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首领晏殊忽然间从暴怒的脾气中冷静了下来,若有所思,却也不知道他在算计着些什么,前来禀报他的部下仍在他面前等待他的发落,只见晏殊虎眼一瞪,背过了手去,冷沉下脸,一派威严,却也不再像刚才那般怒发冲冠了:“把‘客人’带进来。睍莼璩晓”
那名部下称了诺便退出去了,不多时,便听到帐外传来盘问的声音,是守在外头的士兵要求来访求见的客人卸下武器,随后被请入这里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中原少女,东夷首领晏殊见到她时,尚有些想不起来此人的来路,待见到侍奉在她身边的,竟然是夏后氏有名的勇士湛,此人还是夏后氏白起身边最为得力的部下之一,稍一联想,晏殊竟然也猜出了一二分那中原女人的来历。
对于见到孟青夏竟然来了这里,东夷首领晏殊先是惊讶,然后哈哈哈笑出了声:“稀客啊稀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与你们这些没用的中原人正打得火热吧?怎么,难不成是夏后氏白起真如传闻那般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他的女人竟然跑到我这里‘投奔’来了?”
西域人生得人高马壮,东夷首领晏殊更是个虎背熊腰的人物,笑起来的时候,那声势洪亮,竟好像要将这顶帐篷也一并掀了去一般,他那句“投奔”,更是意味深长,夹杂了些别的什么意思。
刚刚从外而入的孟青夏尚还披着厚厚的斗篷,那洁白的狐狸皮毛上都被雪水染湿了,足下的马靴一半都覆着还没化掉的雪,可见这一路步履艰难,深一脚浅一脚,几乎都在雪地里,她的睫毛也沾着湿气,斗篷帽子下的发梢被雪水打湿,贴在了脸上,整张小脸被冻得通红,俏挺的笔尖也是被冻得红红的。
她的身边只跟了一个湛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孟青夏脱下了那湿漉漉的斗篷交给了身边的湛,抬起漆黑沉静的眸子看向了这间大帐的主人。
不可否认,从风雪中走来的孟青夏,浑身还带着外头的寒气,但在这已经越发长开的少女面庞从那遮掩的斗篷之下清晰展露在人们的面前的时候,对面的东夷首领晏殊的脸上分明也扫过了一分惊艳的神情。
这对于看惯了西域那些高挑婀娜、卷发碧眼的女人的晏殊来说,眼前这个身姿娇小,肤色白皙,五官精致而俏丽的中原少女,的确是别有风味,这样的女人,兴许在别人的眼里还算不上艳丽,但只那抬眸间的一眼,就已经让男人心底发痒,别有一种冲动。
东夷晏殊看着孟青夏的眼光立即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甚至还有些不怀好意,而他那话里的放肆和不敬,孟青夏也不是听不出来,眼前这个虎背熊腰、方脸虎眼,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就连那双眼睛都在轻佻地打量着她的脸蛋、胸脯和身躯。
孟青夏微微地皱起了眉,对于东夷首领的不善和轻佻,她那双漆黑得如深潭静月的水眸里,也分明闪过了一抹不悦。
孟青夏身旁的湛哪里能容忍晏殊这样的西域蛮子用这样不堪的话语和眼神来冒犯孟青夏,她可是白起大人的女人,夏的子民也不得不因为她的身份而敬让几分,而东夷首领晏殊方才的话语,分明是在侮辱白起大人和青夏大人。
明显感到自己身边的杀气一沉,湛的脾气可比涟好多了,但即便是湛,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还能咽下这口气而不发怒,他看着东夷首领的眼神都立即森寒了起来,而这周围,还都是东夷首领晏殊的人,毕竟这里可是九夷人的地盘。
相比已经浑身泛出杀意的湛,竟是孟青夏表现得要冷静得多,她漆黑的眸子里,那浓烈的不悦和冷冽也早已经淡淡地敛了下去,在湛不知道要干出什么蠢事之前,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坚定,却也有些严肃:“湛。”
被孟青夏轻声细语地警告了一声,湛早已在身侧握得嘎吱作响的手指关节也终于慢慢地松了力气,冷静了下来,大概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然是孟青夏比他要耐得住性子。
孟青夏缓缓地收回了目光,然后重新看向了这里的主人晏殊,她的小脸仍是带着被冻出的微微的红,她看起来个子娇小,年纪也不大,又是个粉雕玉琢长得精致的少女,也难怪晏殊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轻佻和轻蔑了,身为九夷之首的晏殊,当然不会把区区一个女人放在眼里,就算这个女人身边侍奉的,可是中原颇有名气的勇士,但晏殊丝毫也不担心,就他们二人,单枪匹马闯进了他们的地盘,还能如何折腾。
东夷首领晏殊起了身,还踢了一脚地上被他砸得七零八落的残骸,傲慢道:“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所谓何事?难不成是你们‘白起大人’要带兵覆灭我等,特地前来劝我投降,以保自身的?”
