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和黄家之间的矛盾,追溯起来,要直接说到二十年前……那会儿,黄富贵和崔云起都还没出生呢。
黄大郎和崔正仁,彼此曾经也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偶尔喝酒吃饭,相处融洽。黄大郎虚长了崔正仁几岁,所以那时,他们见面总是以兄弟相称。按理,两家人做的买卖不一样,不是同行,不该有什么过节。谁知,有一年天降大旱,福安镇方圆十几里地的庄稼,全都颗粒无收。
崔家的酒庄没有酿酒的粮食,黑市上的粮食又太贵,崔正仁只好找黄大郎帮忙。崔家的酒,用得都是最好的粮谷做材料,从不用次等米。
黄大郎虽然自己也损失了不少,但还是答应帮忙。他雇人去外地买米,然后按着崔家的要求凑齐了数量。
这原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谁知,其中却出了问题。崔家酿出的酒,味道不对,全都不对。
崔正仁一层一层检查下来,方才发现是黄家的米出了问题。他们在上等米里面掺了很多陈米,甚至还有一些发霉又重新洗白风干的米疙瘩。
崔正仁因为信任黄大郎,又赶着做订单,所以没有让人仔细检查,却没想到出了大事……
崔正仁找黄大郎算账,结果却被黄大郎否认,他说米没有问题,都是从外地高价买回来的新米。
双方各执一词,事情就陷入了僵局。黄家死不承认,崔家咄咄逼人,两家人的梁子从此就结下了。
之后,黄家和韩家断断续续地斗了二十年,直到这些小一辈人出声,他们也未能摒弃前嫌,反而是越斗越烈。
到了黄富贵和崔云起这一辈,他们斗法的方法就是争风头。
黄富贵是个玩家儿,从小就喜欢在街上称王称霸,和他相比,崔云起是个典型的好孩子,在黄富贵还在街头疯玩的时候,他已经跟和父亲在酒厂做事了。他聪明,好学,温文尔雅,和他的哥哥们一样。
崔云起最喜欢收集字画,一些名家之作。可是不知为何,但凡是韩家看上眼的东西,黄家总能抢先一步得到,理由自然很简单,那就是大把大把的银子。
在黄家的人眼里,这世上没有买不到的东西。所以,他们喜欢狠快准,而崔家喜欢在合适的时机出手,一切都有规矩。
黄家事事拔得头筹,这让崔家人的心里很不爽。崔云起有好几次想和黄家争到底,却都被父兄阻止,理由是不值得,和黄家那种奸商比阔气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他们应该用更巧妙的方法。然而,不管长辈们如何说教,崔云起的心里一直对黄家憋着一股火气,对黄富贵也憋着一股火气。不知为何,因为一个韩玉娘,他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因为今儿要去夜市,韩修文没给孩子们留功课,就连黄富贵也不用挨罚了。
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她回来,孩子们排成一排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左右乱看,黄富贵则在院中走来走去,心情既着急又兴奋。
韩玉娘带着崔云起给的那瓶酒,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孩子们见她回来,齐齐拍手,“可以出发了。”
韩玉娘笑着进了门,见黄富贵和六福都在,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黄富贵根本就没主意她手上拿着什么,一脸高兴道:“我让家里出了五辆马车,咱们沿着城西街一直走……”
韩玉娘抬手打断他的话,指了指院子的一角,轻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黄富贵点点头,跟她去到廊下,还以为她有什么悄悄话要告诉自己。
韩玉娘咬了下唇,才道:“等会儿去夜市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先帮我照看下孩子们,我有些事要办,晚点再过去找你们。”
黄富贵眉心一动,有些没听明白:“你有什么事?你不去了吗?”
韩玉娘连连摇头:“不是不去了,只是要晚点到。”她一边说一边攥着手里的酒瓶。
黄富贵这才觉察到她拿了东西回来,他不经意地低头一看,发现那酒瓶上写着一个“崔”字。
是啊,这个字他还是认得的。
“这酒……哪儿来的?”黄富贵突然问了一句。
韩玉娘有些不自在地答了一句:“这是崔三爷给的。”
崔三爷……黄富贵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他一把拿过她手里的酒瓶,仔细看了看,方才皱眉道:“崔云起给你的?为什么?”
他打开瓶盖,低头闻了闻,这可是金玉酒,崔家最宝贝的新酒。
韩玉娘实话实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送了一瓶酒给我。”
黄富贵只觉不对,脑子转了转才道:“不对劲儿,这事儿不对劲。”
韩玉娘见他变了脸色,又想起崔家和黄家的种种不快,便有些着急道:“只是一瓶酒而已,大不了我一会儿把银子算给他。”
谁知,这句话才说出口,她就觉得后悔了。
“一会儿?什么一会儿?”
