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的秋风狂烈刺骨,摇撼着大树的枝干,席卷着沙砾落叶漫天扑朔,雁潮缩着脖子走在尹凤书的身后,夜色里眼前的身影笔直瘦削,乱发飞舞苍凉牵牵绊绊, 寂寞荒凉的如霜似雪。睍莼璩伤
雁潮只觉的眼窝一热,他急行两步上前把手搭在尹凤书的肩膀上。
尹凤书身子一僵,他似乎不习惯别人的亲昵,微微向一边倾身,想不着痕迹的挣脱雁潮的臂膀。
尹凤书略高于雁潮,他做这个动作时微有点吃力,但他还是使劲把放在尹凤书肩头上的手臂紧了紧,出口的话软软的,甚至有点撒娇的意味:“大叔,冷,我不想生病被你丢下。”
少年人的热气隔着一层层衣裳从肩头传到心里再散发到四肢百骸,丝丝分明的暖,尹凤书不再抗拒反而往雁潮处靠了靠。
“大叔,你今天那招太漂亮了,那个小姑娘哭的脸都花了。”
“小柒可是心疼了?”
“心疼?心疼谁?那个小辣椒?”
“嗯。”
“操 他娘亲的,我心疼她作甚?”
“她好看。”
“噗,大叔,你什么眼光?我见过好看的人比她多去了,那就是一个青杏子,咬一口酸掉牙。”
“小柒好见识!你见过更美的?”
“当然,有一个算是天下绝色了,可是空有一张好皮囊有什么用,总有一天会老会丑,红颜成白骨,都一个模样分什么美丑。”说这话时雁潮眼角染上风沙,红尘世间的百媚千娇都似黄粱梦一场。
尹凤书再没说话,却把雁潮搂在自己肩头的手按住,拍了拍。
长夜街头的纤纤影相伴,渐渐叠合,宛若一人。
“小柒找到了,我们去吃面。”尹凤书在兰州城转悠了大半个晚上,终于在一个面摊子前停住了脚步。
这种面摊子在哪里都会有,不管是大城还是小镇。
一盏昏灯,泛黄的的白布招牌,白发的老人,老树皮一样的手,尹凤书却在油腻腻的条凳上坐下来。
“大叔,怎么想到这里来吃面?”撑起的棚子挡不住风,雁潮像只鸟儿一样缩起身子。
“为什么呢?”尹凤书心里问自己,时光一格格倒退,退到十六年前,对面的红衣少年吸着鼻子一枚枚数铜钱,“大叔,只能吃两碗牛肉拉面,不要卤菜,不要酒。”
“两碗牛肉拉面,不要卤菜,不要酒。”
“大叔你忒小气了,我请客还不行吗?”
雁潮的抗议无效,两碗面很快就端上来,热腾腾的冒白气。
许是今夜太冷,老人根本没有什么客人,雁潮和尹凤书的到来让他浑浊的眸子里涌上喜色,老人都是孤独的,因为孤独所以就爱叨唠,他说十六年前有曾有像他们一样的客人在一个秋风瑟瑟的夜晚来吃过一碗牛肉面。
雁潮正往面里倒油辣子,红通通的盖了一片,老人说那个红衣的少年也喜欢吃辣。
尹凤书的眼睛里洇出一片水色,他几乎能看到那晚上少年辣的额上汗珠蒸腾,唇瓣比辣椒还红。
“大叔,这么冷的天儿吃辣驱寒气,你也来点?”脑海中的那句话和眼前少年的话重合在一起,尹凤书吓得一哆嗦,筷子从手中滑落。
这到底是谁的记忆?是他还是他?
雁潮另外拿了一双塞在尹凤书手里,下句话却是对老人说的:“老人家这么久的事情你怎么还记得,我不相信。”
“我当然记得,那个穿红衣服的少年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他只有吃两碗面的钱,和他一起来的青衣男人却给了我一锭银子。”
“真的?老人家可是碰到神仙了。”雁潮虽不经意说出这句话,却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十六年前,红衣少年,世间少有的绝色,难道就是七绝的那个小柒?那和他一起的男人是谁?