东夷首领晏殊这话半是讥诮,也半是试探,关于白起倒下的传闻太多了,但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情况的消息却少之又少,就连他现在也不是很确定,那一向满腹诡计与手段的夏后氏白起,是真倒下不起,还是另有图谋?
否则……以那夏后氏白起的行事作风……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倒下呢?就算是前些日子几次恶战,也并不曾传来那夏后氏白起重伤的消息?如今这谣言四起,来得有些蹊跷,让人不敢轻易相信……
可若说不信……绛那疯女人,在这时候突然发疯,也必是知道了些什么……
听闻绛曾有意与夏后氏白起结盟示好,甚至一度生出了联姻之意……这也是让晏殊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今绛说撕破脸就撕破脸,分明有些恼羞成怒之意……若不是因为身为九夷女巫的绛一向生性清高傲慢,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否则他真要以为,就连她绛,也会如此卑微地做出笑掉人大牙的事情,因为人家白起根本瞧不上她,就大肆发兵反目,不惜一场战乱带来的血流成河,只为发泄一己私恨。
但绛会这么做……必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否则她也不会如此自负傲慢,连他晏殊也不肯放在眼里,一意孤行地发动这场两强之战。难不成……绛早知道中原夏唯一一个值得忌惮的夏后氏白起,会出什么状况不成?
事实上也是……即便情况对中原人有多么不利,但有那夏后氏白起坐镇,他们竟也不曾讨得什么便宜去,如今绛频频有了动作,甚至发来了一封军令……看样子,夏后氏白起一病不起的消息,又不像空穴来风……
东夷首领晏殊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他疑心的事情自然是多了去了,为此现在,他夏后氏白起的女人竟然不怕死地送上门来,晏殊也不得不留了一个心眼,尚且还算对他们客气了。
孟青夏不是看不出来东夷首领晏殊所面临的窘境,他虽是九夷首领,但比起身份地位,似乎九夷女巫绛要在他之上,就算是这场战争,一向霸道傲慢的绛,也是掌控了主动权的,身为首领的晏殊,却只有听命的份,他想要摆脱这样的窘境已经想疯了。
对于东夷首领晏殊的试探,孟青夏竟然是毫不避讳,她被冻红的粉唇缓缓地向上弯起,眸光璀璨而漆黑,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口吻轻声细语慢慢道:“传闻不假,白起的确是身染恶疾……就是最见多识广的巫医也束手无策,尽管我们并不愿意让这个消息在这种节骨眼上泄漏,但如今外头已是人心惶惶,流言纷纷,想必晏殊大人您也已经有所耳闻了,否则今日也不会如此百般试探。”
那年到中年的东夷首领愣了一愣,大概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会如此直率,他忽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来,似乎还真有些赞赏之意,但东夷首领晏殊显然还不至于因为孟青夏的这些话就对她消除了疑心:“出人意料啊,难不成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真的信了?”
