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温暖双手撑着洗手台,脊背微曲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夹答列晓
她的右手握着一副样式有些复古的细框金丝边眼镜,看上去还很新,应该没有用过多少次,镜腿上镶着“Y·S”两个英文字母,金光闪闪的,看得出制作者的精心。
女子的视线轻垂,长长的睫毛安静地搭落在眼睑上,不知她看向哪儿,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哗啦啦的水声不绝如缕,从水龙头中不断喷涌而出的清水,似是能冲走所有的不快一样。
然后夏温暖缓缓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峥。
指尖抚过有些泛酸的脸颊,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由于刚刚在隔间里吐了一阵,此刻夏温暖的脸色无比的苍白,额上细汗密布,唇色却是诱人的嫣红,总算是为她整个人添上了一丝活气。
抽出纸巾拭去冷汗,夏温暖将水关好,然后悠然地走出洗手间客。
她的脚步其实不太稳,原本长廊上没有人的话她还能撑着墙走回大堂,但偏偏迎面就挡着一个男人,目光直勾勾地在她身上逡巡,夏温暖登时就垮下了美颜,声音冷寒刺骨,“怎么又是你?”
项慕川侧身靠着光洁的瓷砖站着,双腿交叉,随性至极。他的手中捻着一根细长的烟,却没有点燃,翘起的唇角朝夏温暖飞去一抹笑,恣意而张扬,男人的突降让整片空间顿时增色了不少。
“我只是过来告诉你,刚刚项忱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项慕川将烟丢进垃圾桶,脸上带着刺目的笑意,嘴上却故作遗憾地说道,“真可惜啊,你的男伴走掉了。”
“哦。”
夏温暖懒得理会他,她实在是抽不出多余的力气和他耍嘴皮子,于是淡淡吐出一个字,就准备走人。
项慕川哪肯这么轻易就放过她,迅速直起身子,长臂一伸便包住了夏温暖的肩头。他霸道将她整个人扳过来,轻轻一推,女人便柔弱地被抵在了他之前靠过的那块大理石瓷砖上。
因为男人本身的热度还未消散,所以穿着单薄的夏温暖即使脊背和瓷砖紧贴,也没有觉得发冷,只是四肢酸软,嘴唇止不住打着哆嗦。
项慕川见她这副面无人色地样子,立刻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夏温暖费力地揉着眉心,如实应道,“我身子难受,你别惹我。”
项慕川听着她声音里沙哑的示弱,心猛地揪紧了,他粗砺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唇角,“是不是刚刚在洗手间里吐过了?”
夏温暖嗯了一声,恹恹地耷拉着脑袋,却避不开他指尖的热度。
“好,那我不闹你。你靠着墙休息一会。”
夏温暖的情绪不太稳定,有些受不了项慕川这样温声细语的体贴,声音带上了一丝自暴自弃,闷闷地说,“你走开。”
“我不会走的。”男人无比坚定道,大手温柔地撩开她那被汗浸得透湿的额发,留恋地摩挲着她的肌肤,眼睛亮若星辰,“你需要人照顾。”
“可我……”
“死心吧,项忱都已经走了,你找不到挡箭牌的。”项慕川不由分说截断她的话头,淡淡一笑,而后转过身,“我去给你弄杯温开水,乖乖在这里等我。”
男人回来的时候,夏温暖正捏着手机听电话,她的嘴唇开合的幅度不大,但是看口型,应该是在叫“大哥”。
项慕川紧紧攥住手中的玻璃杯,摩擦间发出的声响尖锐而刺耳。然后就见他大步上前,飞速拿下她的手机,毫不犹豫地划屏挂断了。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夏温暖高声控诉他的独断专行。
“所以呢?”
项慕川挑眉反问,垂下头看着再一次亮起的屏幕,不耐地啧了一声,索性关机。
夏温暖翻了个白眼,直接对这个幼稚的大男人无语。
“好了,别皱着眉。”项慕川伸出手抹平她眉心的颦蹙,将水杯递过去,“先喝点水吧,暖暖胃。”
夏温暖确实是很渴,温顺地接过杯子,项慕川这才留意到她手中握着的眼镜——“这是?”
