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也是大邺皇帝淳于弘仁的生辰,大邺朝万寿节!
按规矩,这一日,皇帝于寅时三刻起身,先赴太庙祭拜,卯时自太庙出发,穿过帝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接受百姓叩拜,观赏百姓戏龙舞狮,与民同乐。
辰时初回宫,接受百官朝贺,辰时三刻,赴承恩殿,接受命妇叩拜,巳时三刻,皇宫大宴、歌舞,以及各宫嫔妃、皇子、众臣献寿。
整场大宴要持续到子时三刻,正德门外燃放烟花,计两个更次,整个万寿节才算结束。
因平阳王薨逝,皇帝早一日传旨,国孝期间,万寿节所有歌舞、烟花皆免,只接受叩拜!一时间,宫中民间,顿时偃旗息鼓,欢庆气息荡然无存。
那一日,众命妇虽不比朝臣,要寅时起陪伴圣驾前往太庙,但却需在卯时初进宫,在承恩殿等候。
白芍早两个刻时唤阮云欢起身,换上崭新的二品郡主朝服,一头乌发,细细梳成端庄宫髻,将早已备好的首饰取出。
阮云欢但见托盘上六支赤金朝天簪,一只五凤朝阳金累丝压发,另有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不禁轻轻摇头,说道,“皇上因为国丧,限了歌舞,岂能再戴这样华丽的首饰?”
白芍皱眉道,“小姐,这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上的红宝石也倒罢了,难不成连金器也不能戴?若是全用玉饰,岂不成了老妇人?”
阮云欢想了想,笑道,“我记得我有一套黑珍珠嵌银的首饰,颜色素净,又不失华贵,取了来岂不是正好?”
白芍只得点头,将托盘收起,自去将那套黑珍珠镶银首饰取出来,一一替她戴上。妆成站起,白芍低声叹道,“小姐,这朝服本就不算鲜亮,如今又不戴鲜亮首饰,岂不是被旁人比了下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今日万寿节,自然均瞧着皇上,我将旁人比下去做什么?”取过蜀绵彩织龟背如意团花锦大氅,交给白芍替她披上,轻声道,“今日除去各府诰命、有品阶的小姐之外,闻说各州各府进京贺寿的官员也携家眷前来,宫中便多了许多新入京的小姐、公子,咱们的二小姐可要好好装扮,脱颖而出才好!”
白芍抿唇一笑,说道,“小姐放心,前几****便见豆蒄带着几个小丫鬟,成箱成箱的往园子里搬衣裳,怕是此刻早打扮的天仙一般了!”见天色不早,催道,“小姐,快些动身罢,迟了又与旁人挤到一处!”
阮云欢点头,又在镜中审视一眼,方转身出门,带着白芍、红莲二人向紫竹苑去。
紫竹苑内,秦氏和阮云乐已在等候,见阮云欢来,阮云乐大为不悦,嗔道,“今日进宫的人多,为何不早一些,回头又与旁人挤!”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众人都这般想,怕是此刻已有不少人进宫,我们误不了时辰便好!”眸光在她身上一扫,但见她身穿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外罩流彩飞花蹙金翟衣,满身首饰光辉夺目,不由唇角浅勾,福身向老夫人行礼。
辞别老夫人,母女三人于寅时三刻出府,一路向皇宫而来。此时时辰虽然尚早,但进宫朝贺的百官家眷仍是极多,一路上熙熙攘攘极是热闹。
阮云乐坐在马车中,但觉车行不速,不由便有些心急。
淳于信自正月十八回京之后,因兵部事务繁忙,阮一鸣屡次下帖相请,均命人推掉,阮云乐只在平阳王府匆匆一见,也未来得及细瞧,心中深以为憾。此刻想着一顷儿便要见到未婚夫婿,不由大是兴奋,低头反复查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首饰,一次次问豆蒄,“怎么样?四殿下会不会喜欢?”
豆蒄抿唇笑道,“二小姐,您可不知道,您有多美呢!”伸手替她将裙摆衣折拂平,望向她的眸光露出一些羡慕,低声道,“那个青萍真是不得了,居然配得出这种药来!”
“嘘!”阮云乐轻嘘,挑帘向车外一望,一手指着她,咬牙道,“你要死啊,被人听去怎么办?”
豆蒄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阮云乐抬手抚了抚自己滑嫩的面颊,不禁有些得意,轻声道,“你便不觉得,便是那个臭丫头,肌肤都比不上我呢!”
豆蒄忙点头,说道,“小姐比大小姐小着几岁,想来便更占了些便宜,更或者,青萍也是新配成那药不久!”
阮云乐听着有理,连连点头,便露出一抹笑靥。
各门入宫,依礼赴承恩殿等候,众诰命、小姐们见阮相府一行前来,均是纷纷上前见礼。
如今的阮相府,不但往日的风光分毫不减,两个女儿更是分别指婚皇子,越发光芒大盛,众人更是加意巴结。待到又见秦氏隆起的肚腹,便是纷纷上前道贺,一时间,谀词潮涌。
秦氏满面春风,一一笑应,一手抚着肚子,也是心中暗念,只盼肚子里是个儿子,待他出世,自己在相府之中,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也不惧后园里那些妖媚下作的姨娘。
而阮云乐身畔,却是围绕着一些年纪相仿的小姐妹。桑可儿扯着她低嚷,“阮二姐姐,你怎么又长高了一截?竟然快与阮大姐姐一般了!”