孟青夏的目光闪了闪……她紧紧地咬了唇,心中的确被这阵笑声扰得有些心烦意乱了:“我也是不信的……”
晏殊微微挑了眉,笑声也止住了,他忽然也有些老糊涂了,分不清这是真是假,只因孟青夏那一瞬的反应……的确让人无法生出半分质疑来……
顿了顿,孟青夏扯了扯嘴角,冻出的红渐渐褪下,脸色竟然也有些苍白起来,苦笑了一下:“我来这,的确是因为怕死,白起若是不行了……此战夏必败,而我孤儿寡母,也必是命不久矣,如今绛的野心昭然若揭,一旦将中原这片疆域的统治权收入囊中……到时候又哪里还有晏殊大人您说话的份呢?如今绛便已如此不将您放在眼里,她虽未曾有夺权之举,可人们却称九夷首领的您为东夷首领,将她乘称作西夷首领,请恕青夏愚钝,不知九夷竟是由两位首领的……”
顿了顿,孟青夏已经明显看到东夷首领晏殊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看起来可不怎么好看,她的嘴角一扬,竟也是染上了几分莫测的笑意,但也只是一闪即逝罢了:“绛独大之日就在眼前,我的下场不会太好,但想必去见冥神的路上,不用多久,便会与晏殊大人您再次见面的……”
孤儿寡母……绛一人独大……去见冥神……
轰!
东夷首领晏殊的脸色是瞬间阴沉下来的,暴怒之色隐隐可见,他哪里会不知道,绛如今野心勃勃,独染大权以后,还会留下他与她分一杯羹不成?!那阴险狡诈的疯女人,还真当他是傻子吗?!想要一人独大,做梦去吧!
但东夷首领晏殊就算再怎么冲动残暴,毕竟还不至于任由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肆意利用他,晏殊冷笑了一声,脸色不善,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你想要利用我?在我和绛之间挑拨离间,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就算我与绛再不和,但我九夷却也不会因为你这三言两语,就对你们手下留情。战场之上,可没有怜悯这种东西……”
孟青夏也笑了笑,似乎受到晏殊这等轻蔑她也丝毫不在乎,只慢条斯理却极其沉稳有条理地道:“我并非在利用您……只是在恳求您罢了,白起一病不起,就连巫医都束手无策,我也只不过是在为自己,为还未出世的子嗣寻一条活路罢了。此战我们必是毫无胜算,可难道,您愿意看到绛就果真如此一人独大了吗?纵使九夷兵马强大,可中原地大物博,氏族众多,各方统治根深蒂固,错综复杂,自古夺权容易守权难,您真的有把握,长久地将中原这片广袤疆域的统治权收入囊中?在绛一人独大的情况下?”
孟青夏的话果然让晏殊的神色冷沉了起来,陷入了一片深思,他的目光,也意味深长地扫向了孟青夏平坦的肚子,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白起若死,你孤儿寡母,也的确是可怜……白起到底是让人敬佩的一个人,能够留有一道血脉,的确是件令人欣慰的事,若是他这等卓绝的人物都没能在这世上留个后,该是多可惜……”
孟青夏缓缓地垂下了眼帘,没有说话。
晏殊心中在想些什么,自然也是孟青夏早有所料的,夏一旦败于九夷手中,绛一贯目中无人,还能指望她眼里有他不成?到时候,以绛的行事作风,他要扳倒她,也的确是难上加难了……与其让绛一人独大,想必白起死后,那些中原人,会更愿意推举白起的血脉为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说得倒也是事实,就算他们夺取了中原的统治权,这份统治也不会久远……与其如此,倒不如借由那傀儡……掌控那大权,方可高枕无忧……
想到这,晏殊的态度都分明有些变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孟青夏:“我又怎知,你怀有白起血脉,是真有其事?还是欺哄我也?若是被你骗了,岂不是到头来要让我功亏一篑?”
孟青夏闻言,没有抬眸,只是微微地抬起了嘴角:“这等事情,如何瞒您?您这里的巫医还不至于都是蠢货……”
自然……就算这里的巫医再有本事,那本事也总还不至于高过微生的……微生骗人的把戏纵使层出不穷的。
晏殊一愣,然后也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自然是信你。只不过你我合作,难不成你不想从我这里要点什么好处?”
孟青夏淡淡一笑,只冷不丁幽幽道:“我只有一个要求,绛的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