“是呀,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老人阖上眼睛似乎陷入到某种美好的回忆里。
尹凤书默默推开碗起身而去,雁潮放下一锭银子也随后跟上。
风吹得街上店铺的招牌哗啦作响,这一次雁潮却没有追上尹凤书的脚步。
他们走远后,白发的老人两眼迸射寒光,冲着黑暗里说道:“回去禀告主上,一切按原计划执行。“
回到客栈里到没有人出来难为他们,两个人默默的梳洗后躺在了床上,这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同床共枕,雁潮看尹凤书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无心思再说话,吹熄了灯就闭上了眼睛。
半夜,雁潮痛醒了。
臂膀里的老鸨蛊今夜分外活跃,肉眼能见在身体各处穴道里游移跳动,隔着薄薄的皮肤所到之处就凸出一个小包,里面火辣辣的疼痛,就像一把尖刀在肉里搅拌,全身的筋脉也似被挑断了一般整个人都蜷起来颤抖用手狠命的揪着头发。
“小柒,小柒。”尹凤书使劲按住他,手指追逐着那些小包不停的往里面输送内力。
“大叔,没用的,可能今天和那个癞蛤蟆动手动的,这老鸨可劲儿折腾我,操呀,我又不是它不听使唤的姑娘。”
“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你不疼吗?”尹凤书拨开雁潮被汗水湿透的发。
“疼,其实比这还疼的我都受过,剥皮断骨,我命大都忍过去了,可是大叔,怎么每次都这么疼这么疼!”雁潮说道最后已经哽咽出声儿,手指紧紧攥住尹凤书的衣服,大半个身子埋在他的怀抱里。
剧痛的袭击让雁潮曾经努力掩盖不去直视的那个黑洞一下子变得分外明显,短短几个月的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再死再生,再生再死,死死生生,那些刻意佯装的坚强被打垮,压抑下来的孤独和惶恐都被无限放大,大到已经不能自己承受,他迫切的需要抓住什么,陪伴他安抚他,而尹凤书那双穿过他黑发的手带着救赎的温暖,让他在黑夜里看见了明灯。
“大叔,抱抱我,抱着我就不疼了。”
这样单纯直接的倚靠和信赖让尹凤书的心又酸又软,他这一辈子从来不缺的就是爱慕迷恋顺从畏惧崇敬还有妒恨算计,但是从没有人能无条件的信赖他倚靠他,叹息了一声,尹凤书把雁潮紧紧搂住,柔声说:
“疼不用忍,你得告诉我,我才能知道。”
“大叔,你和我说说话儿吧,说说话就不疼了。大叔我好奇你的事给我讲讲吧。”
“我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有,你的武功,你为什么在关外,你在江南的大房子,还有你家的旺财。”雁潮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咬着牙说道。
尹凤书按摩着雁潮颤抖的肌肉,轻轻说道:“我本也不是什么武林中人,十六前离开中原只身天涯,现在我想回家了,回去看看江南的月亮,闻闻江南的花香,赴一人之约。”
“大叔,我真可以住你家吗?”
“嗯,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到了江南我一定找人帮你解蛊。”
“嗯,大叔我信你。对了,大叔你说叶赫他们这么多门派的人都兰州来做什么?”
“接佛骨舍利。”
“佛骨舍利?”
“少林寺高僧慧能早年到西域讲经传法,圆寂后听说骨化两大一小三颗白珠舍利,这次少林寺就是接引他的舍利回去供养,以弘佛法,各大门派尊少林是武林魁首,各派人到兰州接引。”
“大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你戏弄人家的时候我打听到的,说是来保驾护航,难保没有私心。”
“大叔你是说他们想要偷老和尚的骨头?”
大叔温柔的抚摸着雁潮汗湿的头发,对于他的明澈通透很是满意。
“老和尚的骨头有什么稀罕,他们想要的是雮尘珠。”
“雮尘珠?是什么东西?”
“雮尘珠又叫凤凰胆,传说中是轮回不灭的长生之眼,大小如鸡卵,肖似人之眼,通体红如火,万毒不禁,补阳去阴,乃火炎精华,天下一等一的纯阳之物。听说老和尚的舍利中就混有一颗凤凰胆。”
“这么厉害,还长生不老?老和尚哪里去弄的这玩意儿?”
“小柒,眼瞪得这么大,身上不疼了?”
“大叔,嗯,不那么疼了,你快说下去。”
“这世间哪有什么长生不灭,驱毒避邪都是真的,练纯阳内功的人也可补益。只是听说这东西曾是少林之物,后被帝王抢夺陪葬,再后来被西域异人挖掘,流出中土。老和尚在西域这么多年估计就是找这个东西,若人遭苦,厌老病死,修为一世,皆想成佛,那帮秃驴六根不净估计是想长生。小柒,你想不想要?
“要那东西干什么,我可不想不老不死当妖怪,听你说的像鸡眼像卵蛋好恶心。“
“小混蛋。”大叔赏了雁潮一个爆栗子,“是鸡卵人眼,没有什么用处拿来捏着玩,你不是一口恶气没有地方出嘛,正好叫那一帮混小子吃瘪,再说既然它能避毒,不知对你的老鸨蛊管不管用?”