但他眼尖,很快看到了那两个英文字母,脑中一串便想通了,点着头说,“原来是你拿的……怪不得了,刚刚看到李延盛一直在找什么东西,原来是眼镜不见了。”
夏温暖不置可否地勾唇一笑,怪就怪李延盛太不设防,洗脸的时候头埋得那么低,还将如此贵重且私人的东西随意地搁在一边,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走。
好戏,还在后头呢!
-
林依孤零零地站在自助餐桌前,死死咬住下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叉子,就快要将奶油蛋糕上的鲜嫩草莓戳烂。
室内的空调打得不高不低,很舒适的温度,她却没由来地觉得遍体生寒,不住地抬起头看向转角处,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大大的眼睛里只剩满满的失望。
之前项慕川说要去洗手间,便是从那儿走的,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他为什么还不出现?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么?碰到了熟人,抑或是商场上的合作伙伴?
还是说——夏温暖?
想到这,林依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血色急退。她赶紧将手中的蛋糕搁下,提起裙摆匆匆穿过转角。
穿着窄跟高跟鞋,林依根本无法健步如飞,可她急得快要发疯,不由越踩越用力,险些摔倒。
侍者见她神色有异,步伐也不太稳,连忙上前询问,“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林依喘得厉害,面色潮红,但她努力发声,问出一句,“你……你有看到,项慕川,项先生吗?”
“哦,项先生啊——他已经离场了。”
“什么?!”林依的嗓音忽然拔高,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一句话都没说,他就这么走掉了?
“是啊。”侍者有些被林依稍有扭曲的表情骇到,不自在地刮了刮脸颊,但还是将话给说完整了,“大约五分钟之前,他和项太太一起,提前离开我们会所了。”
“小姐,你……你没事吧?”
林依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只是麻木地晃了晃脑袋。
呵,原来如此。
原来是和夏温暖一起啊!
呵呵,自己被遗忘了呢。
林依展开双手掩住脸,用了十成的力气狠狠捂着。唇角扯到最大,露出皓白的牙齿,她在笑,笑得整个肩膀都在颤动,好像真的经历了天大的乐事一样。
但是,谁都不知道,她的手心,已经被汹涌的热泪击打得溃不成军,很快就要承载不住。
她笑得疯狂,同样也哭得惨烈。
林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所的,她的眼神空洞而麻木,脚步虚浮,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外面的风很大,狂乱地吹着,鞭在身在是那么的疼,嚣张地和心里的那份痛楚演着双重奏。
她本身就瘦,被风刮得倒着走了好几步,就算紧紧圈住自己,也无济于事。
悬在高处的广播正在向全市人民发出警报——“请注意,市气象台预计,超强台风‘索帕’将于今晚正式登陆T市!除了强降雨天气之外,很可能会伴有飓风、雷暴,或者是冰雹!请各位市民谨慎出行,注意人身安全!重复——请注意……”
林依将迎风流泪的眼闭上,忽地咧嘴笑了。2
她想:来得真及时呀!自己这秀逗的脑子,是该好好地淋上一场暴雨,彻底清醒一下!
然而,林依不知道,等待她的不仅有恶劣的天灾,还有更加恐怖的*。
她的噩梦,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下一秒,尖锐的刹车声刺入耳膜,身后的那道白光像是巨蟒一般朝她窜来,林依低叫一声,慌乱地跳着脚躲开。
一辆黑色的加长私家车堪堪擦过她,利落地停在前方十米距离的路灯下,车轮打滑的巨响在狂风呼啸的夜幕中宛如厉鬼的嘶吼,惊天动地。
林依被吓呆了,双腿发软,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刚刚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好,此刻她很可能已经横尸街头了!
林依嘶了一口冷气,直觉要逃,但她慢了一拍。
在她失神的那点时间里,从打开的车门里走出几个彪形大汉,黑漆漆的衣服透着无边的杀气,很快就将她团团围住。
林依被逼到了角落,抬头就是浓浓的阴影,和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她的牙齿碰得咯噔咯噔直响,出声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你们……你们是谁?想要……”
后面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其中一个男人忽然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用力地按紧,林依的眼睛倏然睁大!
