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能看出来,在儿子的心里他是想要关心关心福哥儿的。只是,他自己不知该怎么做才好。自从,福哥儿他娘去世之后,他们父子俩的相处就变得越来越难。
“你这个当爹的,倒是会躲清闲,一句话就把难事都推给我。”
“娘,就算儿子想管,福哥儿那孩子也不会听我的。”黄大郎心中有数,儿子一直不待见自己,他说十句话都不抵老太太说一句话。
老太太正了正脸色:“那你也不想想,他为什么不愿意听你的话?你每天有闲工夫和小妾们歪缠,却没精神管儿子,真是……”
黄大郎听到一半,便不耐皱眉,扶着自己沉甸甸的大肚子站起来:“娘,您就别唠叨了。儿子今天还去和万家米店的陈老板办事呢。”
“得了得了,你不愿意听,我也不愿意说,白费力气!”老太太神情不悦地摆摆手,只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黄大郎一步一挪地出了家门,老太太一个人闷了会儿气,便让宋姨娘去请人进府。
老太太请来的是一位媒人,不过此人不是涂脂抹粉,巧舌如簧的媒婆,而是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老人家。
此人姓方,今年六十有五,是一位老秀才,人称方老儿。福安镇这地方不小,可读书人却不多,几十年上下,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位秀才,连个举人老爷都没有。
这位方老先生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还和韩修文有些交情。
为了让孙子高兴,黄老太太的确是花了点心思,之所以选了方老儿来做媒人,就是因为他和韩修文是一路人。
“方老儿,您和我是老相识了,所以,今儿拜托您这件事,还望您多多费心。”老太太放下茶杯,语气客气道:“等事成之后,黄家必有重谢。”
方老儿吃了半盏茶,才抬头回道:“老夫人客气了。十年前,内人重病垂危,全靠老夫人恩慈,及时出手相助,救了内人的性命。无奈,老夫只是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今儿老夫应下您的要求,也算是报答了当年欠下的人情债。”
平心而论,他不愿意帮黄家这个忙,且不说这保媒拉纤的差事,他从来没做过。单是黄家的做法,就已经够让他为难了。先把人家的闺女带进家门,然后再去上门提亲,这算哪门子的诚意?分明就是明抢暗偷!
方老儿有心拒绝,可说不出口,他欠黄家一个大人情,黄老太太没忘,他也没忘。
黄老太太闻言心里满意,嘴上却客气道:“方老儿,这话就见外了。我是敬重您老儿的才学和人品,所以才拜托您的。”
方老儿放下茶盏,缓缓起身,行礼道:“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老太太含笑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黄家派车送了方老儿去怀德村,紧赶慢赶还是用了两个时辰。
方老儿来到韩家门外,轻轻叩响门扉,万秀秀迎出来的时候,见来人是位老人家,微微诧异,忙道:“老先生,您找谁啊?”
方老儿淡淡回道:“韩修文。”
眼见是找相公的客人,万秀秀忙笑着迎他进去。
韩修文刚洗了把脸,准备吃饭。他第一眼没有认出方老儿,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
待他开口说话之后,韩修文方才认出他是谁,不由惊喜出声:“方师傅?”
原来,这方老儿曾是韩修文的启蒙师傅,在他小时候,整整教过他三年,后来还给他引荐了一位名师,算是他命中的贵人了。
重遇故人,本就是一件开心事,何况这位故人还曾是自己的恩师。
韩修文心情激动,亲自给方老儿倒茶,很是客气。
方老儿揣着一肚子的无奈,慢慢地呷了茶,沉吟许久,方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以为故人登门是来喝茶叙旧,却不知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韩修文万万没想到,他的女儿此时此刻,居然就在黄家大宅之内。还有听方老儿的意思,玉娘不仅仅只是住在黄家那么简单……
可恶可恶!黄家的人真是可恶!
