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白起离开已经有数日了,檀舟的大婚是在盛大的典仪中结束的,草原上的葛国人在篝火旁狂欢了一夜,孟青夏的身份虽然微妙,但由于作为白起的宠姬的名声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再加之凤眠和檀舟的厚待,孟青夏是和贵族女眷们待在一块的,受到了相当的礼遇。叀頙殩晓
尽管如此,女人小孩毕竟还是不能与男人们同席,孟青夏并不能如愿见到留在葛国的霁和微生。事实上,由于她是白起的宠姬的身份摆在那,从前白起还在的时候便罢了,如今白起不在,霁和微生也是不能不避讳,孟青夏几乎没有机会见到他们,自然也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丝毫关于白起的消息。
尽管白起在临行前曾不断地安慰她,这一趟不会去太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言,待他办完了事情,就会回来接她,但这几日孟青夏心中总是或多或少有些不安,这样不相信白起的话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就连孟青夏也无法解释清楚这是为什么。
草原上的篝火明亮得晃如白昼,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通通的,孟青夏的不远处,是一些年龄还小的孩子们在围着篝火欢快地嬉闹着,那些衣着华贵的贵族妇人则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孟青夏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再加之心中有心事,这样热闹的场景,似乎并没有影响她的情绪丝毫,大些的孩子会顾及她的身份,不敢也不愿意和她凑太近,有些年纪小或是天生好动的孩子们,则会时不时地来邀请她一起玩,孟青夏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加入他们。
瓜果和酒肉也是供应不绝,毕竟是新任首领要大婚的盛大典礼,就是可怜的奴隶们都能在这样的日子饱餐一顿,更何况遭遇如此厚待的孟青夏?只是她的面前已经堆积了琳琅满目的食物,却不见她多动几口,唯有她面前离得最近的烙饼见过了几口咬动的痕迹,孟青夏便不再关心那些丰盛的款待了。
“好!打得好打得好!”
“拿酒来!我也要上去比划比划!”
“哈哈哈,他摔了个四脚朝天,真好笑!”
“快看快看,那边又打起来了!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欢笑的声音和着那酒杯交错碰撞的声音络绎不绝,许多喝醉了的年轻人都爽快又大方地扭打在了一起,听说摔跤是这些草原上的牧民最拿手的娱乐活动。远处热舞的女郎身姿妖娆,草原上独有的风情和歌舞都格外地感染人,但这些在孟青夏眼里,似乎根本没法让她提起一星半点的兴趣,事实上,这几年跟在白起身边,孟青夏也算是见多了这样盛大的场面了,葛国毕竟地处漠北,虽位居一片广袤绿洲,但比起实力,和中原仍是有些距离,比这还盛大的场面摆在孟青夏面前,想必她也是见怪不怪,更何况她现在还是满腹的心事?
看在别人的眼里,这个长了黑眼睛黑头发,个子娇小皮肤白皙的中原少女,似乎并不怎么合群,然而孟青夏这中原人的身份就吸引了不少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的兴趣,尽管她再不合群,仍是有不少孩子热情又好奇地凑了上来,还学着大人的模样要和孟青夏喝酒,这些在草原上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们,虽然年纪小,但酒量却是各个惊人,就是女孩子,也能喝上一整坛果酒呢,孟青夏并不想节外生枝,她的身份毕竟特殊,可惹不起这些贵族的孩子,应付着喝了几杯酒,孟青夏便谎称醉了,踉跄着身子要让侍女送她回去休息。
就是那侍女,也是因为檀舟愧疚于自己忙于今日大婚的各种繁琐典仪,不能亲自照料孟青夏,而特意留给她的,孟青夏心中的确对檀舟有些愧疚,今日毕竟是她从一个少女,即将嫁为人妇的重要日子,她好心邀请了她,然而孟青夏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不能沉浸这热闹中,也不能真心地为檀舟的喜事而高兴,现在甚至还找借口逃脱了,无论是从前的昆白,还是如今的檀舟,孟青夏都不能算得上是个合格的朋友,这也难怪了,她这样的性子,总是不那么讨人喜欢的。
孟青夏被送回了住处,尽管离得前方篝火的地方有些远了,但那热闹的欢笑和吵闹声仍能传到她这里来,吹了一路的冷风,孟青夏只觉得头重脚轻的,回到了帐子里,便累得一头栽向了那温暖的床榻,也不知怎的,她分明是装醉离开的,眼下却似乎真的有些醉了……
……
热闹的庆祝还在继续,这一场盛宴,可能要持续到天亮不可,忙了一整天,最累的却是檀舟了,人人都说大婚是女人一生中最刻骨铭心也是最幸福难忘的一天,她现在简直是恨不得将说这句话的人千刀万剐,一向娇声惯养的檀舟何曾吃过这样的苦?从昨夜开始,就在没完没了地宗庙和祭典里来回奔波,身上穿着一层又一层,光是里衣就穿了六层!层层叠叠,让她连路都走不好,好几次都差点当中出大洋相不可,头顶的追髻沉得她的脖子差点就要断了,更可恨的是,凤眠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大吃大喝呢,唯有她一个人在这里饿着肚子,还不能把那乱七八糟的东西栽下来!