湿巾是浸过乙醚的,林依只艰难地唔了两声,便再没有力气挣扎,撇过脑袋昏了过去。
为首的黑衣大汉将林依一把扛起,丢进车里。
车子绝尘而去,飞速地隐在黑暗之中,宛如它出现时那般诡秘。
-
另一边。
夏温暖铁青着脸,第五十二次挣开项慕川的手,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到他的前方,并且还在不断加快速度。
英俊的男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第五十三次追上去,不由分说牵住她的手,握得严严实实,然后利用身体优势将她整个人挡住,墨色的短发在凌乱的风中显得不羁而性感。
“风太大了,你会着凉的。”
但夏温暖却丝毫不领情,皱着眉厉声抗拒道,“项慕川,你烦不烦?都说了别跟着我!”
“你一句话说这么多遍,都不嫌累的么?”
项慕川漫不经心地掏掏耳朵,神色自然,他远远望了一眼那显得有些臃肿的男人的背影——还好,没有跟丢。
之前夏温暖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精神,也不觉得恶心想吐了,回到大堂的时候却刚好看见李延盛行色匆匆地披着大衣离开了会所。
听旁边的人多嘴多舌的,大概是说李董事长工作上出了些问题,有一份加急的文件要赶什么的,必须回公司加班。
夏温暖冷冷一笑,似乎是对这个说辞不屑一顾。
她将那副眼镜藏进包里,随即跟了出去。
项慕川自然是不放心的,于是紧随其后。
夏温暖单刀赴会,又是跟踪一个色老头子,万一被占了便宜,他就是把那个男人剁碎了,恐怕都不能解气!
犀利得如鹰眼一般的眸子眯了眯,项慕川按了按她的手,凑过去低语一声,“别光顾着和我斗嘴,李延盛停下来了!”
夏温暖立刻警醒地抬眸张望,中年男人所站的位置是一家大型的shoppingmall门口,那里有一块闪着荧光,大概三人高左右的指示牌,他就斜靠在那儿,时不时地抬起手臂看表,距离太远,他脸上的神色分辨不清。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身穿亮黄色风衣的高挑女子踩着细高跟向李延盛走去,长发在风中翩然起舞,衬托得她腰肢玲珑,双腿纤长,千百种风情明明灭灭地轻晃。
女人一到李延盛身边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整个人可劲地攀到他身上,左右脸颊都亲了一口,给人的感觉是又青春又张扬。
那种亲昵程度,要说是工作上的伙伴,鬼都不会信!
谈公事你会把手往人家臀上放啊?视线直勾勾盯着人家胸部瞧?还是扣住人家后脑勺就来一通舌吻?
光看着都令人作呕!
项慕川带有疑惑地长长“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夏温暖,她的脸上挂着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表情,粉拳紧握贴在腿侧,嘴角翘起的弧度满是势在必得,就仿佛在说——“等的就是这一刻。”
咦?他家项太太,难道是大费周章地跑出来帮傅菁抓奸的么?
李延盛和那陌生女子亲热了好一阵,才意犹未尽地转过身,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抬高朝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挥了挥,像是要走了。
“我们过去!”
夏温暖瞅准时机,从包里拿出眼镜,拉着项慕川就往前疾行。
项慕川后肩的割伤本就没有好全,被她这样忽地猛力一扯,差点整条胳膊都脱臼。伤口是肯定又裂开了的,不然不会火烧火燎地疼,但他强硬地咬牙忍住,只尽力跟上夏温暖的脚步,在她身后紧紧护牢——“温暖,你小心别摔着!”
可夏温暖却置若罔闻,眼看李延盛已经打开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的车门,那个女人也将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她自知来不及,立刻急中生智地也挥手拦下一辆从相反方向驶来的taxi,司机师傅迅速地调转车头靠边,正好停在了李延盛他们前面。
趁着众人都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夏温暖加快速度,穿过了马路,高呼,“李叔,请等一下!”
