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韩王已经无恙,你还愿意重回他身边么?”
鲁齐注视着她,语气平静,“如果你想重回他的身边,那么,明日我便护送你入宫。睍莼璩晓若是你暂时心意不决,那么,你便势必要随我而去。若是想让我放任不管,由你自生生灭,那是万万不能。”
卫芊的喉咙紧绷着,那股涩意憋得她难受。
抿了抿唇,半晌半晌,却只能干哑地唤了一声:“鲁齐……”
嬷嬷进来给火炉添了些炭,两人间的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攴。
拗不过鲁齐的坚持,而卫芊又势必要春祭之后才肯离开。
最终,各有坚持的两人只能折衷了一下。
那就是在韩王春祭之后,卫芊势必要同鲁齐前往歧山逋。
鬼医的后人尚无下落,但毕僳受鲁齐所托,一直便没有放弃寻找百足之虫。
鲁齐以为春暖花开之际万物复苏,或许是寻找百足之虫的最佳机会。
尽管鲁齐没有点破,卫芊心里也极为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有油尽灯枯之势。或许在鲁齐看来,早一点前往歧山,若是自己有个闪失,有毕僳在身边,或许,总要多那么几分希望。
卫芊本人,被病毒折磨这许久之后,其实已经对活下去并不抱太多幻想了。
在她看来,行踪成迷的鬼医后人,跟传说中的瑶池花一样,能找到的机率微乎其微。而百足之虫虽然毕僳曾经觅得过,但要再度找到,总得有那份机缘才行。
卫芊原本并不畏死,但是对生的渴望总还是有的。只是,被病毒折磨那许久之后,在毒发之时,她其实宁可去死。
若不是想要最后再见韩非一面的意念支撑着她,或许早在那无止境的疼痛中,她便选择放弃活下去了。
到了现在,面对执拗着不肯放弃的鲁齐,卫芊在感动之余,也只好打起精神来重新面对病毒的折磨。
在卫芊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春祭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样的日子,韩王必然会率领韩氏阖族及文武朝臣前往田间,与百姓祭祀天地。
因为难得见到天子大祭这种盛况,都城中的人,无论士族贵人还是百姓,早早地便来到街道两旁,翘首以盼天子圣驾经过。
卫芊在鲁齐的安排下,早早就坐在临街一家食肆的二楼雅房里,焦急地望着圣驾的必经之途。
楼上楼下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在谈论英俊威武的韩王。
无疑,风华正茂的当世天子,短短数年之间便有了一统天下之势,本就最被世人津津乐道了。加之韩王尚未立后,这让世人更增添了许多揣摩跟臆测。
终于,宫门外有钟罄声响起。
直等了少顷,随着宫门大开,韩王率领众臣从宫中鱼贯而出,一时间,“我皇万岁”的声音如滔滔江河之水,滚滚而来。
韩王的行驾所经之处,众人纷纷下拜行礼。
就连街市两侧楼面上簇拥的人群,也俱是肃穆而立,揖首行礼。
痛疼来得没有预警,原本便强撑着只能伏在几上喘气的卫芊,听到韩王行驾辚辚压过青石路面的声音时,不由得心中一热,急切地起身扑向窗棂。
宽阔的青石路面上,韩非正坐在装饰奢华的龙辇上,行走在队列的正中间。
冕服玄衣纁裳的他,看起来庄重而肃穆。
当他带着沉沉威煞的目光,从跪伏在路边的众人身上游弋而过时,那股慑人的天子威严便逼人而来。
明明还是那个刻入骨血的男人,只是骤然见到这样的韩非,卫芊不禁望着他怔怔地,竟愣住了。
初识时那个狂妄不羁的轻笑王侯,在与她相处时,曾经暴戾,也曾冷酷霸道,间或温柔。
到了后来,居然还学会了温柔小意……
回忆太过美好,稍稍忆起,卫芊的唇边便不自禁地绽出一丝浅笑。
目光痴痴地追随着他,卫芊唇边那抺浅笑转为苦涩。
晃眼数月,她竟忘了,韩非如今已是天下诸侯所拥戴的天子!
