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许半青才一睡醒,便听到门外有喧哗之声。不由有些奇怪。她住的这个地方是专门隔出来的客房,怎么会有人跑到她门口来喧哗的?怀仁帝虽未公开她的性别,却也吩咐了等闲不许人到她住的地方来的。想着,穿好了衣服,将门推了个缝向外看。却是吓了一跳!
沈茂群正指挥着几个人在她门口支了口大锅在烧水,旁边还摆了半人高的大浴桶。
八月的天,凉州的早上热的很快,太阳一出来,就晒得人直冒火。偏沈茂群一身戎装还要站在锅边盯着水,嘴里还嘱咐道:“你们注意点火,不要烧的太热,也不要冷了。”
那几个守备府里的仆役早就撸胳膊挽袖子的,却也依旧浑身是汗。其中一人便扯了扯衣领,几乎将半个胸怀都露了出来。
沈茂群上去就踢了他一脚:“干什么呢?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哪由得你这样放肆?”
那人撇了撇嘴,道:“将军,这天在太阳下盯着锅,实在是太热了!为什么不能多打点冷水来?一边把热水舀到桶里,一边把冷水加到锅里?这样水温刚刚好,许侍卫一醒来就能洗个热水澡,岂不是更好?”
沈茂群盯着他看了两眼。
就在那仆役以为将军又要发火的时候,沈茂群却突然笑了:“我怎么早没想到?你叫什么名字?”
那仆役登时喜的眉开眼笑:“回将军,小的名叫周贵。”
“好!”沈茂群双手一拍,唤道:“周贵,你这个办法很好,那你就去多打点冷水吧!”
周贵脸上的笑容尚未来得及收起,便凝固在脸上,化成一张哭脸,嘴上却应道:“是。”
许半青看不下去了,推开大门,唤道:“沈将军,您这是……?”
沈茂群正盯着周贵去打水,听到身后动静忙回过头来,一脸喜色的道:“许侍卫,您醒了?”
他早就打听过了,许半青到了凉州第一件事就是要水洗澡,还叫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给她买了干净衣服。想必是许半青生性好洁,想来想去,若是从这里入手,第一能哄的许半青高兴,再来,许半青收拾的干干净净,皇上也高兴不是?因此嘴上便道:“西北风沙大,许侍卫从京城来,想是不大习惯,吩咐了人给您准备洗澡水。”
许半青在门后早就听出来了,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她是很愿意早上洗个热水澡没错。但是洗澡毕竟是件私事,他搞这么多人大张旗鼓的还跑到自己门口来烧水,岂不是闹的整个府里都知道她早上洗澡?而且看着火上架着的那口大锅,也不知道那锅平日是煮什么的,若是煮过油汤,那水岂不是要带一股刷锅水的味道?
但沈茂群毕竟是好心,虽然她半点也不愿意领这个情,只得说道:“我不大习惯早上洗澡。沈将军还是别麻烦了。”有这个闲工夫干点什么不好?他不是急着叫皇上出兵吗?跑到自己门口来烧洗澡水算怎么回事?
沈茂群有些讪讪然的笑了笑,听她这样说,忙指挥着几个仆役重将东西收拾了。又对着许半青道:“许侍卫,是我老沈思虑不周了,您不要见怪。”顿了顿,见许半青盯着门口那一堆东西直皱眉,又道:“这里且要收拾一阵子呢,呆在这也热,不如我带您到府外去逛逛?我知道有家店的早点做的不错,厨子是京里请来的,据说祖上还是御厨。”
许半青对他的来意也猜到了七八分,加上这里乱糟糟实在不适合再呆下去了,只得点头应道:“也好,倒是要尝尝御厨之后的手艺。”
沈茂群见她一双狭长的眼似笑非笑的样子,心中便紧了一紧,恨不得再抽自己一下子。说什么不好,偏提什么御厨后人。许半青在宫里怕不是早把御厨的手艺尝遍了,现在跑到凉州来尝什么御厨之后的手艺?
不过既然许半青已经明着答应与他同去了,他也不再想那么多,转身便要带路。
许半青又是一阵哭笑不得:“等等,我正好就着这水洗把脸。”说完自屋内端出个木盆来。
一旁的周贵就机灵的给她舀了点水,还想帮她试试水温。
许半青忙拦住他:“我自己来就好。”那周贵方才烧了半天柴,手上不知摸过什么东西。而且她也不想在一个男人涮过手的水里洗脸。端了盆自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梳洗完毕,这才随着沈茂群出了府。
这还是许半青第一次正式在凉州城里走动。凉州地处西北,既是交通要道,又是通商之地,一向是个热闹非凡的所在。加上西北乞颜部多年来不断来犯,城中建筑都修的十分厚实。想是若是有外敌侵入凉州城,城中的居民躲在家中也算得上安全,即使是巷战也多了许多防守之地。
果然沈茂群见她打量街上建筑,便解释道:“凉州城是大淮292年重建的。那次乞颜部的人一路竟然攻进城里来,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把个凉州城闹的民不聊生。”语气就有些感慨:“现在好了,即便是乞颜部的人再来,想必居民也能自保一时。”
许半青就斜睨了他一眼:“沈将军未免太过悲观。”不过既然说到这,恐怕也快要入正题了吧?
沈茂群却又不说话了。
不是他不想说,他恨不得现在就抓住许半青的手,求他也好,贿赂他也好。只盼他能劝劝皇上,赶紧出兵才是正途。乞颜部向来没什么储备粮草的习惯,估计存粮也不是很多了。乞颜部的人是越饿越狠,又到了秋收时节,不知道再拖下去会怎样。就算是乞颜部自己退回去了,没能给他们致命一击,怕是明春还要卷土重来。
只是他耿直惯了,从未做过这种事,不然也不会闹出烧水的笑话来。此刻即便只剩下他与许半青二人了,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直到了沈茂群提起的那家铺子,他都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许半青也不是话多的人,借机打量着这铺子。只见一块黑色木匾上写着“余韵”二字,整个门面十分古朴,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除了木匾以外,其他木材均是未上色的,只上了些桐油。
二人进了铺子,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招呼着二人:“沈将军,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嗨,我前段时间都没在城里。”沈茂群随口应道。
那年轻人引着二人穿过店铺,又穿过一个小院,却是在一处水阁边停下脚步:“沈将军,您二位就坐在这边可好?既清静又凉快。”
沈茂群点点头,抬手请许半青进水阁,自家吩咐那年轻人送上些事宜早上吃的饭菜。
待那年轻人转身走了,沈茂群这才到桌边坐下,见许半青正隔着窗打量外面的流水,便笑道:“这水和守备府是同一支,从守备府流出来就直接到这来了。”
许半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茂群搓了搓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许半青看着都替他着急,淡淡的开了口:“沈将军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啊?”沈茂群有些惊慌的抬起头,干笑了起来:“哈哈,许侍卫说的什么话,那晚咱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那个,也算是忘年之交……”
许半青听着他在那词不达意的咬文嚼字,自己都替他难受,也不难为他了,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既然沈将军觉得咱们也算有几分交情,那我就实话实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