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富贵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黄老夫人的担忧之心,暂时给压回了肚子里。
须臾,韩修文携着妻儿一起来到黄家。
韩玉娘看见许久不见的家里人,心情激动,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玉环和玉郎都长了个子,径直往她的怀里一扑,差点没把她给扑跌在地上。亏得,黄富贵眼明手快,在身后稳稳地将她扶住。
“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呜呜呜……”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呜呜呜……”
韩玉娘抱着弟弟妹妹哭成一团,惹得众人都红了眼眶。最后还是韩修文咳嗽几声,让两个孩子规规矩矩站好,擦擦鼻涕,给亲家长辈请安。
韩玉娘见了父亲和二娘,心里有太多话想说,可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韩修文对她连连点头道:“不急不急,你都回来了,咱们多得是时间说话。”
大半年不见,女儿出落得越发好看了,脸上的稚气渐渐消退,愈发看起来像个大人了。
当初送女儿出嫁的时候,韩修文还只觉得女儿是个孩子,如今看起来却是真的不同了。
因着孩子们回来了,两家人难得聚到一处。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饭之后,韩修文便张罗着要回去。
玉环和玉郎不舍得离开,便央着姐姐道:“姐姐,咱们一起回家去。”
韩玉娘一脸不舍地看着他们,心里酸溜溜的。
黄老夫人素来喜欢两个孩子,便让下人们准备房间,给他们住下。
韩修文自是不肯,老夫人却道:“亲家公何必这么拘束,都是一家子亲戚。两个小娃娃这么招人喜欢,住上几日又如何,就当是窜亲戚了。”
韩修文没再坚持,只带着万秀秀先回了家。
韩玉娘亲自给弟弟妹妹休息的房间,铺好了被褥,还给他们洗脸洗脚,如出嫁之前那般事事仔细。
玉环枕着枕头,哈欠连连,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姐姐道:“姐姐,我好想你啊,做梦都能梦到你。姐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韩玉娘听了这话,心里好生难受,忙走过去抱着她亲了又亲。“玉环乖,乖乖睡吧。”
韩玉娘坐在床边,拍着不停打瞌睡的弟弟妹妹。
黄富贵醒了酒之后,过来看看,见她低头哄着弟妹睡觉的模样,倚着门扇而站,轻轻笑了。
韩玉娘闻声看他,忙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她走到他的跟前,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摇摇头:“他们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千万别给闹醒了。”
黄富贵点点头拉过她的手,在她的耳边小声道:“玉娘,若是以后咱们有了孩子,你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娘亲。”
韩玉娘闻言脸刷的就红透了,嗔他一眼。
夜里,小夫妻俩相拥而眠,韩玉娘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咱们如今都回来了,要不要还是分房睡,免得奶奶见了……”
黄富贵搂着她轻笑一声:“你这丫头,我奶奶又不是三岁小孩,咱们既然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还哄着她做什么?”
韩玉娘无奈叹息:“我也不想哄她老人家的。”
谁让长辈们偏偏就是信这个呢。
原以为老夫人会因为他们提早圆房的事,而责备自己。翌日一早,韩玉娘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一直都是微微低着头。
黄老夫人见她这般,还以为她身上不舒服,吩咐下人去请郎中。
韩玉娘忙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担心老夫人责备。”
黄老夫人闻言眼珠子微微一转,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唉……”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跟着又笑盈盈道:“都是成了亲的夫妻了,哪还能顾得上那些!算了,只要你们小夫妻平平安安,和和美美,我那些操心的话,权当白说也无妨。”
之前在京城发生的糟心事,可是不少,但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而且,看着他们小夫妻和和美美,她这心里也高兴。
“玉娘啊,往后你就跟着富贵好好地过。也不要再称呼什么“老夫人”了,就和富贵一样,叫我奶奶。”
韩玉娘含笑点头,心里暖融融的。
老夫人随即有吩咐下去要找郎中。
“奶奶,我身子好好的,真的不用……”
黄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是请郎中给你调理身子,既然都圆房了,我自然是要等着抱孙子了。”
韩玉娘闻言低下头来,脸颊涨红,烧得滚烫。
回家的日子,总是惬意的。
韩玉娘每天黄家韩家两头跑,忙得不亦乐乎。
一晃到了十二月末,家里家外都要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韩修文早早放了书院的假,只因万秀秀怀了身孕。家里添丁是喜事,韩玉娘给父亲道喜,韩修文却是满身不自在,轻轻咳嗽,岔开话题说别的。
他都是快四十的人了,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当一回爹。
万秀秀握着韩玉娘的手,摸着自己的小腹道:“我得让你沾沾喜气才是。”
韩玉娘摸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甜甜一笑。
到了年前,黄大郎从乡间回来,见儿子儿媳都回来了,心情很是高兴。
“今年好了,咱们能整整齐齐,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因着花牡丹的事,黄大郎的性情转变了不少,方有了点看破红尘的心境。
那家里的十几房小妾,都让他忘到了脑后,而他也没有再添新人的打算。
黄老夫人见儿子转了性子,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黄大郎也是动了真格的,向母亲说道:“回头我亲自去京城照顾生意。不管怎样,不能让黄家在京城砸了招牌!”