“大叔,你这一说我还真来劲了,看他们一定就是想得到珠子,大叔,我们一定不要让他们得逞。”
“好,小柒,那我们联手,把兰州搅他个天翻地覆。”大叔小孩儿一样翘起嘴角,眼里狡黠一闪而过,大手和雁潮的手在空中相遇,拍出一声儿脆响。
风停月落,红日冉冉,尹凤书出去溜达一圈回来床上那只小猪还撅着屁股紧紧裹着被子呼呼大睡,毛茸茸的一个小脑袋上的汗水还未干透,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又黑又密的睫毛也湿漉漉的,一撮撮戳在眼皮子上,被阳光镶上一层金边。尹凤书拖个椅子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雁潮睁开眼,过长的睡眠让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他睁开眼就看到尹凤书闭眼坐在椅子上,顿觉得一阵温暖,“大叔,早。”懒懒的声音略带沙哑,听起来竟然是满耳的缠绵。
“还早,快中午了。”
“啊,这么晚了,那帮小兔崽子干什么去了?”雁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蹿起来,手忙脚乱的找外袍鞋子。
“这会子才撒急,黄瓜菜都凉了,衣服带子都系错了,真是个小迷糊。”
“大叔,快,快,我们不能让他们抢着那个凤凰蛋。”
“没脑子。”尹凤书一把雁潮拽到跟前,给他抚平了衣领重新系着袍带,“现在少林寺的和尚还没有到兰州呢,再说了就算到了这些武林正派还能大白天就混上去抢,你急什么急?”
一句话总算把雁潮心里的那团火给灭了,尹凤书低下头额头抵着他胸膛给他系腰带,双手伸到背后正如环抱住他一般,雁潮低头看着他发旋在日光里反射一片浅金,吸吮着他干净清新的气味,胸腔子升腾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冲在脑门儿上,热热的,烫烫的。
“洗洗去吃饭。”
今天的早饭晚了,晚饭早了,小二推荐了店里的名吃鸡肉垫卷子。鲜浓肥美的嫩鸡肉里泡着卷着葱花的薄面皮卷子,汤汁红亮,浓香四溢,汤头上点缀的碧绿的青蒜苗更让人食欲大开,雁潮美美的喝了一口,幸福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卷子松软,鸡肉鲜嫩,雁潮很快就吃完了一碗,尹凤书把自己的那碗也推到他面前。
“大叔,你怎么都不吃,特别好吃,比那个拉面好吃。”
“我不想吃。”
“不吃,大叔你生病了吗?”雁潮说着伸手在尹凤书额头上摸了一把,然后再摸摸自己的,没有发热呀。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吃你的,废什么话?”
“噢,大叔,你是不是挑食呀?”
尹凤书老脸微红:“那个,我不吃葱花。”
“不吃葱花?那是不是姜、蒜这些都不吃呀。”
“嗯。”
“我 抄他娘亲的,有本事的人怎么一个德性,七绝那厮也是这不吃那不吃,活该饿死。”雁潮在心里这般狠毒的诅咒人家。
“大叔,我就奇了怪了,你这样怎么在大漠里生活?小二,用清鸡汤下一碗面,不准放葱花蒜末姜片,要快。”
尹凤书笑着挑起眼尾,看了雁潮一眼。雁潮的一口鸡肉没来得及咽下去,吭吭的咳着,尹凤书忙递过一杯水,雁潮喝了半天才顺过气儿来道:“大叔,你以后别那样看人。”其实雁潮想说大叔你那样太勾人了,但是鉴于尹凤书的高强武功他不敢。
“我哪样看人了?”其实尹凤书还想说我哪样看人碍你什么事了,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幼稚,正好面端上来了,就低头吃面,两个人安静下来,却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身边涌动。
吃完饭后两个人决定到街上转转,顺便趟趟这兰州城里的水有多深,刚走出门口就见两个年轻的道人牵着马走过来,雁潮的脸刷的就白了,他一下子躲在尹凤书身后,低声说:“大叔快走。”
那两个人正是无为观的破月剑月溯和惊风剑风渡,月溯把马交给店门口的店伙,望着远去的一抹红衣身影怔怔出神。
“大师兄,看什么呢?”
“那个身影好像雁潮。”
风渡用左手比了捌的手势,道:“这是第八个,你看见年轻的就觉得像他。大师兄,雁潮那样对你,为何你还一直替他担心?”
“风渡,我总觉得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雁潮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哪能去结交什么魔教余孽我们不知道的道理,还有……。”
“还有花一宵不是坏人,大师兄,你不是说再也不见那个人了?”