骆凝殊也是一脸的羡慕,嘟囔道,“是啊,阮二小姐,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便连……便连……”向她胸前瞧了瞧,又垂头瞧向自己扁平的胸口,心底只觉气馁。
阮云乐心中得意,却只是道,“闻说这长身子有前有后,我不过是早了些罢了,两位妹妹何必心急?”
大小萧氏见阮云欢来,都迎上见礼,三人互视,但见均打扮素净不失隆重,均是会心一笑。阮云欢刚刚给汤氏行过一礼,便被李夫人拉了过去,笑道,“怎么我听说,你又立了什么功,得了皇上的赏?”指的自然是处置申屠杰一事。
阮云欢抿唇,笑道,“哪里是立功,不过是沾柳贵人的光,讨皇上一个欢喜罢了!”
“啧啧!”李夫人笑着摇头,说道,“怎么我们就沾不上旁人的光,讨不了皇上的欢喜?”见她含笑不语,将她一扯,嘴向阮云乐那方一呶,说道,“你们府上的二小姐,这半年来果然长开许多,往日便是娇丽万分,如今更是让人错不开眼!”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本就是美人儿坯子,想来是随了母亲罢!”
李夫人向秦氏瞥去一眼,撇了撇唇,低声道,“若是你娘还在……”话说半句,怕惹她伤心,便即停住。
阮云欢眸色一深,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口。
说话间,辰时三刻已至,殿上一阵鼓乐声响,有小太监扬声喝道,“皇上驾到!跪!”
众夫人、小姐忙分两侧退开,齐齐跪倒。皇帝一袭黑底绣金龙袍,自大殿正门而入,身后各宫嫔妃、各位皇子、文武大臣相随,踏着大殿正中的大红地衣,径直向殿上行去。
眼望着当朝的几位皇子自眼前经过,便有小姐忍不住低呼,“你们瞧,端王殿下气宇轩昂,华贵天成,当真令人不敢迎视。”
“哪里,你瞧五殿下,那才是温润如玉,翩翩少年呢!”
“你们瞧齐王,短短半年有余,怎么竟判若两人?”
“是啊!齐王以前也是令人如沐春风,今日一见,为何令人心生寒意?”
“原来是四殿下、五殿下不分轩轾,如今五殿下可胜过齐王许多了!”
“那倒不然,齐王沙场征战,为我大邺平定东海,这是添了威风啊!”
“可是总不及五殿下易于亲近,威风何用?”
“嘘!小声点,睿敏郡主在那里呢!”
“……”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角,不置一辞。
是啊,四皇子淳于信和五殿下淳于昌,一母同胞,同样的出身,生的也有五六分相似。往日均是唇含浅笑,温润有礼,在众小姐心中,果然是难分高下。
而经过这数月的征战,淳于信白晰的肌肤变成坚实的蜜色,面部柔和的线条变成冷锐的棱角,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完全脱去少年的稚嫩,露出他周身的锋芒。
在阮云欢眼中,瞧见的,自然是他越发接近自己记忆中那位傲视穹宇,睥睨天下的帝王,可是在一众小女儿眼里,自然是温润如玉,眉眼含情的五殿下更招人喜欢。
皇帝踏上御阶,端然稳坐,两侧朝臣与众夫人、小姐一同向上叩拜,高声道,“恭祝皇上万寿无疆,松鹤长春!”
“平身罢!”皇帝摆手,命众人起身,缓了片刻,才道,“朕的皇叔新丧,朕不能灵前侍奉,已属不该,今日大宴,也不观赏歌舞,各位只陪朕应个景儿,别的便免了罢!”
阮一鸣忙上前跪倒,说道,“国丧之中,不兴歌舞,皇上一番心意,天日可表,只是这万寿节不止皇上一人生辰,也是我大邺朝盛事,今日皇上纵无心歌舞,但百官献寿的一番孝心,还请皇上勿要推辞!”
皇帝想了想,目光向阶前立着的齐王淳于信一扫,眸光中便多了些兴味,点头道,“也罢!就依丞相!”
身侧太监见他示意,立时扬声道,“皇上有旨,百官献寿!”
殿下众人轰然齐应,皇帝向阮一鸣一瞧,笑道,“丞相既要献寿,那便从丞相开始罢!”
阮一鸣躬身,说道,“微臣献丑!”说着向殿尾微一示意,便有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卷画轴上来。
皇帝扬眉,笑道,“不知丞相何处搜来大家画作?”
阮一鸣含笑躬身,亲自去将画轴慢慢打开,却是一幅装裱好的绣品,绣着百子万寿图。万朵鲜花盛开,均是开成形态各异的“寿”字,而在万花丛中,是一百个光着小屁股的娃娃嬉戏打闹,活灵活现,极是有趣。
只是,图是常见的贺寿图,绣工虽然精巧,也未见有何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