李延盛在迷了眼的冷风中回过头,他身旁的女人也不明所以地将弯下的腰重新直了起来,伸出手臂扶上车门,旋即投过来一眼轻瞥。
然后,她的身体就像是被冻结一般僵在了原地!
“呼!李叔,终于……追上您了!”
夏温暖的小脸绯红,表现得像是一路狂奔过来一样气喘吁吁,还煞有介事地拿手背擦过干爽的额头,似乎是在抹汗。
项慕川双臂环胸,乐得其成地在一旁挑眉观看‘影后’的表演。
“世侄女?”李延盛看到夏温暖,一瞬间便讶异地瞪直了眼,然后又瞄见她身旁立着的男人,不由惊呼了一声,“项总裁也来了?!”
项慕川也不说话,瞧着李延盛那副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狼狈模样,只觉得好笑,却不得不堪堪忍住。
夏温暖将碎发扣至耳后,眸光有意无意地扫向那位被车门遮住大半个人,只露出侧脸的神秘女郎。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她的眼底飞速地掠过一抹惊愕,不为别的,就为那个和李延盛暧昧不明、勾搭不清的女人,竟然就是她手底下工作的副总监——米倩!
米倩像是忽然回魂一般慌张地别过头,还欲盖弥彰地遮住了脸,只是已经为时已晚。她失措地拢紧大衣,闪身钻进车内,啪地一声带上了车门。
原来,如此!
夏温暖和项慕川对视了一眼,纷纷扯开唇角,意味深长地蔑笑了一下。
原来那估高的五个亿,就是在赎这一层肮脏且见不得人的关系!
被撞破了丑事,李延盛一张老脸皱得跟包子似的,顿时六神无主地结巴了起来,“她,她……这是……那个……”
夏温暖却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将早就捏在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礼貌而疏离道,“唔,李叔,您不是说丢了眼镜么?刚刚侍者捡到了一副,我看上面有‘Y·S’两个字母,就擅自主张帮您送过来了。”
“哦,这样。”李延盛声音里的颤抖很是清晰,头上的冷汗也一颗一颗地往外冒,他却没有力气抬起手去擦擦干净。
“我听说,这是您五十大寿的时候傅姨送您的生日礼物,那两个英文字母还是她亲手刻上去的呢,真是夫妻情深啊!您看,要不要我给傅姨打个电话,告诉她眼镜已经找到了?”
夏温暖早就把一切都打听好了,这会开口那叫一个信手拈来,滴水不漏,说得李延盛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差点背过气去。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要是让她和傅菁搭上话,他就算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把柄活生生攥在人家的手心里,轻轻一抖就能散播得人尽皆知,他却没有相同的筹码可以抗衡。
这让他如何是好?他哪还有立场和项氏叫嚣?这会,也只得低眉顺眼地安分守己了。只是一想到盛世将被低价收购是在所难免的了,他就气闷得随时能呕出一口血来!
夏温暖,区区一个女流之辈,竟有这样的手段,算计得分毫不差,真真是好样的!
“咳咳,不……不用了。”李延盛用力摆摆手,窝囊地做起了逃兵,“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好,祝您——工作顺利!”夏温暖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刻意将‘工作’二字咬得又重又响,讽刺意味明显,但偏偏脸上的笑容明艳动人,完全挑不出刺来。
李延盛灰头土脸的,听到她这句话,进车门的时候险些栽倒。
项慕川终是不再忍耐,‘噗嗤’笑出声来,这几天从李老头身上受的鸟气好像连本带利统统都还回去了一般,真的是——太过瘾了!
出租车很快驶离了他们的视线,这时,刚刚被夏温暖拦下的那位司机师傅探出头来,有些不耐烦地问:“小姐、先生,去哪里啊?”
夏温暖朝他摆了摆手,浅笑着解释道,“师傅,你别恼。我帮这位孕妇大姐拦的呢,你载她吧!”