“算了,我们还是什么也别说了。”一提到花一宵,月溯的眸子暗淡下去,就像阴雨来临前的深沉的海面。
风渡本就不是个多话之人,冲着月溯才说了这么多,当下两个人走进客栈。
雁潮一口气奔出很远,才停下,他苍白着脸,汗湿的手紧紧抓着尹凤书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可以活命的浮木。
“小柒,干嘛呢?你是偷人家的媳妇还是欠人家的钱了?”
“我偷谁的媳妇,大叔你是人家的媳妇吗?”都这档口了雁潮还不忘调戏大叔一把。
“我当然不是,可我也不是你的,既然如此你跑个甚?”
雁潮抓着尹凤书的手,表情极其严肃道:“大叔,我仇家来了,我们就此分手吧,我不想拖累你。”
“你仇家关我什么事?”
“你是我朋友,难保不受殃及。”
“谁是你朋友,我们是吗?”
“大叔!”雁潮本来就是想开个玩笑逗逗尹凤书,他觉得尹凤书根本就不是怕事之人更不会离开他,可是尹凤书的一句话让他掉进了冰窟窿里。
“大叔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雁潮甚觉委屈,小孩儿眼圈都红了。
“不是,我是你大叔。”
“大叔。”尹凤书的一句话差点把雁潮的眼泪给说掉下来,他扯着大叔的手就和大叔搂在一起,高兴的又跳又笑。
“我可不会帮我对付他们,我只管你不死,快放开,腻歪死了。”
雁潮放开尹凤书,歪着头对着尹凤书一挑眼皮,抛去一枚轻佻的媚眼儿。尹凤书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这个熊孩子是在调戏自己,他倾身上前,冲着雁潮抽筋的那只眼睛吹了口气,然后撤身退后。
雁潮像一只小傻鸟被清风凝住了眼皮,这口气吹到了心头的软肉里,酥酥麻麻直扑腾。他脸蛋一红,随即手捂上眼睛,“抄他娘亲的,调戏大叔不成,反被他调戏。”
以雁潮的意思是避开喧闹的人群,到僻静的地方去,尹凤书却道:“大隐隐于市,小柒,没有人你去看什么打听什么?”
“可是大叔,我担心再碰到不该碰到的人。”
“浑水摸鱼听说过吗?我们就是要把这一池子水搅和浑了,碰上熟人又怎样?他们说你是难道你就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尹凤书一人的小柒,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挺起你的胸膛,谁也不用害怕。”
“大叔,我真的可以吗?他们一旦认出我会群起而攻之,我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谁敢,普天之下没有我尹凤书保不了的人。”尹凤书说这话时,头微微仰起,风吹拂他一头华发,他长眉修目,冷凝肃穆,端的睥睨天下,傲世无双。
雁潮嘴张大,看尹凤书犹如神邸,也顾不得在大街上,双臂一伸紧紧抱住大叔 呜咽道:“大叔,你是你的人了吗?你这算是表白吗?我好感动!”
“滚,你感动个屁,难道你脑壳里装的是屎不成?”
“不是,我脑壳里装的只有你。”
尹凤书牙咬的咯吱咯吱响,气的竖起眉毛拂袖而去,可是脑海中自己和屎分别在那个熊孩子两边的形象却挥之不去。
“大叔,你别生气,我没有说你是屎,哎哎,大叔,你要去哪?等等我。”
尹凤书回头又是一挑眼尾的烟行媚视:“普照寺。”
雁潮被那眼神儿钩的心头肉一哆嗦,深秋的阳光穿过虬枝枯叶寂寂的裹住尹凤书清瘦修长的背影,又跌撞在雁潮的心怀里,少年挂着痞笑的脸上渐渐凝重,一丝痛苦仿若落在静水平波里的枯叶,波澜未起,却止不住那深处的悸动闷痛。
普照寺前。
雁潮望着来往的香客,问尹凤书:“大叔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老和尚的灵柩入关后肯定会停留在这里,做过法式后在接引会少林寺。”
“为什么一定是普照寺,不是庄严寺、云峰寺?”