早知道,她还不如像孟青夏那样,求着白起大人带她们去玩呢!
婚帐里,侍奉的侍女们皆有些战战兢兢地小心观望着眼前这位涨红了脸正在闹脾气的美丽女人,是了,她们的首领夫人此刻身着华重的大婚服饰,尽管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但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规矩的繁琐丝毫也不亚于中原氏族,那些葛国贵族才有的大婚的服饰,简直像是为了檀舟而存在一般,裙裾层层叠叠,庄重的黑玄相接的颜色是尊贵的色彩,头顶上的追髻越厚重,象征着她的地位也就越尊贵。
可眼下,这个美丽的女人似乎心情糟糕透了,那低沉的气压让这些侍女全都胆战心惊,只能手忙脚乱地围着檀舟转,七嘴八舌地说着劝说檀舟的话,她们越吵越乱,反而让檀舟更加脾气暴躁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檀舟一面想要把自己头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扯下来,可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她息怒,吵得檀舟的耳朵都快要炸开了,她气呼呼地跺脚,因为那裙裾太长,反而让她不慎踩到了裙摆,头上的追髻一歪,整个脖子也被带着扭到了一边,身子的重心出现了偏差,竟然整个人摔了个狼狈不堪,那头顶的发髻也歪着掉了下来,连带着那些围着她转的侍女也一并都通通摔了个东倒西歪,这混乱的场景,让檀舟更加生气了,气得肺都快要炸掉了,终于受不了尖叫出声:“啊!我不要嫁给凤眠了!”
轰!檀舟这话一出,整个婚帐里顿时又乱成了一团。
“檀舟大人,您,您可不能胡说啊!”
“今天可是喜事发生的日子,您都是与凤眠大人祭拜过宗庙的人了啊!”
“您,您别生气,想必凤眠大人很快就回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扶檀舟大人起来,把发髻,发髻给扶起来,歪了,歪了……”
你一言我一语,让本来就满肚子怨气的檀舟终于忍受不住了,气呼呼地将所有手忙脚乱要围上来的侍女通通推了个人仰马翻,她气急败坏地扯掉了自己头上的东西,还把身上繁琐的华服也脱了个乱七八糟,甩下她们就跑了出去:“谁要嫁给凤眠让谁嫁去!一点也不好玩!我恨死凤眠了,死凤眠,臭凤眠!”
“檀,檀舟大人……”
“快,快去追啊!凤眠大人知道了,定要怪罪我们了!”
“檀舟大人,您,您别跑,您等等我们,来人,来人啊……”
整个婚帐都乱成了一团,檀舟的身形又高挑,力气又大,性子又急躁,这说风就是雨的脾气,不知怎的就开始大发脾气了,再加之她的身份尊贵,那些侍女们根本不敢拦着她,外头很快乱成了一团,可还是转眼间就让檀舟给跑了!
好不容易甩掉了这些烦人的家伙,周遭安静了下来,和那宴席上热闹的方向截然相反,檀舟自己也是一时昏了头,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来了,她应该去找凤眠算账才对,都是死凤眠、臭凤眠,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父亲大人同意将她嫁给他了,还哄她大婚是一件好玩的事,她一定会开心!
“臭凤眠,我讨厌死你了,都是骗人的!”檀舟一面气呼呼地折回,想要往宴席的方向走,去那里找凤眠,也不管自己现在的打扮有多不合适,檀舟现在生气得就想找到凤眠,骂给他听,她可不想一个人生闷气,一面则仍怒气未消,嘀嘀咕咕地重复着一会要说给凤眠听的话:“明明只有你一个人好玩!又可以吃又可以喝,还得意得很!那些人都快烦死我了!这不准我做,那不准我做!死凤眠,大骗子,大坏蛋,我才不要嫁给你!我要和父亲大人回去!”