望着愈行愈近的韩非,卫芊心里突然变得慌乱起来。
她痴痴地,近乎贪婪地盯视着他,目光一瞬不瞬。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告诉她,今日一别,再见之时,也许唯有在奈何桥边了。
或许是卫芊的目光太过专注,韩非像是似有所感应一般,他的目光出其不意地直望了过来。
卫芊一怔,想要避开已来不及。
一直紧张地关注着她跟韩非的鲁齐,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想要阻止,可是明显已经晚了。
鲁齐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将卫芊拥在怀里。
韩非的目光直直而来,似有停,却又如常游弋而过。
卫芊的心跳有一刻的停滞,心里的酸涩齐齐涌上心头,在韩非转头之间,已化成珠泪滚滚而下。
他,忘了她!
毕僳说得没错,雪山乌头跟断肠丸两毒相抵之后,他终究是前事俱忘了。
尽管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
尽管知道,对韩非而言,忘掉自己,比起清醒地体会那种生离之苦要幸福。
可是卫芊仍然无法抑止自己的悲伤。
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似远隔天涯之苦,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将卫芊掏空了一般,让她变得天旋地转。
“卫芊——”
鲁齐的惊喝声中,卫芊喉中一甜,一口血喷涌而出,整个人便虚弱无力地向后倒去。
卫芊并不知道,就在她倒地的瞬间,韩非竟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来。
其实韩非也不明白,那个看似士族人家的贵妇,跟那个如同谪仙般的男子站在一处时,明明极为养眼,为何他看了心里竟然会突然一滞,极不舒服。
食肆二楼的窗棂前已经杳无人影,刚才那随意一瞥,竟似做梦一般变得不甚真实。
心里一松,那种莫明的不快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甚是突然。
龙辇上,韩非微微垂目,心里一哂:不过是对寻常的士族夫妻罢了……
急驰的马车中,卫芊面若金帛。
她的神志总流离在清醒与昏迷之间,似醒非醒。
偶尔清明,映入她眼帘的,是鲁齐憔悴又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脸。只要卫芊清醒时,他永远笑得暖如春风。
就算是意识沉浮之时,也总有他清润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不住地轻唤:“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总是无法冲出那一层层迷雾包围的卫芊,其实大多数时候是可以听到鲁齐说话的。
卫芊知道,她陷入迷症的时候,他多半时间都在自语。
他唠唠叨叨地跟她说起,她在鲁国时的点点滴滴。有时明明混沌着的卫芊,心里却无比的清醒。
每当她听到鲁齐那样超然淡定的一个人,握着她的手颤抖着,却又故作轻松地,一遍又一遍地请求她醒过来,恳请她活下去时,卫芊的心,便变得又酸又软。
自鲁齐出现之后,卫芊知道,为了她,他一直过得不好。
这几天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中,偶尔睁眼见到他,卫芊心里便亦发觉得对不起他。
她没有想到鲁齐为了自己,变得这样不好。
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面色更是白得吓人。
每当看到这样的鲁齐她便非常难过。
卫芊不由得在心里对自己说,得一知己如此,自己如果不好好活下去,又如何对得起鲁齐一番心意。
尽管卫芊心里一直在努力支撑着,偏偏她周身无力,有时想要撑开眼皮哪怕瞅鲁齐一眼,好安他的心,也是难上加难。
最后她索性便放弃了,只是专心守神护气。
她在心里一再告诉自己:在鲁齐没有放弃你之前,卫氏阿芊,你无论如何不可自弃。
当卫芊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置身在歧山毕僳的草庐之中。
“你终是醒来了。”
头顶,鲁齐如释重负一般轻叹。
卫芊微微张目,映入眼帘的是鲁齐素来淡然的脸上那抺欣喜的微笑。
他的身旁,毕僳眉眼舒展,大呼小叫道:“妇人,既然阎王爷三番五次相拒于你,看来你是真的命不该绝!”
微微侧头,迎上鲁齐深幽如海的黑眸,努力扯了扯嘴角,卫芊终是露出一抺浅笑。
便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竟然又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