西树北绊砾。“因为这里香火最盛。”尹凤书撂下话后迈步向寺庙走去。
普照寺建于兰州城西郊,坐北朝南,内有四殿两楼两堂,正中的大雄宝殿,释迦穆尼居中而坐、普贤、净瓶两位菩萨侍立身旁,香火缭绕间宝相庄严,俯瞰众生。尹凤书拈香跪在敝旧的大红蒲团上,恭恭敬敬的三叩首,雁潮依葫芦画瓢,有板有眼的跟着做,直至插上香,尹凤书指指一边的功德香,对雁潮道:“小柒财主,让佛祖看看的心意。”
雁潮掏出一块约十两重的银子,放了进去,一边早有小沙弥看在眼里,所以当尹凤书说要讨杯茶喝的时候就被客气的让入偏殿。
沙弥退下,尹凤书捧着茶杯小口的啜着香茶,雁潮忍不住笑道:“大叔,这佛祖也是给钱了就普渡,不给钱就继续在苦海里扑腾。”
尹凤书看看雁潮没有接话,等小沙弥来收拾茶具的时候就说要四处走走,小沙弥略一迟疑,说道:“檀越尽可随兴,只是这后院是方丈禅师参禅净地,虽然破败,确是圣地,方丈法旨无论何人都不得接近。”
尹凤书点头称是,带着雁潮在寺中到处游逛,还骗了一顿斋饭,待到日将落才悠悠回转。
“大叔,那群秃驴有什么好看的,还有那顿饭,太难吃了,菜里连油都没有,看他们一个个长得油光水滑的,就苛待香客。”
“小柒,你就只看到这些吗?”
“还有,那些和尚里有不少身上带着硬功夫,有点还隐隐含煞,不是什么好来路的。那不让我们去的院落隐隐透着古怪。”
“孺子可教,现在江湖上的黑道中人已经开始行动,估计正派人士也想趁乱夺取雮尘珠,然后再推给这些黑道中人,当真要螳螂捕蝉。”
“那大叔我们岂不是黄雀在后?”
“不,我们是猎人,不管他们有多少个连环,我们都要做最后的猎人。在外面吃了饭,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掌灯十分,没有看见月溯他们,这样雁潮心情不错,并不是害怕,而是他们唤起了他内心深处不好的记忆,除了恨,更有一份不能割舍的情谊在里头,可是这情有多深,恨也就有多深,人就跟着越发的痛苦,唉!
“叹什么气?”尹凤书从包里拿出一件衣服抖开。
“没什么,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罢了。大叔,你的衣服都破了,明天去给你买几件。”
“好,小柒,你困吗?”
“不困,干什么?”
“不困带你去个地方。”
屋顶上,尹凤书拿开了瓦片,让雁潮看下去。
里面的人竟然是月溯和风渡。
风渡正在那里擦着他的剑,月溯却对着灯光出神。
“大师兄,你还在想叶赫那小子说的话。”
“是呀,我总觉得这才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叶赫这人眼高于顶,是什么样的人能叫他忍气吞声。”
“他不过仗着父亲的名声,我从不信我的惊风剑会败给他,还是雁潮那小子有胆,当年差点没泄死他。”话出口风渡有些后悔,不该提雁潮的。
月溯长叹一声,灯下的蓝眸更加黑沉,他痛苦的拧起眉头喃喃低语:“雁潮,雁潮。”
屋顶上的雁潮浑身一软,差点一脚就再下去,还好尹凤书一把抓住了他,月溯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铁拳一样重重的砸在他心里,在无为观中月溯对他最为严厉,举手就打,开口就骂,可是现在他却表现的那么痛苦,是怒其不争还是哀其不幸?
风渡宝剑入鞘,走在月溯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大师兄,别想了,他自己不学好能怪得了谁?”
