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绛所说的提议,都太诱人了,白起没有理由会拒绝……
绛的身份特殊,她虽不是九夷首领,也仅仅是一个女流之辈,但在九夷,没有人不知道,绛不是首领,却胜似首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出现了东西夷首领并存的局面,绛没有首领之名,却有首领之权,再加之她身为女巫,在西域的威望非同小可,一旦绛和白起联姻了,那么便意味着,大半个九夷,都将握在白起的手里……
夜凉如水,分明还是夏夜,却忽然让人有了一种坠入寒冬的感觉……
孟青夏的表情也仿佛是出了神,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不颤,睁着一双漆黑美丽的水眸,怔怔地盯着那面垂在她面前的厚厚的帐帘看着,好像真的就能这么看着便透过那帘子看到些什么似的,夜风袭来,撩动她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衣裙,整个人,竟显得更加清瘦娇小了一些,她的肤色白皙,而此刻,竟白皙得透出一点苍白……
“姑母?姑母大人?青夏大人……”、
一直牵着她的手的小贺嘉轻轻地拉扯了孟青夏好几次,但她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一般,直到,那帐帘被掀开,那道孟青夏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出现在她面前时,也是脚下一顿,停了下来,孟青夏这才猛然闪烁了眼睛,抬起头来,看向他……
一时间,时间都随着这沉默而静止了下来,孟青夏明显看到白起在见到出现在帐口的她时脸上所流露出的一瞬意外之色,那双绝世无双的蓝眸中,闪过的诧异很快便被若无其事的淡笑取代,它的嘴角向上翘起了一抹弧度,眸色温柔:“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跑到这里来了。睍莼璩晓”
孟青夏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涸,一时间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说不出来,末了,她也只是微微地弯起了嘴角,笑了笑,只是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没什么,赫嘉带着我到处走走,只是一不小心走到这的……”
“是吗?”白起眼中那淡蓝色的幽芒与眼底尊贵莫测的光彩相互照应着,那双眼睛,紧紧地盯凝着孟青夏脸上每一瞬的表情变化,好像想要从其中看出些什么来。
只是不等白起开口再说些什么,帐子里面已经缓缓走来一道修长窈窕的身姿,伴随着她走来的,是那孟青夏已经不是第一次闻到的特殊的香味,孟青夏的眸光一闪,苦笑连连:“世上总有那么巧的事,不是吗。”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回应孟青夏的,是那个生了一张让人心痒的美艳面庞的西域女人,绛懒洋洋地半眯了眼睛,红唇也随之微微向上扬起,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了孟青夏的身上,友好而又好像早已相识的口吻笑道:“若不是缘分与命运的驱使,我们又怎么会在这里相见呢?美丽的姑娘,我若是男子,也会对你一见难忘,事实上,对于故事的发展到如今,我也有些意外,毕竟像你这样纯白无暇得如天山上的一朵雪莲一样的女子,是不可能和危险的恶魔和君主并处一处的。”
可不是吗,像这样纯白无暇的孩子,美好得就应该永远待在无人问津的天山之上,而白起是注定背负了满满罪孽和杀戮的君主,手握大权,即便他也有慷慨和仁慈的时候,但就算是那样,他也是一只优雅却危险的雄狮,别指望一只狮子会因为仁慈而改成吃素,如果人死后,不评论他的功绩,只看他造了多少孽,白起死后的灵魂绝对是需要被千刀万剐的一个……而这英俊而又优雅的蓝眼睛恶魔,当然也只有像绛这样满腹诡计的可怕女人,才能配得上……
像这样站在刀尖上舔血着过活的男人,他如今是足够的强大,所以人们畏惧着他,他也有足够的空闲将那孩子当作宠物一般疼着宠着,但这个男人需要的,可不是一个只能当宠姬的女人做他的妻子,他需要的,应该是一个能够为他带来足够的利益,也能够强大到,足够与他匹敌的女人做他的妻子。
孟青夏当然听得出绛的言外之意,她必须得承认,绛很强大,以至于,和这个女人面对面站着,即便看着她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但让人感受到的,却是丝毫不亚于一个手握大权的男人带给人的压迫感。
“我并不是什么纯白无暇的雪莲,也不值得您这般称赞。”孟青夏抬头看了白起一眼,而白起此刻,也恰恰正低头看着她,他的嘴角正微微向上勾着,看着她如此勇敢而又满含深意地回应着绛那几乎都算得上是挑衅的话,白起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意想不到的惊喜和肯定。
他倒是不紧不慢,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孟青夏会因为误会而想入非非,他俊美的深邃面容之上,反倒流露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清幽的月华落在他高大伟岸的身形之上,而这个可恶的男人,俊美得无论哪一个角度,都像是天神篆刻出的最无可挑剔的作品,此刻他的姿态风雅,脸上竟还有几分被孟青夏给取悦了的表情……
她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倒是愉悦得很!