说着就往旁边让了一下,那位孕妇倏地愣住,她本来都准备叫下一辆车子了,没想到夏温暖忽然这么说,还对她点着头甜美一笑。
“这样啊……”司机师傅立刻换了副脸色,笑盈盈地夸赞道,“小姐你真有公德心。”
大腹便便的女人也微笑着和夏温暖道谢,项慕川见状帮她打开了车门,提过她手中的袋子放进车内,然后扶着人进去,还善意地为她扣好了安全带。
夏温暖的眸光转了几个来回,不冷不热地点头道,“看样子,你是真的很喜欢照顾孕妇。”
“嗯?”项慕川转过身子,有些无奈地去牵她的手,却先一步被躲开了。他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失笑着说,“夏温暖,你先是我老婆。其次,才是个孕妇。我不想让你太操劳,更不会让你挺个大肚子还一个人上街买东西,只不过你不稀罕我的照顾罢了。你说是不是?”
“……”
夏温暖抿住薄唇,心脏就像是被铁丝网箍住了,胸闷得快要窒息,但她迟疑了片刻,终是重重地点下头。
都到了这个份上,宁愿心疼至死,她也绝不心软!
不回头,死都不回!
项慕川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麻木地扯了扯唇角。压抑的笑意,比哭都要来得难看。
说不痛,那是假的。
至于为什么会痛到心脏像是被捏碎了一样,他不知道,更想不明白。
项慕川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他习惯了被世人当做天神来膜拜的感觉,就算是对待疼爱到骨子里的林依,他也从未放低姿态过。
然而夏温暖,他独一无二的项太太,自己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距离远不得,也近不得;心思重不得,也轻不得;态度热不得,也冷不得……
项慕川真希望夏温暖能痛快地给他一刀,也好过这么不尴不尬地煎熬着!
这一次,他分明没有拿虚情假意去糊弄她,她却还是不屑一顾,弃如敝屣,何其的残忍。
但转念想想,好像自己也没这个立场去怨怼什么,她默默付出的时候,他就连正眼都没有给过一个。
谁也不输谁!
这世上,有一种爱情,互相伤害才是证明。
可是等等——爱?
这个陌生而深沉的字眼忽地刺入脑海,像是忽然被巨锤砸中了一般,震得项慕川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明。
呵,真特么见鬼了,他们之间会有这玩样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念头,项慕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但他的精神像是一下子回位了,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全然没有之前的死气沉沉。
男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问夏温暖:“你的手里是不是也抓着傅菁的把柄?”
很显然,夏温暖并没料到项慕川会这么生硬地转过话题,但她也只是微微懵了几秒钟,便大方地点头承认了。
既然牵扯到了同工作相关的问题,那么她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女强人精干的运筹帷幄一下子丰满了起来。
“我看过米倩对盛世公司的财务分析报表以及一系列的估值,她没有考虑到盛世旗下三处最有开发价值的林地资源,却还是暗中动了小心思,估高了整整五亿。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怀疑她是内奸了。不过既然总裁都不动声色,还纵容了她,那我也就没必要去深究了。”
夏温暖说到这里顿住,无声地笑了一下。
项慕川用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招数,只不过鱼儿先一步上了她的钩,他没有用武之地了而已。
“然后,索性就在今天一并算了总账?嗯,速战速决,的确是你的风格。”项慕川笑得三分邪气七分隐晦,却丝毫不掩话中的欣赏。
夏温暖看着男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蓦地想起之前在项氏的早午餐会上,李延盛那道让人极不舒服的视线,原来并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站在她面前的米倩。
那个时候,精明如项慕川,恐怕已经觉察出猫腻了。
所以,他才会坚持要将这个case交给米倩做?不管她怎么激将,怎么折腾,都不肯改变初衷,还说什么“米倩的能力绝不会比她差”的屁话,简直是拿她当猴耍,太可恶了!