“嗯,快睡吧,明天正午大师的灵骨就要停入普照寺,还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呢。”
屋顶上雁潮敬佩的看了一眼尹凤书,尹凤书摸摸他的头。
屋里风渡刚想催月溯上床睡觉,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1d2Tj。
风渡打开门把来人让到屋里,灯光下来人满脸的红疙瘩,雁潮绷不住乐了“是癞蛤蟆。”
只听褚靖道:“月少侠,叶少庄主请您过去议事。”
没等月溯说话,风渡冷冷道:“请褚少侠回去禀告叶少庄主,我大师兄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褚靖一下子把脸皮上没有疙瘩的地方也涨红了,这帮子侠二代,一个比一个拽,一个比一个狂,恨不得脑门子上长个二郎眼,把天戳个窟窿,叶赫自觉这次行动以自己马首是瞻,别的门派就该听他的,换作是别家,小二通传既可,念在澜清是自己父亲朋友的份上,特地让褚靖来请,可是没想到风渡连眼皮都不眨就给回绝了。
雁潮虽然恨风渡,但仍觉得痛快,借着屋里透出来一丝微弱的光亮,雁潮见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尹凤书张嘴无声的吐出几个字,雁潮拧着眉想那是个什么意思,忽然听得下面砰的一声,忙往下看。
下面原来是褚靖摔门而出,月溯等他走了方说道:“你何苦得罪他们。”
“什么武林盟主,要不是师父淡泊名利这盟主岂是那叶长水当得的,叶赫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我们都得听他差遣,我就是看不惯。”
“恐怕由不得你不惯,这人马上要来了。”
月溯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叩门声想起,也不等房间的主人应话,来人径直推开了房门。
“月溯兄,听褚靖说你身体抱恙,叶某特来看望。”叶赫腰胯长剑,后面跟着韩冲和褚靖,韩冲手里还捧着个黑漆红封的小锦盒。
月溯急忙起身:“叶少庄主,劳您挂心了,一些老毛病而已,快请坐。”一边让着座,一边让风渡倒茶。
韩冲把小锦盒放在桌子上,叶赫推给月溯:“月溯兄,这是一颗千年老参,养神补气最好,明天让店家给你熬上。”
“这怎么敢当,叶少庄主奔波操劳,还是您自己留着用吧。”
雁潮在屋顶上听他们的假仁假义都快睡着了。
一番推让月溯还是收下了人参,先礼后兵,叶赫这小子倒是有点道行,这礼完了,接下来就该兴师问罪了。
“月溯兄,深夜来访实属冒昧,只是事情紧急,叶某不得不唐突。“
“叶少庄主不防直说。”
“是这样的,今日我们见到一个人,这个人是你的老熟人。”
他话音刚落,屋顶上的雁潮心一下提起来了,莫非这叶赫认出了自己?
月溯也微微一怔,随笑着说道:“月某不才,虽不经常行走江湖,但也认识几个,不知叶少庄主说的是哪个?”
“花一霄。”
“叶少庄主,你从哪里听闻我大师兄和这等江湖淫贼相熟?”没等月溯答话,风渡抢先开口。
“不熟吗?听闻月溯兄还不是侍剑弟子的时候曾经救过这花一霄的性命,这次月溯兄被同门师弟雁潮所害,也是他给你到无间地狱讨来解药,这算不熟吗?”
“你……。”风渡此生最恨有人把月溯和花一霄相提并论,当下里气的直咬牙。
月溯细致的面孔上蓝眸沉如大海,一缕栗色的卷发荡过瓷白的侧颈,他笑笑道:“叶少庄主说的不错,月溯的确曾与花一霄相识,难道您就不认识个把非正道人士吗?”
“月溯兄,正邪自古不两立,花一霄是魔教余孽,江湖人人得而诛之,叶某只是提醒阁下,此次他出现在兰州,自然是和少林大师的灵骨脱不了关系,等交起手,还希望阁下分清是敌是友。”
“叶少庄主放心,月溯绝不会手下留情。”
“噢,是吗?夜凉如水,外面的朋友不如进来暖和暖和。”
叶赫话语刚落,雁潮身子一动“坏了,被这厮发现了。”黑暗里尹凤书握住他的手,摇摇头,指指下面,示意他看屋里。
房门被打开,灯火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将来人的身影拉的很长,但见在乜明乜暗的光影里,那人长身玉立,烟紫华裳,繁枝面具,倜傥潇洒,这样风流天命风流自命风流的人除了老淫贼花花花还会有谁?
“老花。”雁潮的眼睛都亮了,花一霄这个改变他一生的人,一直心心念念不忘,如果这世界上真的还有什么人能让他感到温情,就是老花和绊绊,虽然他知道他们为他所作的一切必然有目的,但是看开了想,还有值得人利用的地方,也还算是活着。
“哈,叶美人,老花风流但不下流,上你一个就好,其他的人可以退下了,除非你有让别人旁观的雅兴。”老花嘴唇歪到一边,大手托住下巴,一双桃花眼在叶赫胯下流连。
叶赫从小到大哪受过如此挑衅和轻薄,他手按住剑柄,骨节都攥的发白,他努力压制住火气,转头看月溯。
月溯在见到花一霄那一刻手脚就变得冰凉,本以为这一生再难相见,可印在眼瞳里的身影清晰真实,比五年前更加挺拔成熟,心里苦苦压抑的思念怨恨如潮水般涌出,几乎要把自己给吞噬。
花一霄并不看月溯,因为他不敢,哪怕就一眼他就会沦陷,缱绻成一湾水,任叶赫等人宰割。
“花一霄,你来这里干什么?”风渡总算干了点人事儿,在关键时候给月溯解了围。
“小疯子,多日不见,你怎么还是一张棺材脸,倒尽老花胃口,还是叶大美人好,剑眉星目一张小白脸,生气起来粉面桃腮,煞是好看呀。”
“淫贼找死,竟敢亵渎无名山庄的少庄主。”说话的是褚靖,雁潮在屋顶上想这个癞蛤蟆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呱呱两声儿。17885717
老花把目光转向他,只看了一眼便捂住眼睛:“快找点水给我洗洗眼睛,哪里来的屎黄皮红疙瘩的癞蛤蟆?”
