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回去再找你算账。”
确定了妹妹是在演戏之后,张彻便重新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姿态,先是一手托住她的小屁股,另一只手往上,摸索到她的牛仔外套,往下拉了拉,再重新双手托住大腿,换了一个更省力的姿势。
“哎,不要啦,我又没有撒谎,哥哥你太偏心了。”
妹妹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婉,小脑袋依偎在在他肩上,脸庞向内,微微湿热的鼻息吞吐在他脖颈上,一热一凉,有些不习惯,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哪里有在外面这样闹的,也不觉得丢人。”
张彻皱眉,沉声道,他特意走慢了些,落在一行人后面,兄妹俩的对话也没人听见。
“在家里也没见你背过我啊,都好久好久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明显愤慨了许多,捏起小拳头,锤了他肩膀一下。
张彻无言以对。
说起来,七岁后刻意跟她保持距离,虽说成效显著,但有时候确实过分了些,兄妹间基本的情谊也不见了,反而过犹不及。
“那也要跟我商量,以后不准这样自作主张了。”
他的语调稍微柔和了些,李婉婷闻歌知意,知道他已经不再怪罪自己,也听进去了自己的话,高兴地抬起小脑袋,两只胳膊再一次缠紧他的脖子:“知道了,哥哥最好了!”
“放开,我喘不过气了。”
“嘿嘿……哥哥你被咬疼了吧,我给你吹吹。”
面对哥哥略微冷淡的回应,李婉婷也不以为意,嘿嘿笑了两声,又凑近了些,恰看到方才自己使劲间,已经在他耳廓上清晰地留下齿印,讨好地往上面吹气。
“别闹,怪痒的,又不是烫伤。”
温热潮湿的少女气息不断往耳朵里灌,仿佛鼓膜都在敏感地颤抖,张彻不自禁打了个颤,抬起右肩,抖了抖她,话还没说完,更加细腻温热的东西便轻轻包裹住了耳垂。
“那就舔舔……”
……
鬼使神差,张彻这次没有那么坚定地拒绝,几分钟后,少女自觉无趣,才略略放松,轻声在他耳旁问了句:“跟语霖姐吵架了?”
“她跟你说的?”
张彻皱了皱眉,心思混乱之下,一时失语,随即自己都摇头笑了笑,那丫头哪可能会跟她说。
“语霖姐有没有生气我还听不出来?要是以前一起吃饭,甭管其他有什么约会,她才不会管呢,直接就来了。”
走过天桥,下梯步时有些颠簸,她的声音也随之一抖一抖,有些瓮。
“人是会变的。”
张彻不想说太多,很简单地敷衍了一句。本等待她继续,却许久都不听见声音,还以为睡着了,良久才听见她幽幽地小声道:“我想了一下,哥哥说得对,语霖姐大概,是跟以前不同了。”
……
火锅自泸州起源,源远流长,现在已遍布大江南北,滨洋诸国,然而说到最正宗的,还得是重庆火锅鲜香麻辣,回味无穷。相较之下,蓉城作为冒菜的起源地,其用料更繁复,香料更讲究,却少了重庆火锅那股火爆味儿。二者各有千秋,无有高下之别,只有口味之差。
冻天寒地的大冬天,在室内解开外套,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是极好的享受,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与上次不同,这次吃饭的人相对更少,大家放得更开,加上有孙小良活跃气氛,大家的兴致都很还不错。唯有陈雪琳吃了几口便停住筷子,看着他们玩闹微笑,偶尔困惑,却也很快放开,过了会儿,她离开座位,说要出去透透气。
“我去上个厕所。”
张彻拍了拍妹妹,站起身来,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一激,仿佛被熏得通红的精神都清醒了般。
擦干手后,他却没有立刻回到座位,而是走到门外。
冬风凛冽,广厦林立的遮挡,不至于呜呜,然而刮在脸上毕竟不舒服。
“不合口?”
张彻随意问了句,伸了个懒腰。
陈雪琳转过头来,摇摇头:“不,很好吃,但不能多吃。”
张彻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会儿,二人就这样静静站在店门口,看着霓虹人流吵闹、夜色匆匆与喧嚣。
“想家?”
陈雪琳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是不习惯?”