夏温暖狠狠瞪他一眼,才不疾不徐地接着往下说,“我事先查过李延盛的身份背景,这个男人活到五十岁,前三十年一直碌碌无为,要不是娶了一个有本事的老婆,那么他的人生可谓是没有任何值得称赞的地方。李延盛算是入赘傅家,盛世公司上市的时候所有的融资是傅姨一手操办的,基层管理也是在傅姨的帮助之下上了轨道之后才由他接手的,就连他在商场上的那些阴谋伎俩,都是傅姨传授的……”
项慕川沉思了片刻,适时插进一句,“我记得,傅菁应该是——丽煌珠宝行的股东吧?”
夏温暖抬眸瞧他一眼,搞不清楚他这样问,是否是发现了什么,只径自点点头,“最近,丽煌的股票很不稳定,虽然没有倒闭的危险,但亏空了一大笔钱。我一度怀疑是傅姨做的,但贸然去查很可能会直接把她送进警局。”
“所以我去问了我爸,他也证实了这个事:傅姨借黑市的力量恶意抛售丽煌珠宝行的股份,为盛世公司急速地拼凑净资产。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试图让项氏觉得无利可图,知难而退。这一招走得虽险,胜算却很大,一旦董事会的半数认为盛世公司不值得投某个价位的钱,那么这个收购案,就算是泡汤了。”
项慕川摸着下巴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看来,夏温暖那一天和夏振海提出有公事要谈,并非是临时起意。她早已想好了退路,尽管这条路,她走的时候遍体鳞伤,宛如历劫那般痛苦绝望。
又是没由来的一阵心疼,项慕川努力将那种感觉甩掉,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既然你爸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傅菁?他是董事长,难道还制衡不住区区一个股东?”
夏温暖轻声叹息,“我爸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不想用极端的方式毁了两人三十多年的交情。你有留意到傅姨脖子上的那条项链么?我爸可是连丽煌的镇店之宝都拱手让给她了,前后还送了她好几套昂贵的珠宝,就是希望她就此收手,迷途知返。只是,傅姨她……”
女子的眸光渐渐冰寒下来——对待死不悔改的人,她是无须手下留情的!
既然傅菁不理会她父亲的劝告,想必李延盛的话,她总是会听上一听的。
至于要让李延盛怎么做,做什么,统统是她夏温暖说了算!
不过说起来,夏琳口中的那个‘狐狸精’也并非是无稽之谈,夏振海送了傅菁许多珠宝首饰,是事实。可小丫头不懂事,没弄清楚状况就像疯狗似的乱咬人,留了抹不掉的痕迹,万一哪天夏振海心血来潮去调录像来看,保准会家法伺候得她半死不活!
“所以,你会来慈善年会,纯粹只是为了公事?”项慕川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气闷地再一次将话题扯偏。
夏温暖果断地朝他扔了个白眼,语气即刻冷了下来,“不然呢?你以为,我闲到特意挽着别的男人来让你难堪么?项慕川,如果不是事关项氏还有丽煌,这一刻,我连半个字都不想和你说。”
狂风呼啸,那恐怖的风力似乎能将周围绿化带上那些刚栽下去的小树苗连根拔起。隐约能够听见压抑的雷声,闪电时不时闪现,天色也越来越沉,快要将这个城市的霓虹淹没。
“温……”
男人明显还有话想说,但夏温暖却在他叫自己名字的前一秒钟抬起手,轻轻挥动了一下,就像在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回去吧,林依还在等你。”
这里离豪生酒店很近,夏温暖的体力透支,急需休息。
但项慕川却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透的晦涩。他身形高大,有着令人称羡的完美体格,此刻却似是被剥夺了全部的力气,连腿都迈不开。
脑海里的记忆汹涌澎湃,鲜活到快要将他整个人活生生剖成两半。
——“项慕川,你说你爱林依,你爱她又能怎样?!你最好搞清楚,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项太太,这个家的女主人!”
——“项慕川,你想离婚,再给林依一个完整的家?呵,少做梦了,要离婚,除非我死!”
——“项慕川,你敢去找她!你敢出这个门试试,明天就等着给林依收尸吧!”
……
一字一句,历历在耳,或疯狂或偏激或歇斯底里,清晰得就如同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
夏温暖曾经是那么的憎恨林依,恨到想要将她大卸八块,挫骨扬灰的地步,如今却能这般平静地让自己离开,去陪她。
项慕川忽然觉得世事难料,这个世界简直荒唐得犹如笑话一场!
