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明月挂在深蓝的夜幕中,皎洁的月辉倾洒入寸寸焦黑的夜色里,拂照下的城郭横纵若棋,楼阁参差错落鳞次栉比,远望去只瞧得庄严肃穆,为沧桑风霜所侵蚀。
“为什么要这么做?”不顾巽风的阻拦,青菀面带愠怒地冲进司空珏的卧房,也不管此刻着屋子的主人在干什么。
刚刚沐浴完的男人墨发尽数披散,身上只着橘绯的内衫和亵裤,内衫的衣带还没来得及系上。听到大门被撞击的响动,他轻轻转身刚好与撞进来的青菀目光相遇。脖颈下肌肤胜雪般白皙,锁骨凸显的弧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寸,在明艳的橘绯颜色的应承下竟透着满满的蛊惑气息。被热气熏蒸过的脸颊上还残余着有水迹,少了平日的温吞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其人如风如云般带着舒卷清雅。
“这么晚了,你找本王有何事?”她那样跌跌撞撞地跑来,应该不是跟他谈论今夜天气如何的。
青菀没想到他刚沐浴完还没开始整理仪容,那些奔到嗓子眼的话在看见一身雪白的他后顿时偃旗息鼓不晓得消失在什么地方了。长这么大,她没有跟任何男子有过亲密的接触,自然也是没见过男子衣衫不整的样子。羞懑地撇开目光,调整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马上就想到了今夜前来的目的。
“你为什么要跟赫连烬、鱼璇玑相约云潼关一聚?”他性格不似师兄那样阴沉,断然不会是做出第二个问剑山的惨状。但他目的是什么?青菀觉得她怎么都猜不透,可感觉却非常准,司空珏定然是在计划着什么出乎人意料的事情。
她睁大眼望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很重要。她必须知道司空珏是怎么想的,才能在最恰当的机会帮他一把或是救他一命。天诀和帝月大渊的战事迟早是要起的,江山最后到底被冠了哪个姓氏从来不是她在意的,唯一牵动她心思的就是司空珏的安危。
这一生她只会爱这个男人,不管他心中有没有自己,只要他康健无虞自在快乐,就是她此生欣慰幸福的事情。
她的问题是意料中的,司空珏却并没有打算正面回答她,将衣衫带子系好坐在黄花梨木的圆椅上,他避近就远道:“只是想早些解决三方势力的对峙,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你自己觉得这句话的可信度是多少?”青菀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她一时着急就忘了方才的羞涩,逼上前质问:“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还是为了她?”
鱼璇玑!又是鱼璇玑!除了容貌绝艳手段狠毒功夫不错外,她还有什么值得他留念的?是她冷冰冰的性格?还是她那副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姿态?
“本王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心中领受了。但行军打仗非同儿戏,本王这么做自是有打算的。这天下终究是乱的,青菀姑娘还是早些回方诸山。”将来天诀不复,也没人能护住她片刻了,能走是件好事。
青菀眼中带着急色,生气地抢白道:“司空珏,你是被我抓住了痛处,就让我走是不是?你忘了,忘了在伽罗关下是怎么答应我的么?我把你等回来,不是想看着你去送死的!”
眼角湿润,她本不想在他面前露出那般脆弱的样子。司空珏乃世间少有惊才绝艳的奇男子,配他的女子必然也不是弱者,她不希望自己有任何一点与他不相衬。可他的话句句如尖刀刺在她心窝里,以为麻木了就不会痛,可稍不留神就是痛彻心扉。司空珏,你就不曾怜惜我半分么?
“青菀,这世上唯情这一事最不能勉强的。”可能还是有必要再跟她说清楚一些,免得荒废了她大好的青春韶华。他司空珏自认不是什么喜欢招蜂引蝶的男人,一生所愿不过是求一心人厮守终生。鱼璇玑是他不可求,求也不可得的女子。他活着的这么二十几年里,只对那个女子动过心思。
这事他不曾告诉过她半分,是不想让她憎恨,也是不愿毁了他这份仅存于暗地里不能见光的眷恋。他想过要淡忘了她的,让她若飘萍般随时光的波澜消弭在他生命之中。可他发现,纵然想要放手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要关注她的一切,想的不过是她安好而已。或许,他是疯魔了,却明知如此还要继续沉溺。
“我好像,曾经欠过她什么。”背转的身体挡住了他自嘲的神情,有怅惘和迷惑,还有淡淡的哀愁。又在转身刹那,统统消失不见。他对鱼璇玑的感情,真是微妙又奇怪得很,当她还是安陵时候,每每见到她那充满了仇恨的眼神,他心底就会浮现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前世曾相负,她挟恨而来只为找他复仇。原本觉得荒谬的想法,竟会在一日日的相熟后觉得那是理所应当。或许,他真的欠了她什么。
“所以,你这么做只是想偿还她什么?”青菀眼角挂着隐隐的泪光,满肚子郁气。
司空珏转首相望,又缓缓地垂头,不语。
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心里想要补偿鱼璇玑,不过行动上作出了比心思更明朗的决定。如果真要算偿还,也差不多吧。
他不否定,青菀也明白此刻他是什么立场了。她苦笑着朝他看过去,面上是淡淡死灰之色。眉眼微横,如风轻呢:“如果我能让你看到她呢?”
