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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城堡,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示出些许朦胧的影子,原本爬满青苔的城墙此刻被白雪覆盖,烽火不息,狼烟在微风中连绵,令整个堡垒显得肃穆而紧张。
莱恩.埃尔文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的帕米尔山脉。
“公主殿下,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低声呢喃,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手拄长杖,不禁叹息。
“埃尔文大人,您不用自责。”
一旁,身着军装的塞拉.卡尔特子爵劝说道,他脸上的皱纹最近又深了不少,原本柔顺的褐色头发间也隐约现出了几根白丝。
“眼下我们身为违抗军令之人,无处投奔,也只有这个地方能让士兵们暂且容身了。”
将目光从白雪皑皑的帕米尔山脉收回来,埃尔文又环顾城内。
与外表看起来固若金汤的样子不同,城堡的内部,一片萧条的景象,绝大多数的百姓已经向北逃难,只剩一些无法远行的老幼伤残及其他们的家人还留在这里,剩下的,就是从特雷斯坦要塞撤退的一千多疲惫不堪的士兵。
银白的铠甲已经被连日的奔波弄得脏兮兮的,年轻的士兵们眼中满是彷徨,逃离了特雷斯坦这个地狱,他们却无法看到前进的方向,好在撤离时候携带了足够的粮食,梅里尔城里也不缺乏食物,所以到目前为止,虽然不安的气氛弥漫在军内,但还没出什么大问题。
“不过,没想到这梅里尔领的领主居然会弃城而逃,记得名字是......”
“阿瑟.林克斯男爵。”
卡尔特子爵说道,他原本还在思考如何与当地的领主交涉,可随同埃尔文来到这之后,却发现领主大人早已逃之夭夭,他们也就顺水推舟入主了梅里尔城。
“临战逃跑,按军令应当处斩,话虽如此,我们的地位也很尴尬。”
卡尔特子爵也顺着埃尔文的视线看向城内。
“从特雷斯坦撤出来,我们也只是暂且逃过一命,现在无论是遇到温德兰的军队还是阿斯特尔的军队,我们的立场都相当微妙。”
面对温德兰军队自然不必说,只有一战,可要是面对阿斯特尔的王国.军,他们这一千多人,很有可能被战时的军法处置。
这也是他们驻守梅里尔城的理由。
“至少,在情况进一步变化之前,我们需要休息的时间。”
从灰白小径出来已经是第二天,根据探子的回报,已经能窥见温德兰先遣军的影子,最多再过两天,温德兰的主力便会抵达莫德雷德高原,对此地的阿斯特尔军进行扫荡,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梅里尔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东线的情况如何?”
埃尔文问道,他记得那边的指挥官好像是那个游侠将军薇拉希尔.斯特拉斯伯爵,第三军团在北境活动比较多,与王国.军疏远许多,斯特拉斯将军本人也与理查德.利维亚斯将军颇为不和,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能接纳这里的军队。
他对于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若是斯特拉斯将军要求自己承担所有罪责那便是最好,埃尔文只希望在这个危急存亡之时,不要让战士们的鲜血流在不必要的地方。
况且,这也是对于自己并未拯救公主殿下的赎罪。
还沉浸在思考之中,埃尔文的思绪便被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一个士兵打断了。
“埃尔文大人,卡尔斯大人,有、有士兵试图逃跑。”
来人是一名叫做科尔的小队长,由于长期驻守要塞内因而编制完整,现下作为警备部队在城内巡逻。
“逃跑?”
果然还是出现了,埃尔文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倒不如说,在走出灰白小径的那天,就应该会有士兵逃走,拖到今天才出现逃兵也算不容易了。
“是第七小队的莫拉和帕克,他们想从西侧的小门逃跑,被当值的士兵抓住了。”
缓过气来,科尔说着,有些不敢看指挥官的眼睛。
“第七小队,好像是从前线上退下来的对吗?”
卡尔斯子爵虽然之前身为副指挥官,但论对第四军团内部的了解,要远远超过公主殿下和埃尔文。
“好像是,他们只有四个人了,剩下的两个人还在执勤,倒是没有逃跑。”
科尔依旧低着头,在他看来,临战脱逃那可是斩立决的罪名,而这次的逃兵虽然没有成功逃跑,但影响却远不止于此。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原本还是不安而凝重的气氛,一旦出现逃兵,整个情势就会立刻崩溃,开始的一两个还能以军法警示他人,到这种现象已经无法遏制住的时候,这支军队就完了,不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被敌人收割,就是落草为寇,成为占山为王的土匪。
“他们现在在哪?”
埃尔文问道,同时让科尔起身。
“在牢房里,因为没有大人的命令,所以不敢擅动。”
站起身,科尔面对这个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男子,显得谦卑而局促。
“不用紧张,这不是你的错。”
卡尔斯子爵见状,安抚科尔道。
“传令下去,让大家都到广场集中吧,然后再把那两位士兵也带过来。”
埃尔文开口,以平静的语调说道。
“好、好的,大人!”
心想埃尔文大人怕是要杀鸡儆猴,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处死两个人逃兵,科尔虽然无法反驳这样的措施,但眼下这个节骨眼这么办,似乎还有待商榷,因此他只能迟疑着答应。
“埃尔文大人?”