他是不想走的,可是却不得不走。
夏温暖眼眸中浮动着的那抹冷静的淡漠,是带着刺的,就仿佛,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不,他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吧!
项慕川心口抽动,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强迫自己转过身,动作却僵硬缓慢得如同迟暮的老人。
他想:她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不要他了!
这时候。
“轰隆隆——”
“哗啦啦——”
巨响划破苍穹!
一瞬之间,毫无征兆地,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这一场迟来的暴风雨,终是霸气十足地撕开了云层,在T市上空猛烈地咆哮起来。
-
绵软而梦幻的欧式公主床上,被一袭紫红色晚礼裙包裹着的林依倏然睁开眼睛,腾地直起了身子。
也就那么一瞬间来的气力,她急吸了一口气,很快又软软地倒回了床头,雪白的床单刺得她双眼发疼,环顾四围的时候,所有的景象都是重影的。
鼻尖还残留着乙醚的刺激性气味,林依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按住了阵阵跳突的太阳穴。
林依模糊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出了会所,然后差点被一辆私家车给撞死,虽然很惊险地躲开了,但从车上下来一群黑衣大汉,一句话没说就把她给迷晕了,然后……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她,抓了她又想做些什么,林依没有半点头绪。
陌生的环境刺激着她的感官,林依捂着狂跳的心口,压抑住疯狂的战栗,她知道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要先逃出去。
可是手机不在身边,她无法联系外界。身上也还是软绵绵的,贸然往外跑,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于是林依只好等,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死死地闭紧眼睛,口中一遍一遍地默念着项慕川的名字。
仿佛这样,她就能变得很坚强,非常、非常的坚强。
这时,紧闭的门被人推开,发出了悠长且厚重的声响,林依屏住呼吸,不由将自己抱得更紧。未知的恐惧撕扯着她全身的神经,就连那沉稳的脚步声,听来都觉得似是死神降临一般。
“林依,睁开眼睛。”
短短几个字,传达出的,却是令人不容反抗的绝对命令。
这是一把极有特色的男声,或者说是古怪来得更为贴切,因为乍一听去他的中文很不地道,但偏偏将她的名字叫得标准又清晰,就好像是天天挂在嘴边一般。
窗外蓦地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随即震耳欲聋的雷声急速逼近,林依登时被吓得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嘴唇低叫了一声。
然后她的视线慢慢集中,看见了站在床尾的陌生男人。
他一身漆黑的皮革大衣,做工精细的灰色长裤,锃亮的真皮军靴,搭配得天衣无缝,再加上一张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脸,可谓是某种意义上的所向披靡了。
俨然神秘的古堡之中忽然出现的身着黑色长披风的吸血鬼——强大、嗜血、邪恶,却异常俊美。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林依咽了口唾沫,舌头打结。
男人却不回答,只抬高线条优美的下巴,邪气地笑了一下,问她,“看清楚我的脸没有?”
林依微怔,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记住,我叫殷司。”
话音刚落,男人便掀开大衣,从内衬的口袋里利落地掏出一把短口径的左轮枪,抬起手臂,在一秒钟之内就扣下了扳机,不带丝毫的犹豫。
他甚至没有瞄准,就那么随意地射出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向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轰然巨响炸裂,室内的光亮骤然减弱,玻璃碎片犹如雪花般纷纷坠落,地上很快晶莹一片。
林依惊得眼睛都忘了眨,因为太过害怕,就连尖叫,也无法脱口而出。
再看男人的面色,暗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表情还是能一览无余,淡定得令人发指,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仿佛他在做的事情,不过是脱下一件衣服罢了。
天啊,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男人又是谁?他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出一把枪来就开?还有,他把自己抓过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林依脑中一片混乱,用力地贴住床头板,脚趾绷得紧紧的。
然后,下一刻,漆黑的枪口下降了几厘米,悠悠地、稳稳地,对准了她大脑正中央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