说明了情况。
“总而言之,情况就是这样,只好再辛苦大家一趟了。”她说道,“我和鲁伯先送罗曼回去,伦德尔你们就再向前搜索一下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如果发现了敌人,尽量不要动手,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明白,放心交给我们吧。”
伦德尔答道。
这是个身型矮小的年轻人,他的性格有些闷,却是个敦厚的老好人,办事稳重周全,让人放心。
送走伦德尔他们后,安拉贝尔深吸了一口气,又拍了拍双颊以提神。
看来,这个夜晚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