死凤眠,臭凤眠……
檀舟正气恼着,忽然听到了前方低低地说话的声音,这四周不比宴席那里热闹,人少得很,都静悄悄的,怎么会有人躲在这里说话?那声音,还有些像是凤眠的……
檀舟愣了一下,心中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刚才嘀嘀咕咕要骂的话,她满腹的怀疑,脚下不禁也放轻了,顺势往旁边的干草堆后一躲,幸好他们好像也没有发现她,毕竟宴席那边热闹的声音太吵了,哪里还能注意到她这里,檀舟原本还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这会再仔细一听,竟然真的越来越像是凤眠的声音……
眨了眨眼睛,檀舟就那样披头散发又穿着大婚华服里面的里衣躲在那草堆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个脑袋来,这一看,不禁让檀舟更加疑惑了,只见这夜色之中,一身俊朗不凡的华服的凤眠敛去了平日的几分吊儿郎当,竟还真的看上去相当气宇轩昂,他的身旁随行的是一名中年男人,檀舟在凤眠这里也待了有些时日了,自然认得他,那人在凤眠的父亲还在位的时候,就是长老院里举足轻重的大臣了,凤眠能与他父亲的旧部待在一块,自然是商讨重要的事情,毕竟凤眠才刚刚继位,很是需要笼络大臣们的支持。
但此刻檀舟可想不到那么多,她只觉得奇怪,凤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宴席上大吃大喝的吗?怎么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了?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难道他在和她大婚的时候,还想着去找别的女人不曾?!就是她父亲的许多妻妾之中,也有很多是部下亲信的女儿。
檀舟嘟起了小嘴,刚刚还一心想着不要嫁给凤眠了,鬼才要嫁给凤眠,现在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些酸酸的,檀舟正要气呼呼地冲上去把凤眠揪个正着,然而她这前脚才刚想踏出一步,竟然就在半空中生生地僵住了,然后是面色一变,就连呼吸也干脆一凛,整颗心都一下子揪了回来,她藏回了草堆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只见凤眠与那部下在走到前方不远处的位置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他们离得檀舟藏身的位置近了,对话的声音自然也就更能听得轻了。
“九夷人那边,确实是这样与您说的?如此一来,夏后白起这一趟,怕是有去无回了……”也不知道凤眠是说了什么,那大臣竟然突然问到了九夷人那边去了,这也是檀舟所纳闷的地方,九夷人不是正要向白起大人示好吗?因为这样,他们还要向白起大人交出潜逃到西域的伯益呢,为什么他们要说,白起大人这一趟,是有去无回了……
檀舟的心底一沉,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接下来,凤眠的话却让她的脸色更加煞白了起来,只听凤眠亦是低低一笑,慢悠悠回答道:“九夷人也是受了那叫伯益的家伙的蛊惑,竟然打起了和白起作对的主意。你这话说早了,白起心思莫测,手腕高超得很,就算他这一趟要倒霉,也未必会回不来。”
这幸灾乐祸的口吻,旁观凑热闹的态度,的确是像极了凤眠会做的事。
“您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一趟陷阱,为什么不告诉夏后白起?我以为,您倒戈向九夷人那边,是因为有把握,夏后白起这一回一定是有去无回呢。”
“我可不曾倒戈向九夷人,只是九夷人欲与我结盟,盛情难却,我不好推托罢了。在政治立场上,谁也不是谁永远的朋友。况且,我不过是答应了九夷人,不插手这件事罢了,就算是和白起谈判,我也不曾做出违背盟约的事,他白起的人,我可是好生款待着呢。”凤眠的口气相当不以为然,甚至相当“委屈”,好像他真的没有做半点对不起白起的事似的。
“您先前大费周张,与中原夏联盟结成友好的关系,等白起知道了九夷人和我们串通在一起之后,定会与您决裂。如此,先前的一切不是白忙和了?再者,夏联盟与九夷联盟,同样野心勃勃,各据一方霸主,您取九夷而舍夏,请原谅我不大明白您的用意……”
“取九夷而舍夏?你这话未免也太严重了。”凤眠的声音听起来仍是漫不经心极了,然后幽幽感叹道:“就让他们两虎相争去吧,你应该知道,白起的强大对我们可没有好处,就算白起此行反将乐九夷人一军,如此一来,九夷人溃不成军,白起也是元气大伤,我们就算捞不到好处,也不曾落了坏处……”
他们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檀舟已经听不进去了,此刻她早已经是脸色煞白,早把要找凤眠算账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甚至以为太过震惊,吓得一下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怎,怎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会说白起大人这一回是有去无回?还说九夷人和凤眠串通在了一起……不会,不会的,凤眠不是和白起大人是极好的朋友的吗,而且葛国和夏联盟还结盟了,凤眠还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哄她,就连白起大人也说了,她可是夏联盟和葛国的大功臣,凤眠怎么会做出出卖白起大人的事呢……
“什么人!”
一声大喝,是朝着檀舟所在的这个方向来的,因为这动静,就连凤眠也霎时止住了说话的声音,欲往檀舟这查探过来……
“凤,凤眠大人……”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是那些追寻檀舟而来的侍女们寻到这里来了,见了凤眠,她们吓得当即跪了一地,见到她们,凤眠也是皱起了眉来,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檀舟大人她……她闹脾气,把追髻和喜袍都脱了,跑了出来……我们正,我们正……”
不等她们将话说完,凤眠就已经才想到是怎么回事了,对于檀舟逃跑,而且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就连凤眠也急了,那脚步匆匆,在凤眠离开这里不久以后,那些寻来的侍女的凌乱的脚步声也渐渐地远离了,除却宴席那边传来的热闹的声音,这四周,又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檀舟,不会知道自己刚才躲过了多么惊险的事情,她此刻仍是脸色煞白,甚至有些脱力,双手都有些冰冷了,强作着打起精神来起身,想着要快点把这件事告诉孟青夏去……
事实上,这时候她应该去找父亲大人或是微生大人才对,但当时她实在是太过震惊了,也太着急了,想也没想就急去找孟青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