她不应声,算是默认。
张彻笑了笑,踏前一步,伸出手来,仿佛要抓住那些灯彩:“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也有些茫然无措,大街上每个人都各有目的般,匆匆却与我无关,站在街上,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所有的温情与亲切都只是描述在书上的童话,就好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直想快点回家才安心。”
他说的不是这一世,地点也不是蓉城,但丝毫不影响陈雪琳的认同,她也跟着,轻轻踏前一步,伸出手来,与他并列,好像也要抓住荧彩。
“许多人都怀揣梦想,想着在大城市的人堆里找到财富,无处安身,便到处安身,席地入眠,他们匆匆而来,穿插在别人行走的轨迹中,轻易就能开口,丝毫没有我们的那种局促不安。我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人,我以为世界上有坚强和脆弱的人,我只是比较脆弱的那种,需要归属,而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里搏击翱翔。后来我生病了,在医院里这样陌生和脆弱的情绪越发严重,然后我看到了他们。”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雪琳,南安也是一样的呢,你在医院看到过的罢?发烧,无力,呕吐,有着各种各样症状还硬撑着自己摇摇晃晃挂号排队,看医生然后拿药的人,好像钢铁一样不会被任何东西摧毁。但你看到过他们哭吗?三四十岁的人,咬着牙眼睛通红,无声呜咽却哭不出声音的那种样子,眼里有被人看到的羞耻,还有难以抑制的崩溃,捂着嘴巴还要避开人流给人让位,自己躲到无人角落然后蹲下来安静的人。”
“那时候我才明白,世界本就是冰冷的,反倒是人还有些温度,善于交际并非因为内心真的友好,不哭也不是坚强。陌生可以经由时间变得熟悉,安身之所却怎么都无法变成归属,我们在蓉城是旅人,但在南安,在你熟悉的那些人里,又哪里没有旅人呢。之所以在世界上渐渐熟悉相识,不是因为缘分,也不是因为少不更事没有心防,而是人本来就是一种需要互相温暖的生物。你蜷缩在怀抱里,只肯自己给自己温暖,别人又哪儿来的办法给予温暖给你?”
他的手触到少女的手,指尖互相给对方渡以自己的体温,冷风中那一点尤其敏感。
“看,相濡以沫,触碰到才能体会到它的温度。我知道你小时候经历那些……但现在你已经有能力证明自己不是拖累,所以不要用非正常的目光看待自己,也不要用过多的揣摩去看别人。”
张彻说完,缓缓收回了手。
陈雪琳小时病噩缠身,虽然家人最终没有放弃救了回来,但过程中的牢骚和亲戚冷语都是难免的,小雪琳过早地认识了这个世界的现实,小心翼翼地、乖巧地不给人添麻烦,坚强地活了下来,因此也养成了善于察言观色,理解他人心中之所想的本领,虽一直被老妈称赞聪慧乖巧,但那哪里是一个童年孩子的天性?在南安,在自己长年经营的、熟悉的人际圈子里好不容易能做个正常的女孩子生活,拥有与他人无异的青春快乐与忧愁,这次到了蓉城,广大的城市让人心中茫然,陌生的一切让她不由得又把那一套拿了出来,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吃太多辣,又疲于应付周晓绮等人的关切,不想给人添麻烦,也怕因为自己而让彻哥哥和他的朋友产生间隙,她只好跑了出来,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寒风与街景。
相对于李婉婷来说,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反倒因为命途多舛,跟王美嘉一起,更像是他的妹妹一些。以张彻对她的熟悉,推测出这些,自是一点也不出奇。
“彻哥哥很会安慰人呢。”
陈雪琳眼底闪过些许惋惜,也收回了自己犹停留在空中的那只孤零零的小手。
“很少了,雪琳,你比以前坚强了许多。”
张彻摇摇头,对于一些东西不能回应,但其他方面,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妹妹,他并不吝于体贴关怀。
“我很羡慕美嘉,有时候宁愿像她那样脆弱一点,让人害怕抛下一点就凋零了,但我没法子呢,我脆弱一点,就真的被抛下了。”
双手揣在兜里,感受着自己予自己的温暖,陈雪琳抬头望天,微微叹了口气。
这便是自己不能回应的方面了。张彻苦笑,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我懂了,谢谢你,彻哥哥。”少女回眸一笑,灿烂如她背后的霓虹灯彩,“只是彻哥哥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怎么让婉婷不像我这样伤心呢?你可要加油了啊。”
张彻脸色顿变,少女却已经轻盈转身,说着伤心,脸上笑容却绚烂得如夏日最烈时盛放的鲜花,往前跳了一步,避开他朝自己伸来的手,欢快背影如月色中跃过的一抹流莺,往店内去了。
彻哥哥,正是因为你,我才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啊,我讨厌温柔,像你一样温柔,只是一句问候就让我很在意,偶尔一个小礼物就让人心动不已,要是有电话打过来,只是看着通话记录就让人唇角翘起来,但是我知道,那是你的温柔。对我温柔的人对其他人一样温柔,而我却总会忘掉这一点,如果真相是残酷的,那么谎言肯定就是温柔的,所以温柔就是谎言。总是期待着,总是误会着,正是因为不想再误会,所以我才选择拒绝,而唯独你,让我一次次忘记,踏入荆棘,扎得满身是伤,也只能愣愣地露出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