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劫只觉得大梦一场,连日来浑浑噩噩,如今才真实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哭却又没什么值得掉泪的。他在矛盾的心绪里难以自拔,风无息颇有耐心的等候在一旁,似有不得结果不罢手的打算。
许久,风无息叹一声道: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一握拳,用极小的声音回:“可我只争朝夕。”
风无息本不是个愿意插足别人感情的人,只不过元若兰有些特殊,她将要面对的事情也不简单。友人的嘱托远比自己所谓的原则来得重要,因此才又多嘴一句:
“她身份特殊,将来必然要走一条常人无法承受的路,你若想守护她,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
欧阳劫脸上透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几番挣扎过后,最终还是点了头。
风无息甚是满意,一挥手,欧阳劫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欧阳明月内丹处忽有异样的骚动感,转瞬即逝。
——
黑暗中,她睁开眼,瞧着面前宽阔的脊背微笑。然后小心翼翼转身,盯着黑漆漆的窗口,皱紧眉头。
刚才的异动到底是什么?
她再一次尝试探寻欧阳劫的气息,对方“消失”得更加彻底,原本残留在古城的零星气息顷刻间无踪无迹。如果之前尚可称为是被“结界”之类阻隔,现在更像是“世上从未有过这个人”般的干净。
她想到了死亡。可一任五毒上圣的消弭必定伴随蛊虫的悲鸣,哪怕只是候选人。此刻,除了寂寂长夜和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恐惧在夜色中包裹住她羸弱的身躯,带走欧阳劫的显然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人物。更可怕的是,她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包括此人是敌是友?带走欧阳劫目的何在?
想得越深心绪越是难以平复,若不是这些年练就的强大控制力,她早就从床上跳将起来逃回老窝了。
Joy翻身过来抱住她,算是给她瑟瑟发抖的内心一丝安慰。
男人漆黑的双目闪着微亮的光,他很久未能睡过一个好觉,高度紧绷的神经一刻放松不得,谁知道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藏着怎样的危机。
……
欧阳劫的“消失”似乎牵动的似乎不只是欧阳明月。安乐床头用来连接他气息的妖法光球像被人忽然掐灭,留下一缕紫色烟雾,乘着晚风飘出窗外。安乐揉揉鼻子,转身靠墙,另一张床上被褥凌乱却空空如也。
避役追着紫色烟雾直至古城边界,忽然被一只冲出来的野猫打乱阵脚,错失了继续追踪的机会。他望向野猫蹿身而入的巷口,心里对这小家伙的出现产生一丝怀疑。真的会是巧合吗?
晃神中,窸窸窣窣的响动从不远处传出,他轻裹黑袍,默念技法口诀,转眼幻化成一尾变色龙,藏匿于墙角。
“你确定最后感知到他气息的地方是这里?”
“没错啊……”
“那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这……难道是他发现了我们?设了结界?”
“不可能,任何结界都逃不过阁主法杖的力量。”
说话之人盯着手中淡红色的宝石继续变淡直至透明。
另一人踉跄着退后,瑟瑟发抖道:“这……这……”他舔舔因恐慌而干涩的嘴唇继续说:“他……死了?”
“不会,五毒上圣不会死得悄无声息。”
“可,宝石应该不会出错啊。”
“此事蹊跷……快!回去禀告阁主!”
说着,二人迅速支起结界,乘着法器,朝东北方行去。
避役恢复人身,正思忖着是否要跟上去,Joy的指令适时到达:
速查欧阳劫真实去向。
能轻松逃过云霄阁和万蛊门追踪的人,再想挖出来,谈何容易。
避役心中冷笑,一甩长袍,绝尘而去。
——
风无息收回最后一丝世间里有关欧阳劫的气息,任那紫色烟雾绕过五指,身后是安睡于玄晶冰馆中的欧阳劫,一抹难色缠在眉头。
他记得上一次见到欧阳明月的时候,她还是个没长大、畏缩着跟在前任宗主身边的孩子,不曾想,如今竟心肠歹毒到如此境地。只怕她一早就觊觎无名的能力,从未打算将毒骨龙交予欧阳劫。如今无名命丧他手,金骨龙虽是在毒骨龙的基础上演化而来,终归不是欧阳明月下蛊的对象……至少不全是。
紫色烟雾奋力朝欧阳劫的方向奔,风无息脑中存的东西多而杂,一时找不到解决办法。那烟雾趁他稍有松懈,逃出五指,冲向冰馆,被早早下在馆上的结界锁住,终于消停下来。
冰馆里的人此刻面上虽然安详自得,恐怕并不好受。五毒上圣的绝命蛊,哪怕是风无息也不可能轻易解决。他苦笑一下,心中有了主意,随即感慨起命运的无常来。再看欧阳劫,依然安详自得。
——
元若兰望着远方的紫色夕阳伸懒腰,快要倒进草地时感受到结实的后背。她笑得如花般灿烂,唤一声“劫。”
后背的主人转身抱住她,头埋进颈窝没有说话。
她缓缓闭上双眸,享受此刻的宁静。
“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耳边传来轻柔的话语,不是欧阳劫的声音。
她惊声而起,挣脱开环抱自己的手臂,戒备地看着草丛中的人。
却是风无息。
她长舒一口气,“风叔叔,你跑到我梦里来做什么。”
风无息挑眉看她,眼中是意外之喜。
“你不用惊讶。”她盘腿坐下,“我从小就分得清梦和现实,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自己是美国大片里那种‘被选中的孩子’,现在……呵呵。”苦涩从嘴角溢出,“很幼稚吧?”
风无息:“是。”
元若兰楞了,“你都不会假装反驳我,客套下吗?”
“世人就是越来越习惯拐弯抹角才变得尔虞我诈。”
元若兰重重点头,似懂非懂,心里“啧啧啧”三下,不是在感慨对方高深莫测,而是觉得这话听着像前朝遗迹,古老悠扬,一点也不酷。和风无息初次现身给人的感受完全不同,又一想他多年来隐世而居,便释然了。
“欧阳劫生命有碍。”
这句没有前因、没有预热、没有铺垫的话,赤裸裸冷冰冰砸向她,来不及品鉴真假、来不及询问因果、更来不及掩藏情绪。
她下意识回一句:“哈?”眼泪却已滑进嘴里,咸湿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