“好老花,深知我心。”雁潮在心里给老花喝彩。
“ri你祖宗!老子废了你。”褚靖几日来受尽欺辱,见周围全是自己的人,掌凝黑气,扑向老花。
“我祖宗坟堆儿里躺着呢,一身的脓水儿骨头茬子,癞蛤蟆好这口儿?”
老花嘴里调笑,却飘身退到外面,他可不想被人瓮中捉鳖,褚靖跟着追出来,叶赫等人怕褚靖吃亏也跟着追出去,屋里只剩下月溯和风渡二人。
风渡握着月溯冰凉的手指,柔声道:“大师兄,你还好吧。”
月溯长长的叹息一声道:“没事,我们快出去,别让叶赫挑出不是。”
“大师兄。”风渡拉了一下月溯,“你准备怎么办?和他动手吗?”
“那几个后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可是加上你我就不一样了,大师兄我们几人定能把他置于死地。”
“不,风渡,算大师兄求你,他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不要伤害他。”月溯使劲攥住风渡的手,目光里全是恳求,那般沉静的一片深蓝泛起点点粼光。
“放心,就凭他给你送相思扣解药的份上,我也不会拿他怎么样。走,我们见机行事。”
上面的雁潮见他们全出去,和尹凤书交换了眼色,慢慢前移了身子,借一棵来梧桐树挡住了身影。
褚靖哪是老花的对手,韩冲早已经加入了战局,叶赫却端着身份不肯下场,风渡知道那二人奈何不了老花,但怕叶赫会出手,忙抽出肋下宝剑,一招惊风剑法的招牌招式“惊风斩水”直取老花咽喉。
惊风剑共一百零八式,快如暴雨狂风,虽然风渡在夜里视物能力极低,但剑招丝毫不觉缓滞。
“好快的剑。”老花大喝一声,扭身旁侧,剑势走空,风渡也不回招,足尖斜斜一点,手腕翻转,“密雨斜侵”刺向老花腰眼。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小疯子,你的功夫又进步了。”老花一边躲闪,一边伸手轻飘飘的拍向风渡肩头。
风渡哪敢让他拍上,老花的功夫看着绵软,实则阴狠,拍上轻则骨断筋裂,重则命陨黄泉。惊风剑走偏锋,从自己肋下穿过剑尖直戳老花小腹,两个人你来我往斗在一起,剑气掌风交织成一张密网,韩冲和褚靖竟然挤出战圈儿,根本就插不进去。
两个人纵身在阴影里,风渡乘机低声道:“快滚。”
“小疯子,你这是怎么了,莫非真的爱上我了,过去那样恨我,难道是因为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闭上你的狗嘴,滚。”
老花这人玻璃心肝水晶肚肠,马上明白了风渡是故意放自己走,装模作样大喊一声:“小疯子武功高强,花爷不陪你玩了,走了。”
“哪里走。”叶赫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来,剑光霍霍把老花上盘罩住,还不忘高喊:“月溯,你还不出手,今日我们就把这魔教淫贼斩杀于此,为武林除害。”叶赫真是卯足了劲想杀了老花,好在明微雨面前逞逞威风。
月溯被他一喊,浑身一激灵,他握着手里的破月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里褚靖跟着喊上:“月溯,你还等什么,难道你们无为观真和魔教勾结,你们师父先前收留魔教余孽差点被害死,你现在又袖手旁观,到底什么意思?”
月溯无法只得拔剑入了战圈,加上褚靖和韩冲,五个人将老花围个密不透风,叶赫不愧为出身名门,虽然他太过骄傲,但是去也有骄傲的本钱,无论是内功剑招精纯老辣,招招取人要害,而无名剑客嫡传的无名剑法虚虚实实,连绵不绝,任何攻击在他剑招下似被消解于无形,真有海纳百川之势,如若他的内力在深厚些,当真是罕有的高手。
月溯身为四大侍剑弟子之首自是功夫也最高,。无为观的四大弟子每过二十年就遴选新秀,四柄宝剑分别是破月、追云、惊风、映日,本来这映日剑应该属于雁潮的,可最后…….
