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巨大的破冰船在水面上静默地滑行,万年不化的冰层在人类的伟力下慢慢向周围分开,仿佛卫士迎接着国王,宝座迎接着凯撒,秘密迎接着记者和他的佳能5d3相机。
“小美,你觉得凯撒这是个词怎么样?”沈冲咬着笔杆琢磨用词,舌尖碰到寒冷的笔端,让他有些晕晕沉沉的大脑为之一醒。
小美穿着防寒服,脑袋上顶着一枚熊猫样式卡通帽子,她趴在船舷上,半个身体探出去,两只手高高举着一枚科研器械,随着她身体的轻轻摆动,帽子上的熊猫耳朵在风中一起一耷。
正在浓雾中挥舞机器,寻找生命迹象的小美听到沈冲的话,转过身来道:“美国人只知道凯撒沙拉,不知道凯撒大帝。你直接写宝座迎接着国王不就好了。”
“美国人不是自称新罗马么,我以为他们喜欢这种词。”沈冲一边抱怨,一边用戴着手套的右手艰难地修改着文稿,在这种极寒天气下,任何民用电器都无法正常运行,新闻写作也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纸和笔。
“你都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怎么对他们的了解还没有我深?”小美对沈冲的小聪明不屑一顾,“对于美国人民的智商,要低估低估再低估。这不是以前你告诉我的么?”
以前,恍如隔世啊。
沈冲停下笔,回过头来看着她。她整个人被口罩、围巾、帽子和防寒服包裹起来。露在外面的眼睛明亮依旧,又大又黑,没有一丝杂质,如同一汪神秘的幽潭,可以将沈冲拉回过去。
周美灵,他多年未见的同窗好友,他青梅竹马的玩伴,他与过去生活的一丝羁绊。
半个月前,沈冲正为一场注定失败的采访焦头烂额,他苦苦地追逐着一位当红女星,祈求对方给自己一场十五分钟的现场采访,她的经纪人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而沈冲的主编则在电话的那一头怒吼,让他搞不到大新闻就别再回来。
沈冲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活是一个笑话。当年自己来美国时,幻想的一万种生活里,哪怕最离奇、最失落的那一个,也不包含他今天的样子。
现实总比想象更离奇,沈冲第一次理解它的含义。
为什么不离开?
回国?
已经回不去了,那个给予自己血脉的国度,早已没有了他的亲人。他的亲人在大洋的这边――至少曾经在这里。
父亲、母亲、初恋,在那场荒谬的爆炸中化成灰烬,纪念公墓里埋葬的不是他们的躯体,而仅仅是一撮黄土和几件旧物。
为什么还固执地守在这个陌生的国家呢?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离他们近一些么?
沈冲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从绝望和麻木中清醒过来后,自己已经从留学生变成了一个死上班族。
生活并没有因为谁的痛苦而放慢脚步,它无情地将沈冲带向平庸。
当时,他躺在南加州的快捷旅馆里,炎热燥风一阵又阵。窗外的海滩上,火辣的比基尼美女在啜饮着软饮料,面对着这世间美景,他却无心欣赏。他把电话打给每一个认识的爆料人,得到的永远是敷衍和挂断的盲音。
仿佛是一场救赎,手机铃声响起,自动识别电话来源的app告诉他,电话来自美国地质勘探局。
接通后,小美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的声音依旧清脆甜美,具有辨识度,小时候的沈冲曾经嘲笑她:“你长大了适合做接线员。”
小美没有成为接线员,而是成了一名科学家。
直到作为随船记者踏上北极科考船,沈冲犹自如在梦中。
见到小美时,他感到一阵晕眩,也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晕船。
十年的离别后再次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胖妞,而是自信聪慧幽默又不失纯真的美女科学家,是这次北极科考队的领队科学家,在这艘巨大的科研船中,上百位精英科研人员都需要听从从她的指挥。
直到现在,沈冲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数百人的巨大团队在她手下如臂使指,不仅年轻人对她由衷钦佩,连许多年过半百的老科研也对她尊敬有加。沈冲知道,那不是对金钱和权利的谄媚,而是对知识和科学的崇敬。
这样的小美让他感到陌生,有些无所适从。十几天来他们的交流很少。直到最近两天,海面上升起了浓浓的白雾,一切科研工作都不得不暂时停顿,他们才有时间站在船头,闲聊一番。
“对不起,这是十年前的审美。那时候你挺喜欢这几个的。我以为……”沈冲看着她戴着自己送的熊猫帽,感觉有些尴尬。也许小美曾经把他当做了好友,但自己当时只是个自大的笨蛋,毋须讳言,他很少关注意到小美。当他站在沃尔玛超市中,准备为这次重逢准备一件得体的礼物时。他只想到了这个。