韩玉娘见他起了疑心似的,突觉好麻烦,正欲解释清楚,见万秀秀出来了,便叮嘱一句道:“二娘,一会儿你和孩子们一起去吧。我有点事,晚点再到。”
万秀秀听了也是直纳闷,但见黄富贵的脸色不好,只点了点头道:“嗳,知道了。”
“你一会儿干嘛去?”黄富贵继续追问道。
韩玉娘望着他道:“我说了,你可别恼,更不许找别人家的麻烦。”
“你先说。”黄富贵沉着一张脸,眉眼之间丝毫不见方才欢喜的神情,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韩玉娘深吸一口气,只把之前发生的那点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实,她和崔云起也没什么交情,这时候见过几次,又受过他的帮助而已。
黄富贵听着听着,忽地发出一声冷笑,随即二话不说,把手里的酒瓶扔到地上,摔个粉碎。
酒瓶碎了,酒也洒了一地,惹得韩玉娘一惊。
她看着黄富贵,轻斥道:“你这是干嘛呀?”
黄富贵二话没说,拉住她的一只手腕道:“走,我跟你一起去。”
今儿,他要好好会一会这个崔云起。
韩玉娘挣了几下,只听他道:“你乖乖跟我走,回头让师傅看见咱们拉拉扯扯,又该急了。”
黄富贵的脾气一上来,没人劝得住,他对六福交代几句之后,就把韩玉娘拉上了马车。
“去韩家。”黄富贵对着车夫交代一声,攥着韩玉娘的手,沉声道:“这个人情,我黄富贵替你还。”
韩玉娘想要掰开他的手,无奈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你过去只会添乱……”
黄家和韩家的关系这么僵,他还敢直接闯去崔家,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黄富贵勾唇一笑:“他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
崔云起那小子,仗着有几分聪明劲儿,肯定是想要和自己耍什么把戏。
“黄富贵,他帮我的时候,你还不认识我呢。”
韩玉娘实在不想把自己的私事和黄家扯上关联,尤其是在黄富贵憋着一股子气的时候。
“不管怎样,今儿这件事我管定了。”黄富贵暗暗下定决心,他得让崔云起明白一件事,韩玉娘是他的女人,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韩玉娘无奈叹气,这下可麻烦了!
黄家的马车出现在崔家的大门外,这可是十年难得一见的景象。
崔家门房的小厮都惊呆了,匆忙跑回去传话。
黄富贵下了车,也不放开韩玉娘的手,让她的心情无比窘迫。
“你松开我,行吗?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我不怕!”
黄富贵不等韩家的人去通风报信,直接就要往崔家的大门进。
那些小厮也不太敢拦着他,心里都有点怕他。
黄富贵站在前院道:“我要见你家三少爷,崔云起。”
韩玉娘红着一张脸,跟在他的身后,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崔家的下人们不知道他闹得是哪一出,只是知道他是个不好惹的,便道:“黄少爷,这韩家大宅可不是您想闯就闯的……”
要找事儿也该多带些人来,干嘛就带个姑娘过来?
黄富贵闻言冷笑一声:“别跟本少爷废话,我可不是愿意来才来的。”
其中有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一步道:“难得黄少爷这样的稀客上门,不如先去前厅喝杯茶吧。我家三爷可是很忙的,未必有空见您!”
黄富贵摆摆手:“你们崔家的茶,本少爷喝不惯。告诉崔云起,他要是不来见我,我饶不了他!”
韩玉娘扯了一下他的袖口,轻声道:“黄富贵,咱们是来道谢的,不是来找茬儿的。”
黄富贵见她一脸不自在地神情,只把手掌张开,紧紧包住她的手,认真道:“你就别管了,听我的。”
须臾,崔云起带着三五个家丁匆匆赶来。
黄家大少爷亲自上门挑事,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和黄富贵一起来的人是韩玉娘。
“贵客迎门,你们怎么都傻站着。”崔云起扇了扇手里的折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黄家大少爷,崔家的茶你不稀罕,崔家的美酒,你一定听说过吧。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品尝品尝……”
说完,他的目光飘向了韩玉娘微红的脸颊和两个人牵握的手,不由笑了笑,继续道:“多亏了韩姑娘,我今儿可以有机会和黄少爷好好寒暄一番了。”
韩玉娘闻言眸光微微一闪。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是提前故意设计,要她把黄富贵带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