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鸢看着团团围上来的人,眯着眼睛回头看着陆英一眼:
“倒是小瞧了你,一介小小的太医。你父亲也是弄得师傅前功尽弃,你,依旧可以让我功亏一篑。当真当年应该斩草除根,而不是让你留到今日。”
陆英摇摇头道:
“我哪里有沈妃你聪明,本来一直看不出你竟然才是幕后之人,我原来想着不是潘贵妃就是太后身边的人处处下手危害,若非此次的事情关系到了芙蕖,定然是不会想到姐姐的。姐姐做事本来该滴水不漏,只是太过于精密必定会出错。姐姐对清正王爷下手就是想着要给潘贵妃动机,而后潘贵妃如你所愿真的有所动,不过你没有想到潘贵妃竟然是用着等损人不利己的方法请我去延庆宫,你不能直接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对太后出手,所以你选择了芙蕖。”
柳如烟看着沈如鸢,眉头紧锁,半天都不说话,陆英不明白为何柳如烟此时竟然选择了站在了他们这一边,而不是帮着沈如鸢,这两个人之间的嫌隙到底是从何而生。他们当年能够为了家族放弃彼此,难道真的从此以后咫尺天涯了去。到底最后柳如烟还是看着沈如鸢开口了:
“鸢儿,你变了。”
沈如鸢听见了这个称呼之后,浑身一颤,眼眶突然也就红了,死死地盯着柳如烟道:
“你还敢叫我‘鸢儿’?当初若非你、我如何会落得如此地步?”
柳如烟摇摇头叹气道:
“快意江湖、纵马墨意,曾经是你我梦想,然而先放弃的人,绝非是我。”
“你以为我当真在乎沈家和柳家么,我在乎的是你,是你不能给我一句承诺,哪怕我无家可归做不得沈家子女,也能伴君相守。偏偏,你和顾君愁是一样的人。只懂得忠君爱国,全然不是江湖人所传的风流才子模样,是我错看了你,”沈如鸢笑了笑,才转头看着凌宣毅道。“锦朝皇帝你听着。祭龙山一事没有杀死你那是你的造化,也算是陆太医帮着你,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你不要以为事情就如此结束了,锦朝不灭,鸾凤阁不死。”
“何苦?”顾君愁开了口,“六国乱时的鸾凤阁,以谋刺各国主君为由头。如今天下已经安定,又何苦为了一己私利再起烽烟?戎君也好锦朝也罢,天下太平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那是你的想法。你又可知道为何鸾凤阁会在天下安定以后重新建立,你又可知道为何鸾凤阁要想着锦朝灭亡?!”沈如鸢尖叫起来,“你以为当年太祖皇帝那样对待宁王,不会被人嫉恨么?宁王何等尊贵,为了太祖皇帝付出那么多,最后不过想着不想为人替身要和晋王一起离开远去蜀地。若非太祖皇帝阴谋计较,如何会有后来那么多事端?以卑劣手段留人的人,怎么能够为人君?”沈如鸢继续说起来,“阁主便是因此建立的鸾凤阁,你又怎会明白?有你这样的少阁主。还不如没有!”
顾君愁摇摇头:
“那也只是阁主自己一个人的想法罢了,确实,太祖皇帝看重的人是顾宁杭没错,不是后来的宁王,不过顾宁杭十五岁以后就没有和太祖皇帝见过面,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身死,从十七岁到三十七岁都是宁王陪着太祖皇帝,你以为太祖皇帝会真的用一个十五岁的人的身影,去描摹另一个人的一辈子么?”
沈如鸢一愣,这会儿开口的却是沈子安:
“姐姐你从不看家里的秘史,原来我以为你是不关心这等事情,原来不过是不想要计较锦朝历史,其实关于此事家中皆有计较。虽然曲太后已经焚书坑儒将所有关于宁王的历史改写,但是你以为家里没有人知道么?如果宁王真的需要阁主帮他报仇,为何当年还要只身前往晋王所在,劝晋王放弃战争?若是宁王心里没有太祖皇帝,为何晋王多次派人暗中相救,他情缘被圈禁在宫中永宁殿也没有离开一步?若是宁王真的希望你们颠覆了锦朝天下,为何身死之时还要晋王和太祖皇帝和好发誓再不起战争?”
“不起战事那是因为他希望天下太平!”沈如鸢反驳。
“宁王何等人?他杀过的人何止千百,他起过的战事不下万千。能一笑倾国、一舞名动天下的人,六国君主多少人都是为了见他一面丧掉了性命?你以为宁王真的在乎天下太平么?!”顾君愁不让一步继续说道,“他在乎的是太祖皇帝,他不忍再看太祖皇帝奔波操劳,为了天下战事戎马一生不得安宁。”
沈如鸢一愣,然后摇头道:
“不、不会!太祖皇帝喜欢的人是顾宁杭,这一点宁王也知道!况且,当日里律国国君让太祖皇帝选择,是要活着的宁王还是要那一坛死去的骨灰,太祖皇帝选择的都是骨灰,这才让宁王心如死灰,活生生的人不如一个死去的冷灰!”