孟青夏瞥开了目光,不再去看白起,而白起嘴角的弧度,却显然更加深邃了些,他看她,就像是在看一个为了宣誓自己对心爱之物的所有权,而炸开了毛,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一般,可爱得紧……
对于孟青夏这平静而又倘然的回答,着实让绛微微一愣,这反倒让她更加兴味地露出了几分笑意,她很自然地上前来,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托起孟青夏垂在身侧的手,这在西域是很常见的朋友间表示亲切的礼节,不足为奇,她碧绿得如同翠玉一般的美目也含着友好的笑意,但那修长白皙的指尖,却仿佛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
就在此时,绛还未能触碰上孟青夏的时候,白起那原本一直落在孟青夏身上的目光却蓦然一敛,他突然抬起了那阴翳的双眼,蓝眸忽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在半空中截下了绛还未触及孟青夏的手,拽起。
就连绛也吓了一跳,白起钢铁一般强硬有力的大手是直接扣在绛的手腕之上的,她几乎被白起扣得生疼,就连骨头都仿佛要被捏碎了一般,而他的目光,也毫无意外地扫向了绛的那只手,空空如也,看起来什么异常也没有……
绛愣了愣,眼底也闪过了几缕复杂的神色,随即眸光一敛,慵懒而又风情万种地笑了,再怎么看起来,此刻白起扣着她的手腕,力道稍稍有些大,不得不将她拉扯了过来,让她的身体靠近了他的,绛抬起了红唇,不解道:“白起大人,您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您以为,我会在您的眼皮底下,做出什么对那女孩不利的事?您应该知道,我既然有这胸襟和气度,以一个女子的身份说出那样的话来,对您的心意,必是不假,就还不至于,在您的眼皮底下,做出些会让你我反目的举动。”
但此刻,白起却是微微地皱了眉,他幽深莫测的寒潭双眸之中正隐约透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威严与冰冷,末了,他却只是松开了绛的手,嘴角也随之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夜已深了,就不多再打扰。既然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继承人,我也依照承诺,帮助你完成了心愿,至于先前你我谈过的那些新的盟约,还是等你回去以后,再通过正式的谈判,互通使臣吧。”
绛感到有些惋惜,却也只能淡笑道:“那么,就按照您说的办吧。”说罢,她的目光又看向了白起身后的孟青夏,笑了笑:“没能亲眼看到你们大婚的场面,我有些遗憾,自从听闻了许许多多关于那天的事的传闻,我便越发后悔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幕了,听闻那日因为我的考虑不周,命令部下送来的贺礼,反倒将你惊吓到了,为此我表示歉意,将来希望还能有机会弥补我的过失。”
“那些小事,你也不必再介怀了。”白起代替孟青夏客气地回应了一句,说罢,白起便很自然地将穿得单薄的孟青夏给抱了起来,用自己的披风将她给裹住了,很快赶上来的侍奉的下人也依照白起的命令,将小赫嘉给带了回去,在这种场合之下,又有绛这样来自九夷的客人在场,白起是很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孟青夏这么抱着的,为此,孟青夏还是稍稍挣了挣:“白起,我能走……”
“你忘了,自己的身子本来就弱,夜里降了温,现在你就别和我对着干了。”白起这话虽然是为了孟青夏好,毕竟现在入夜也的确有些凉,她的身子又还未大好,且又穿得如此单薄,也只是她自己还看不见,才不知道她的脸色有多白,但此刻,白起的声音显然也比平时要严厉了一些,不容置疑和反抗。
孟青夏心中感到了疑惑,也下意识地顺着白起先前的目光往绛已经垂下在身旁的那只手看去,并无什么异常……但此刻,白起的态度,显然比先前要冷漠了许多……
白起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抱着孟青夏往回走,看样子,是要将她带回他们休息的那间帐子的,一路上,白起都没有再怎么说话,就连笼罩在他周身的空气,都交织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凛然的王者威严,压抑得有些让人透不过气了。
就连那些远远地跟随在后的侍从,都显然感受到了这气氛的变化,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沉默地跟随着。
直到白起他们离开了有一些时候,一直环着手懒洋洋地靠在那的绛,方才缓缓地收敛了目光,似笑非笑,而又意味深长地勾起了红唇,流露出了微冷而又无奈的意味。
“绛大人,您刚才……”黑布裹身的西域女人从外而入,面对这个神情莫测的美艳女人时,流露出了恭敬而又畏惧的态度。
绛扫了眼自己那欲言又止的侍女,然后缓缓地半眯起了眼睛,漫不经心道:“仅仅是这样,便将你们吓成了这幅模样?事实上,我也并没有丝毫要对他白起不利的意思……那他应该也是知道的,人们不敢招惹我们九夷的女人的原因……”
九夷女人性烈如火,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对待男人,更是如此。人们惧怕西域女巫的那些巫蛊之术,而西域女人,也时常会用这些巫蛊之术,对待自己看上的男人……