“没关系,我现在依然喜欢。”
小美笑着说,她转过身去,面朝大海。
海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郁,好像伸手划过就能拨开一些,有如实质。
小美担忧地说:如果这片迷雾持续下去,我们的科研船可能就要无功而返了。”
沈冲心中一动,将修改好的文稿收起来,站在她背后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变了,却又好像没变。小美有些怅然,感受着沈冲话里的关怀。“对不起,我以为这是个好差事,没想到反而害你也被困在这里。”
“什么叫害我!“沈冲夸张地竖起眉毛,“你都没看见,当报社那群混蛋知道我成了随船记者时,他们有多疯狂。你给我的邀请函我时时刻刻带在身上,连洗澡时都装在塑料袋里带着。生怕一不小心被哪个王八蛋抢去,整容成我的样子,来抢这个大新闻。”
这话是真的,当他带着小美寄来的邀请函返回报社时,那些同事像高斯基欢迎阿姆斯特朗一样欢迎他。
小美被逗乐了,“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一次北极科考罢了。在出发前几天他们才想起来这个岗位没人,大家开会从亲友里抓壮丁,我才想起你的。”对于这件事,小美有些脸红。事实上这个岗位的竞争者可不少。不仅有各大通讯社的王牌记者,甚至还有两位艾美奖得主。但他们统统被否决了。
“真的假的?!难道美国记者都是笨蛋?”沈冲惊讶地问。
“就像你以前说的一样。”小美微笑说。
背后传来脚步声,他们回头望去。人影从浓雾中走在,逐渐变得清晰可见。沈冲认出来人,是小美的研究助理,名叫泰勒的环境学博士。金发大长腿,是沈冲喜欢的类型,可惜和他有些八字不合,犯冲。
“周博士,我们发现了移动的生命迹象。”泰勒拿出一个类似ipad的数据板,绿色的屏幕上一团小红点在缓缓移动。她凑近小美,将沈冲挤到一边。
“有没有比对生命信息?”小美从泰勒手中接过数据板,“是浮冰。上面是什么?北极熊?海豹?”
泰勒摇了摇头:“不是已知生命,信息库里查不到类似的信息比样。”
小美沉吟不语,低头观察着红点的运行轨迹。
“转舵西北,让探索队做好准备。”片刻后,她将数据板扔给泰勒,向船舱走去。
沈冲想跟上去,泰勒却一闪身挡住了他:“无关人等不得参与。”说完还高傲地仰了仰头。
“泰勒,沈冲是我们的记者,他有权知道所有事。”远处传来小美的声音。“你就放过他吧。”
沈冲笑着耸了耸肩,绕开了泰勒。
科研船缓慢转向,船身破开漂浮在海面上的万年浮冰,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巨大的钢铁怪兽遵从着小美的命令,驶向她指示的方向。
科研船与一座巨大的冰山相遇了,早有准备的船员熟练地调整角度,让两者保持平行,小心翼翼地避免碰撞。
几个战斗人员用绳索降落到冰面上,固定起一架防滑软梯。十分钟后,软体固定好了,在风中抖动。一队战斗人员护卫着科研人员登上冰山。
身着黑色防寒服的战斗人员一个个高大魁梧,手中的特制枪械闪烁着寒光。他们并不隶属于科研队伍,而是被雇来保护科学家的佣兵。
科学家们以小美为首,四处采集信息和样本。她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上的生命探测仪,背后的罐子里装着蓝色液体,随着动作来回晃荡。
沈冲从相机的反光镜中观察着冰山,巨大的冰川曲折蜿蜒,凹凸错落,像真正的山体一样崛地而起。仅仅暴露出水面的部分,就堪比一座十万人橄榄球场。
脚下的洁白冰面冒着阵阵寒气,好像要冻结一切。感谢史塔克工业的恒温防寒服,否则现在的沈冲早已被成了冰棍。
寂静的天地间,只有生命探测器滴答的蜂鸣声和冰鞋踩在地面上的嘎吱声。
忽然,沈冲听见头顶的冰山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一阵碎冰渣掉落下来,警卫们立即将枪对准发出声音的方向。
“什么东西?”沈冲问道。
“不清楚,探测器无法分析范围这么小的移动。”小美道。
“也许只是冰川融化?”泰勒试图解释。
“这是崩塌不是融化,”小美摇了摇头,“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浓雾中传来一声尖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团黑影扑入一名黑衣警卫的怀中,那人惨叫一声后扑倒在地,鲜血撒满了洁白的冰川,黑影迅速拉升,消失在冰山的遮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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