今夜无月,却无损破月剑的犀利,虽然月溯根本就没有动真格的,可自从他加入战圈,老花的一双眼就围着他打转,哪里还有、心思迎敌,转眼间战局已经逆转,衣袖被风渡削去一半,肋下也被叶赫划出血,当真是险象环生,月溯看的心惊肉跳,却不敢停手叙旧。
老花身形狼狈,脸上笑意不收,皮着脸道:“叶美人,看来你真是喜欢一群人胡搞呀,只是这样混着来,老花怎生疼你呀。”
“无耻。”叶赫一招易水萧萧正划在老花的银色面具上,剑锋犀利,面具破为两半,差一点点,破的就是老花的脸,可是那样的脸再添一剑又如何?
银色面具掉落在地,高处的雁潮借着灯笼的红光,看见老花眼睛上面的那小半边脸竟然是吭吭点点,新生的粉色皮肉纠结成一团一团,当真是狰狞恐怖。
月溯看着老花没有遮阴的半边脸,剑一抖从手里滑落,那个伤痕他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就可以用手指描摹出每一处纠结,他也不会忘记,当年那毒液本来是泼向自己的脸,是老花把自己护在身下,自己却被毁去容颜,甚至连那只眼睛就算在白天看东西也不比夜里弱视的风渡强。
“大师兄,你的旧疾又犯了吗?”风渡果然机警,一见月溯失常,便信口胡说,月溯一听忙用手捂住胸口,痛苦的点点头,浓重秋风里月溯脸色白的几乎透明,倒真是身染沉疴的样子。
“哼,看不出破月剑竟然还是捧心的西子,弱不禁风呀,只是这病来的太巧了。”褚靖嗤之以鼻。
“闭嘴,我大师兄中毒醒来后就添了这种症候。大师兄!”风渡跳出战圈儿过去扶住月溯。
叶赫也不说话一味缠斗老花,剑势更加猛烈绵密,满地落叶被剑气激起有落下,残碎成片片点点,甚是萧杀。
老花自面具掉落,人就像剥了壳的乌龟,浑身冷的几乎要缩成一团,再看看被风渡抱住的月溯,心中忽然灰去大半,这些年浑浑噩噩,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月溯,你看看我,为什么就不能爱我?
叶赫挥手一式衣冠如雪,漫洒的剑花中一点利刃如毒蛇一样咬向老花咽喉,老花已经完全没有力气避开,他闭上眼睛大喊:“小混蛋,难道你真要看着我死不成?”
不远处的月溯吓的惊叫一声,从风渡的臂弯里滑下去,风渡忙用力拔他给撑住,就像勉强挂在枝头的一片枯叶。
屋顶上的雁潮早已经看的清清楚楚,不待老花喊出,掬艳出鞘,红光冲天,少年身形如雁从屋顶上俯冲下来,堪堪架住了叶赫的宝剑。
两种神兵相接,发出清啸铮鸣,盖过了凛冽的狂风,响彻长夜,叶赫蹬蹬退后几步,收剑稳住气息,一看来人是那红衣少年。
雁潮将老花护在身后,轻声调笑:“老花,你不行呀,让这帮子只会拼爹的瓜娃子给伤了,你可以去死了。”
“小混蛋,几天不见你连花爷都敢消遣了,找打!”
“打,你看你现在那个熊样儿,这些人哪个像样,你所谓的叶美人额头上开天眼挺胸拽屁股像个大白鹅,那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癞蛤蟆,还有一个黑炭头,什么时候你的眼光变得这么差?”
“小子,你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但愿你的功夫和你的嘴一样,否则今天咱谁也跑不了。”
二人简直是旁若无人,当众嘻哈,叶赫气的眼里放火,屁 眼儿直蹿火,剑走龙蛇,直取雁潮下盘。
风渡从看见雁潮的第一眼,张嘴就想喊,月溯狠狠的拧了他手臂一把,示意他不准出声,风渡闭上嘴,怒气冲冲的看着雁潮。
“大半夜还是回去睡觉吧,扰人清梦不好。”一个人,一朵云,一转眼,就来在众人面前,尹凤书伸手格住叶赫手腕,叶赫只觉手臂一麻,宝剑铿然落地。
只一招,看不见来,看不到去,没有兵器,没有杀气,就像大人对小孩儿一样随便一拿捏,杀人的利器连玩具也不如。
也不知为什么,叶赫每次看到这个青衣男人总有一种冷汗浸透全身的感觉,明明就是平常平淡的一张脸,没有戾气和杀气,却让人惧怕到骨子里,仿佛天生的鼠怕猫,羊怕狼。
尹凤书回身对雁潮道:“走。”
雁潮一手扶住老花,三人在夜色里飘身而去,雾气渐浓,冷冷的包围住余下的几人,叶赫伸手似乎想抓住萦绕在前方的乳白,却空空的一手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