这种东西并不可怕,但总是容易让那些傲慢的男人妥协的……即便是因为忍受不了那痛苦,想着要活命,也会向他们西域的女人妥协……
而她们这么做,也从来只是为了爱情而以,若不这样,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能保证,一个男人会死心塌地地对待她们呢?所以她才不能理解,那个看起来并不会巫蛊之术的中原女人,是如何将白起那样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绛大人,可您……那人是中原夏的白起……”就连绛的侍女,都为她担心了:“若是让他知道了,您都做了些什么,只怕……”
“聪明如他白起,不会做出让我失望的选择的。”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这个慵懒而又野心勃勃的女人,看起来自信满满:“就算是出于政治的考虑,他也会知道,接受我的提议,对他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即便他并不屑于我会为他的大业带来什么利益,如今……”绛的目光闪了闪,讳莫如深:“他也会不得不接受我的提议,除非……”
除非他连她们西域女人的巫蛊之术都不看在眼里了,除非他们中原人,真的有天大的本事……
但此刻,尽管绛在部下面前说得自信满满,可大概惟有她自己知道,白起也的确是这世上第一个,让她感到不那么一切掌握在乾坤掌心之中的感觉,他让她感到了不安!
尽管她的那一次下手,是冲着孟青夏去的,就算她并没有要和白起或是和那女孩作对的念头,只要一切顺利,她也还不至于会对他们不利,但白起,显然是看穿了些什么,也才会在那时候,让她根本没有机会触碰到她……但他什么也没说,也什么也没做……
白起的态度让绛一度没有自信了……
睿智心细如她绛,也有冲动而犯蠢的时候……可她就算再强大,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容易意气用事的女人……可即便知道这是再不明智的事,就如同她们这些霸道危险的西域女人一样,这是她们唯一能守护自己一颗飞蛾扑火之心的手段……
……
白起高大的身影在这夜幕之中,伟岸而又冷峻,即便孟青夏想要从白起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早已将脸上所有的情绪掩藏,此时的他,淡然冷漠,尊贵而又威仪。
“白起?”孟青夏顺从了白起的意思,直到白起抱着她,走了好一段路程,眼见着就快要回到那间帐子了,孟青夏方才皱了皱眉,询问道:“怎么了?”
白起低下头来,看了眼这么满脸写满了担心的小女人,随即轻轻地抬起嘴角,便是宠腻地笑了:“青夏,今天你表现得很好。”
孟青夏滞了滞,随即也是微微一笑,有些疲惫地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了白起的肩膀上,她身上裹着他的披风,上面还带着白起身上的体温,温暖得很:“事实上,即便你是为了获得九夷的臣服,而接受了绛,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我总是……要将这一层关系想明白的。”
情况,也的确如此,这小女人一向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即便是与他闹脾气,也只是在惟有他们的情况下罢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绛的面前,孟青夏所能保持的理智和冷静,既让白起欣慰,又有些疼惜……
“一些没有必要想明白的事,又何必花费这力气?”白起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地劝告道:“与其浪费那功夫,倒不如多想想,往后怎样才能让自己,少为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操心。”
即便需要操心,这种事情,也是该由他来操心才是……昨夜这小女人说的话,他可是还记在心里的,在这种事情上,她比谁都小气,也比谁都容易吃醋,既然是做不到的事,由何苦白白浪费这功夫?反倒是他……他很确信,这小女人不是说着玩的,以权位相邀,确实很诱人,但他并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让好不容易才坚定了心意的她,又有了逃跑的念头……
况且……
孟青夏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诧异:“白起?”
白起扬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绛的确是个聪明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为数不多的,绝佳的合作对象。但……以权位相邀的联姻办法,却并不怎么明智……于政治家而言,这或许该称得上是愚蠢的策略之一。”
这或许该称得上是愚蠢的策略之一……
孟青夏微微蹙了眉,她并未思索过这其中的蹊跷,她只知道,绛这么做,无非是真的爱上了白起罢了,而白起,身为政治家,无疑的,他无时无刻不是这样冷静而又睿智地去剖析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