顾君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那为何,宁王最后要代替太祖皇帝饮下那杯毒酒呢?”
沈如鸢沉默,而在场所有的人都是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们,太祖皇帝和宁王之间的纠葛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知道其中还有那么深的关系——他们听说的,不过是宁王和太祖如何英雄相惜,如何乱世合作,如何谋得锦朝盛世太平,然后又是如何生离死别。感叹的,都是宁王的英才早逝、太祖皇帝的痛失知己,却竟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收手吧,沈妃,”冯莺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才开口说道,“当初和你合作,并非我的本愿,做出这些事情,也不过是想着要给月报仇。既然父亲已经死在了戍北的路上,自然我也没有什么想要报复的。父母都已经离世,和唐门的关系我早已经斩断,而我最爱的人已经死了,我最好的朋友也死了,此后自然了无牵挂。”
“你现在倒是一副正义样子?”沈妃冷笑道。“你怎么不看看,当年你杀死顾筱君的时候那股子狠辣?”
凌宣毅大惊失色,全部人都惊讶地看着冯莺——他们都知道,故去的淑惠皇后最好的朋友就是冯莺,冯莺竟然是杀死淑惠皇后的元凶。原来案件就是扑朔迷离。原来竟然是冯莺?她到底为了什么,竟然要杀死那个对她无冤无仇的人。凌宣毅浑身颤抖,不敢相信地看着冯莺:
“冯莺、你、你、你……你到底为什么?”
冯莺此刻反而是非常淡定而且冷静的了。笑起来看着凌宣毅,又看看顾君愁说道:
“你们皆是情深之人,自然知道我是为什么。我所爱的人叫做月,乃是我在自家后院能够看见的一个魂灵,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对我最好之人,我从五岁开始就和他在一起,他一点都不会计较我的喜好和孤僻,更是温柔得很。奈何后来父亲发现了他,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万箭穿心而死。魂飞魄散。”
陆英长叹一声,才说道:
“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冯莺一愣,抬头看着陆英。
陆英却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冯莺,开口道:
“为了所爱,遇佛杀佛、遇魔杀魔。无论谁伤害你的所爱,你定然是要处之后快的,哪怕我们相约,我们乃是过命的交情,”陆英笑起来。有些苦涩,有些无奈,“当初我们两个人一起策马围场,年纪还小迷路难归,入夜深寒,是你和我相依偎取暖,等到了救援,而——此后我风寒昏迷,也是你冯莺一直来到宁王府照顾我。当初我们一起在书院读书,老头太枯燥乏味,我们两个人在下面和老师相对的开腔,一言不合,两个人拍拍桌子就走人了,留下一学堂目瞪口呆的学生,还有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当初我选择学武功,而你在围场骑射,我每次去找你的时候都能够看到你远远策马,马上张弓,残阳如血,你却让人觉得如此灿烂耀眼,对我笑得张扬。当初我第一次骑马,马受惊之余将我摔下马背,若非你前来相救恐怕我早就要死于马蹄之下,那时你告诉不过摔断了腿的我:‘我们,是过命的交情。生死相随,以后就算嫁人了,也要如同今日一般’。当初我遇上顾君愁,心心念念都是此人。成天给你说着他顾君愁的事情,你笑着帮我制造很多机会,笑着对我说:‘如果以后顾君愁敢娶别人,我帮你、杀新娘、抢新郎’。当初我说我不喜欢花,皇上一怒之下禁绝了京城里外十里的繁花,那时很多人说顾筱君是红颜祸水,你一怒之下差点为我杀人的样子,还有你手握红缨枪笑着站在城楼冲楼下的我笑得开心的样子。仿佛世界——都在哪一个瞬间,明亮了起来……”
听了这句话,冯莺后退了好几步,死死地盯着陆英道:
“你!你到底是谁?!”
“顾筱君,”陆英淡然承认,“被你一把火烧死在了闺房里面的顾筱君。”
在场除却了凌宣毅和顾君愁,其他众人皆是惊讶到啧啧称奇,不敢相信地看着陆英,陆英却依旧非常冷静地看和冯莺,良久以后才说道:
“原是我对不住你,后来经此一事,冯莺,我们,扯平了。”
扯平了的意思就是,无论以后再怎么相见,她们终归已经是陌路人,往日种种,皆已经如烽烟散去。冯莺看着陆英,倒是星沉走上来说道:
“不过,从此以后她就是陆英了,淑惠皇后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借尸还魂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星沉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大殿一会儿,然后看了看已经深夜的星空,突然笑起来道:
“当然对于某个人来说,一次果然是不够的。”
“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
“是啊,谁让你竟然告诉冯莺你叫做月呢。托你的福,我对月这个词特别的敏感。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你是又附身在了谁身上呢。”星沉突然说了这句话。
陆英也就想起来原来星沉说过的“星沉月落、物主太平”,星沉继续说道:
“六国乱世,你附身在多少人身上我已经不想再说,月落,你还是出来吧。不要总是让大家等你。”
这个时候从角落出来的人,竟然是那个最不起眼的福祥。
福祥平日里是一副堆笑的样子,还有点卑躬屈膝的,此刻却是站得笔直,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比他高的星沉。星沉也是有些觉得好笑:
“你适合当太监,还是恢复你本来的模样吧。”
月落也不过是一笑,然后才突然华光一现。一个俊美但是浑身都是透明闪光的男子出现在了福祥方才站的地方,他的容颜绝对超过世上任何一个人,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和星沉一般高,甚至还要高些。笑起来很是温和。
“月?!”冯莺先开了口,“你没有死?”