“……”司空珏扭头,眼带诧异,皱起双眉。
“我说,如果我可以让你看到你们前世的纠葛,你愿意看么?”她临窗而立,背染窗外皎洁的月光,一身天蓝的裙裳在月华下颜色渐淡,墨发凌乱轻扬缭乱了苍白的面庞。那幽幽一笑,若夜中盛放的昙花之美,飘渺而虚无。
如花般形状美丽的唇抿起,凤眸里散着雨点吻水似的涟漪。他举头望月,留下长长的暗影投于地堂。
……
是夜,峪口关将军府。
“爷,好消息好消息啊。”赤焰拿着刚从黑鹰脚下褪下来的竹管里的纸条,兴冲冲地跑进去朝正在监督赫连烨吃奶的赫连烬禀报道:“爷,刚得到黑鹰传讯,王妃在这两日也要到峪口关了。”
“嗯。”赫连烬靠在榻上,一个手指被赫连烨攥着。小东西从来不吃任何奶娘的奶,他便命人专门熬制婴儿能下咽的米粥给他喝。偏偏这孩子执拗得很,每次吃点东西比让他上战场打仗都还累,赫连烬就算再累也得再旁陪着哄着,跟奶娘一起想办法把米粥给她喂下去。
今夜倒还好,只是抓着他不撒手,没有跟以前一样又哭又闹地没个消停。
赤焰见他反应平淡狐疑道:“爷,属下刚才跟您禀报,王妃不日便倒峪口关了。”
“本王是聋子吗?”赫连烬侧身扭头望向他,神情一贯的冷峻。
“没,没。”虽然不晓得为啥爷在听到王妃要来的消息这么冷静,可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刻并不是废话的时候。赤焰默默地垂下头,正想要退下。赫连烬先一步吩咐奶娘,让她下去。
吃饱了的赫连烨趴在榻上,黑瞋瞋的眼睛盯着站在不远处的赤焰,嘴角淌下晶莹的涎水,浸湿了领口一片地方。赫连烬看到自家儿子那没有威仪的模样,嘴角抽了抽,倏地朝赤焰道:
“本王不在的这两日,你要好好看护好世子。若世子有半点差池,你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爷,您说什么?”脑筋在这时绞起来,忽然就迟钝了。
赫连烬皱眉,有些怀疑他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下属,要知道赤焰以前可是机灵的。“你不是说王妃就快到峪口关了,本王岂能不去相迎?”
“是,属下明白。”赤焰大惑顿解,咧嘴笑着拍拍胸脯。“爷放心,属下定然誓死保护世子。”
“那好,带世子下去休息。”把赫连烨抱起塞进赤焰怀中,赫连烬转身拿起衣架上的玄色披风,带上风帽就欲出门。
赤焰哑然,忙追上前低声问:“爷,您不会今夜就动身吧?”
“你以为呢?”赫连烬冷眼扫来,看得赤焰心头一惊,忙抱紧怀中不安分扭动的赫连烨,面部抽动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看着自家爷面色从容却脚步匆匆地离开。
“爹,爹……”怀抱里的赫连烨拽着赤焰的衣襟,跟他娘出奇相似的眼盯紧了赫连烬背影消去的方向,像是要找他那眨眼就不见了的爹爹。
感觉自己的衣襟都要被揪烂了,赤焰笑脸哄道:“世子殿下啊,爷去接王妃回来,你很快就不用吃米粥了。”
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懂,赫连烨小嘴巴嘟得高高的,忽然举起小手朝赤焰脸上重重招呼了一巴掌。小孩儿的力气根本就不大,可赤焰还是感觉到了分明的痛感。偏偏,那罪魁祸首因看到他痛苦纠结的脸格格格地大声笑了。
嗷呜——他真想对月仰天,长长狼嚎了。
深更夜下的长街,深紫色的骏马踏着圆盘银月的光辉飞驰。浅浅哨响,沉重的关门发出沉闷的吱嘎声音,似夜的沙哑,风的无踪,一骑轻骑绝尘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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