卡尔斯子爵虽然猜到了些许埃尔文的意图,但也不敢随意下结论,因此也提出了疑问。
“走吧。”
没有解释,埃尔文只拍拍科尔的肩膀,示意对方带路。
——
越接近日暮,风就越寒冷。
威利摩挲着手掌,试图以此温暖自己的身体,他身上还穿着锁子甲,刚从轮岗上换下来,傍晚的风吹得他鼻子通红,脸部早已经冻僵,无法露出任何明显的表情。
他本想赶快回到屋子里,对着温暖的炉火享用晚饭,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头儿突然让他们所有人都到广场集中,说是有要事宣布,于是,还没来得及喝上一碗热粥的威利,便跟着其他人一起来到了梅里尔城的广场上。
到了广场,威利这才发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城内,此刻人头攒动,而且几乎都是一起从特雷斯坦逃出来的兄弟们,他的直觉告诉他要出大事了,还没等他细想,就听见广场的一侧,传来了洪亮的声音。
“安静——”
是埃尔文大法师。
使用了传音的魔法,埃尔文的声音响彻广场,让有些喧闹的士兵们立刻静了下来。
“各位,今天聚集大家到这里,是因为一件事。”
说着,埃尔文招手,两个身穿布衣的人被押到了他面前。
“等等,这不是莫拉和帕克吗,他们俩犯了什么事?”
听到了自己小队战友的名字,威利不禁脱口问道,好在声音被北风遮掩,只有身边的几个人回头以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令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两位,相信你们之中也有人认识,莫拉.汉密尔顿和帕克.维泽,隶属于第七小队,是曾经在最前线与温德兰军队作战的小队。”
埃尔文语调平缓地说着,在冬日的傍晚,显得分外响亮。
“然而,他们今天选择了逃跑,离开这个梅里尔城,离开我们身处的战场。”
这一句话,令整个广场顿时炸开了锅。
有的人义愤填膺,有的人若有所思,有的人紧张不安,有的人彷徨迷惘,但所有人,都对自己连日来的战斗,甚至对于这场战争,产生了怀疑。
而威利,仍然沉浸于同伴逃跑的震惊之中,埃尔文的话语随着风传入他的耳中,却无法进入他的脑中。
“对于他们的行为,本来应该以军法处置......”
听到这话的时候,在埃尔文身前的两人立刻吓软了腿,有些站不住脚。
“但,若是那样,我们此刻也无法苟活,因为,我们撤离特雷斯坦要塞,实际上也是违抗了军令。”
埃尔文说着,脸上神色肃穆。
“我知道,总会有人想要逃跑,这不会是最后一起,即使我在这里当场处死他们两个,你们之中的一些人还是会选择逃走。”
卡尔斯子爵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他似乎知道埃尔文要做什么了。
“所以,我不会处死他们,事实上,我,莱恩.埃尔文,特雷斯坦要塞首席法师,指挥官代理在这里宣布,如果有人想要立刻这座梅里尔城,离开军队,那么我不会阻拦。”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士兵们听到这与意料中完全相反的宣言,一时不知所措。
“然而——”
话锋一转,埃尔文继续说道。
“即使能逃出梅里尔城,能逃出莫德雷德高原,甚至能逃出阿斯特尔王国,你们,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的话让大家沉默了。
“曾经,有一名青年和我说过,‘无论追求的是何物,我们如今都是阿斯特尔的子民,更应该携手前进’,没错,无论地位如何,我们都是阿斯特尔的子民,而此刻,我们所守护的,不是贵族的国家,不是贵族的土地,而是我们的国家,是我们的土地。”
埃尔文想起了那个年轻有为的牧师,那个以身体力行践行骑士精神的青年。
“阿斯特尔虽大,但我们已无路可退,因为我们身后就是王都卡米洛。现在有两个选择放在我们面前,是战斗至最后一刻,为了自己的家园,家人,土地而战,还是放弃战斗,任凭他人蹂躏奴役践踏?爱丽菲尔斯公主殿下为了拯救我们而挺身而出,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而你们,却要选择辜负她的心意,背弃她的意志吗?”
说着,他举高了手杖。
“我问你,你选择是什么?”
埃尔文指着眼前的一名士兵,对方尚处于迷惘之中,迟疑着无法回答。
“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又是另一名士兵,对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你呢,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另一名士兵也沉默了。
良久无言。
傍晚的梅里尔城,只有深巷中的犬吠和夜风的呼啸在耳边回荡。
而率先打破这沉默的,是卡尔斯子爵。
“为阿斯特尔而战!”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是一声响彻全城的呼喊。
“......为阿斯特尔而战!”
人群中,很快就有响应之声。
“为公主殿下!”“为阿斯特尔!”“为了我们的家!”“把温德兰那帮畜生赶出我们的家!”“替公主殿下报仇!”“阿斯特尔永不为奴!”
整个广场,瞬间被各种各样的口号淹没了,原本低落,甚至还有些不安的士气,转眼间便无比高涨,士兵们眼中已经没有了迷茫和彷徨,只有坚定意志的辉光。
“埃尔文大人,您真是说得太好了。”
卡尔斯子爵表情激动,看来也是热血沸腾。
“如果不是那个青年的话语,我或许也无法理解到,阿斯特尔不是贵族们的阿斯特尔,而是人民的阿斯特尔,也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埃尔文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随后将视线移到远方,刚刚升起的苍月艾尔斯兰所在的位置,那是迷雾森林的方向。
“与斯特拉斯将军取得联络,我们需要准备转移了。”
以无比认真的口吻说道,埃尔文的话语化为白雾,在凛冬的夜风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