月落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怎么会死?!”星沉忍不住吐槽,“不死不灭,他掌握的就是轮回。他若是死了,那不是全部人都不会死了!他如果死了,倒是省去了我许多事情,省的我总是要时刻担心他出来捣乱!”
“你倒是每次都能够阻止我,”月落笑了笑,倒是不觉得可惜。“你赢在顾筱君和陆英,她们两个人我没有想到竟然能超出了转轮之力,让你我皆是看不到这段星轨。而,她选择帮你。”
“罹余未欣,冲徵以云。祀凤羽,祈天地;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祸兮子赢,折羽奉易,祀龙麟,交相迎;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灾末更灵,负角成晶,祀甲龟,归自然;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星沉笑了笑念起这段文字。
月落蹙眉:
“你倒是还记得,也对,你应该记得,你是六国国师、星官,你是要让天下太平的。”
这文早就听过,可是知道其中真意的人又有几个,星沉不知道有几人听过,但是星沉知道听过的人定然是不会听出其中真意。星沉如何会告诉别人自己来这滚滚红尘到底是何心思,只是本来到这里的本意已经消散,本来都说星沉身为祭祀和星官却总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脸孔,笑得奸诈。
可是,
最为嘲讽的是,来这里的本来使命,就是为了让天下平。让天下太平:“罹余未欣,冲徵以云,祀凤羽,祈天地”,当年律国皇后的凤羽便是这句话之中最大的因,而后“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才是道破天机。这讼词反复吟诵的那句“当以乐,享六国;而予新,天下平”才是真正的谶语。天道难估,而人心更难测。
当以乐,荣享六国,惹六国纷争,让天下大乱,天道骤变。
而以新,天下才能平定,选中的人,会成为天下的主人,然后助之昌盛。
“乐”和“新”,才是生杀予夺的关键,只是——终归,没有人能明白和清楚罢了。
所谓乐,不是六音之乐,而是——月。
所谓新,不是推陈出新,而是——星。
星沉月落,才是,物主太平。
“物主太平?”月落似乎能够看出星沉意思,笑了笑说道,“你一辈子扮演白脸,我一辈子演黑脸,可是若不是天地不仁,我又何苦?”
“月落,你也该收手了,这么几千年,你不累么?”
“累又如何?不累又如何,我的悲欢,你们又是可能知道的?星沉,我们下辈子再见吧。”说着,月落忽然燃起一种特殊的火焰,周遭身体竟然悄然消散了,冯莺一惊:
“又一次魂飞魄散?!”
“他不会死,放心,他不过选择了不收手,再次转世而已。”星沉长叹一声,终归是还没有结束啊,这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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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和十一年,冬。
妃子沈氏急病而终,帝感念其德,追封为“贵妃”藏入妃陵。女儿莒南公主因为无人抚养,交给了迁安侯爷约束养赡。宫中曾有一次大乱,在乱中,内务总管福祥护主而死、歆嫔的主管太监笙歌得以调任,成为宫中新的内务总管。而同时离开的还是冯嫔,皇上也追封为妃,葬入妃陵。
次年,春日。
戎狄与锦朝开战,锦朝领兵的竟然是一个女将军,用兵如神、戎狄大军虽然准备许久,但是却竟然丝毫占不得半分便宜,在锦朝的大旗之中,还见过那女将军的旗子——上面大大的一个“岳”字,都说岳将军乃是天下难得骁勇之辈,却不知道,岳和月本是同音,终其一生,她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宰相顾君愁成为了清正王爷的先生,才发现皇子凌振聪明好学,颇有太祖遗风,十多岁的孩子便能熟记兵法军书,更是对垂衣拱手而治的太宗德政字字详熟、文艺皆通,更是了解医术,能触类旁通。
五月,新宠歆嫔有孕,皇帝加封为歆妃,歆妃喜欢樱花、桃花,皇上特地要人重新种满了京城繁花,至此,自淑惠皇后去后,锦朝京城,便又是一片繁花似锦。
一见倾心,再见时,愿能倾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