韩修文恼怒至极,伸手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气得浑身发抖。
黄家的马车就在外面,韩修文也顾不上旁人了,一心一意地想要去黄家把女儿给接回来。
他的反应在情理之中,方老儿也不拦着他,只道:“修文啊,听我一句劝,凡事莫急。你可以不巴结黄家,但千万不能得罪他们。”
韩修文听了也只当没听,匆匆出了家门。
万秀秀原本也想跟着一起去,可想到孩子们没人照看,便只能忍着留了下来。
韩修文和方老儿一起坐车回了镇上。
这一路上,方老儿都在为黄家做说客,韩修文心中愤然,只觉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连方师傅这样的人,见了黄家的银子,也一样可以放弃原则。
等到韩修文赶到黄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不过,他是豁出去了,不管怎样都得把韩玉娘给带回家去。黄家似乎早有准备,门房的人,连问都没问一声,就让他进来了。
韩修文只把那些端茶倒水的丫鬟小厮都撵了出去,拔高嗓门说,要见黄老太太,要带女儿回家。
吵吵闹闹间,方老儿费了不少口舌,才把他劝了下来,让他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韩修文只恨自己当初一时心软,和黄家扯上关系。
这个时辰,黄老太太已经歇下了,黄大郎倒还醒着,他见韩修文找上门来,也没嫌麻烦,只更了衣裳去见他。
韩修文见了黄大郎,便开口让他交出女儿。
黄大郎却是不急不恼,要招待他喝酒听曲儿。“韩先生你别急,咱们先喝杯酒消消气,有什么话慢慢说。孩子们的事,是你误会了。”
韩修文哪有心情和他喝酒,直指他的面门,让他把玉娘交出来,否则,他就去官府报官,告黄家强抢民女。
黄大郎见他这般,只是长叹一声道:“韩先生这是何苦呢?说来说去,都是孩子们的事,犯不着大动干戈。读书人都是聪明人,所以,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门亲事,我们是势在必得。你也知道,我黄家只有福哥儿这一个儿子,男人要成就大事,必须要有个贤内助才行。韩先生您养了个好女儿,福哥儿喜欢,老太太也钟意。所以,我也愿意把您当成是亲家来对待。你今儿上门,心气不顺,我能理解。不过,要是你要是把这事闹到官府去,最后得不偿失的,还是你自己。”
“你们不给我女儿,我就是告到京城,也不会放过你们。”
黄大郎虽然看着慵懒无趣,说起话来,却是条理清晰。他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带着细微的声响:“韩先生,你这是和我说笑呢。我们是求亲,不是抢人。你放心,你家女儿好好的。你要是答应下来,往后咱们就是自己人,凡事好说话,绝对不会亏待您的。”
韩修文闻言气得攥紧双拳,变了脸色,正欲起身,却听外面的丫鬟来报:“大爷,老夫人请韩先生去偏厅说话。”
此事,还是由母亲出面解决才是最好的。
黄大郎派人请韩修文去了偏厅。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睡眠浅。黄老太太心里记着韩家的事,只在屋里闭目养神,睡不踏实。
黄大郎请韩修文喝酒,老太太请韩修文吃茶,母子俩都拿出一副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对韩修文都是客客气气。
不过,韩修文是个倔脾气,事关女儿一辈子的大事,他不会轻易动摇。
黄老太太见他软硬不吃,便有些沉下脸来:“韩先生,你这样固执,可是让我们为难了。如今,事情摆在这里,你若是不愿意也行,只是玉娘那孩子的名节,岂不是全毁了?她和福哥儿走到这一步,外面的流言蜚语就能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韩先生,为人父母者,可不能总顾着自己的脸面……再说了,凭你那样清贫的家世,玉娘那孩子能在福哥儿的身边,做个妾室便已经是抬举了。要不是福哥儿一心一意,我们可不会拿出这么大的诚意,要和你结亲家。所以说,韩先生你莫要不知好歹!”
他想要领人回家,马上立刻就可以。只是出这个门容易,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韩修文听完这话,身形微微一晃,有些站不稳,扶住椅子道:“你们……难不成玉娘她已经……”
黄老太太见他想多了,忙摇头道:“韩先生,你可多想,我们不是那样下作的人家。玉娘那孩子现在就在西苑,我们好吃好喝待着,还请了大夫给她看病吃药。福哥儿虽然天天陪着她,可是可没做过什么让黄家丢脸的事儿。”
韩修文心中半信半疑,只觉这一家人都是狡猾的狐狸,不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