黄老夫人凝眉看他:“你是真心的,还是哄我的?你去京城我不拦着,只是莫再招惹那些荒唐的女子,害了自己。”
黄大郎得了那么大一个教训,心中有数:“母亲您就放心吧。儿子不会再做那些荒唐事了。”
他现在对女人没兴趣,只想一门心思地好好研究古玩字画,学些风雅之事。活了大半辈子,黄大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家财万贯虽好,但也要知书达理,做个有学问的人,才能让人尊重。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人人平安,才能事事美满。
京城的风波了结之后,胡掌柜送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客栈的生意一直很红火,而陆家的人,再也没来找过麻烦。听说,他们现在已是自身难保了。
念儿的出身不好,韩玉娘担心黄家的人介意,便她送到了韩家书院,给二娘做个帮手。念儿不会说话,却很能干,很招家里人的喜欢。念儿很快就把京城的不愉快给忘了,只是偶尔想娘亲的时候,还会偷偷抹抹眼泪。
韩玉娘每每见了她,都难免想起她那个不成器的爹。仔细想想,念儿他娘的确是遇人不淑,但如今,她们也算是彻底和乔家安没了关系,往后再不相见,反而干净。
韩玉娘托了六福出去打听,想要找到岳红琴的下落,只是来往京城的花船,来来走走,都是随客而走,并不好找。
转眼到了除夕,从这一天开始,韩玉娘彻底从老人的手里接过了家中所有的大小事务,成为了黄家内院的主事人。
老夫人把账房的钥匙和账本都交给了她,还让家里上上下下的管事奴仆,全都叫到了跟前,嘱咐他们以后要好好听韩玉娘这个大少奶奶的话。
韩玉娘就这样半推半就开始了自己当家做主的日子,可但凡遇到了需要斟酌的大事,她还是会请教老夫人的主意,做到进退有度。
春节过后,黄大郎整装待发,带着一队随从小厮,驱着几辆马车朝京城出发。这一次他走官路,而不是水路。这个时节,走官路要比水路舒坦些,只是费些功夫。
黄大郎这一走便走了小半年,待到京城时,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长安客栈的生意一直不错,客房舒服,菜品美味,最重要的还是价格公道。一来二去,便得了许多好口碑。
黄大郎到了京城没多久,便给家里去了一封急信。信中竟然提起了花牡丹,那个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
花牡丹离开黄家之后,本来找了个好靠山,无奈,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子,到了哪儿都是做妾室的命,一旦得宠,便要受人嫉妒!花牡丹又是那等不服输,不受屈的性子,日子更是难过。
不到半年,她就又被人家给卖了。从前她是小有名气,可如今事过境迁,她再也没了得意的本钱,处境很是不好。
黄大郎戒了喝花酒的习惯,只是听人提起,方才派人去找。花牡丹害怕他报复自己,便连夜出逃,据说上了去南洋的私船,再没了消息。
韩玉娘和黄富贵见了这封信,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她倒是逃得快!”须臾,黄富贵拍了一下桌子道。
韩玉娘合上信纸:“算了,说来她也是可怜人。但愿以后她能找个好归宿,过些安稳的日子。”
黄富贵闻言皱了皱眉:“其实我也想帮她的,给她一笔银子安家。偏她做得太绝,咱们也迟迟寻不到人……”
想起花牡丹,他的心里也不舒服。
韩玉娘抚着他的手背:“算了,这许是天意,她走了便走了。”
七月初十,万秀秀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韩家又多了一个孩子,韩玉娘也又多了一个妹妹。
孩子长得清秀,生来就有小酒窝。韩修文为这个女儿取名,玉香。
玉环和玉郎对这个小妹妹甚是疼爱,天天扎在床前,怎么看都看不够。玉郎素来顽皮,如今也学会收敛了。
韩玉香满月摆酒的时候,韩玉娘回家帮忙,正准备去到厨房,露露手艺。谁知,厨房的厨娘不小心踢翻了装活鱼的水盆,弄得满地都是鱼腥味。
韩玉娘本是不怕鱼腥味的,今儿却是例外,她捂着口鼻,去到外间透气,差点没吐出来。
万秀秀见她进不去厨房,还脸色苍白,顿时吓了一跳,忙让她去厢房休息休息。
黄富贵正在吃酒,听说她身上不适,丢了酒杯就跑过来。
韩玉娘脸色微微泛白,胃里的恶心劲儿,迟迟不退。
黄富贵立马派人去请郎中,赶巧,席上就有好几位。郎中过来细细一瞧,立马笑呵呵地对着韩家人道喜。
“这是喜脉啊!韩先生,今日韩家乃是双喜临门啊。”此话一出,众人惊喜。
黄富贵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许久,方才听韩修文对他沉声说话:“玉娘有孕,你即将身为人父,这毛躁的脾气,可是要改一改了。”
“啊?”黄富贵张大了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
韩玉娘暗暗紧张,却被他那副呆样逗得一笑。
难怪,近来她总觉得身上乏力,原来是有了孩子。
好消息一路传回来黄老夫人,老夫人听得更是欢喜不已,匆忙赶来,差点在下车的时候扭了脚。
老太太日盼夜盼,就盼着这个孩子。
至此开始,韩玉娘成了黄家所有人的心头肉。老夫人本就宠她,为了让她安胎,请了四五个经验老道的嬷嬷来伺候着,身边时时刻刻都不能断了人。甚至为了让孙媳妇安心养胎,她还让黄富贵去到书房去睡,不许扰了韩玉娘的清净。
黄富贵倒是听话,老老实实地搬去了书房,可除了睡觉的那几个时辰,他几乎整天都黏在韩玉娘的身边。
他不是为了缠着她,而是为了看着她。不许她做这,不许她做那,只让她整天躺着。
韩玉娘被他管得哭笑不得,却也甜在心头。
怀胎十月,很是辛苦。韩玉娘越发体会到了母亲当年的不易。
第二年五月初五,韩玉娘平安生下一子,成为了黄家所有人眼中的大功臣。
孩子平安健康,白白胖胖。
黄老夫人抱着他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够,道:“这孩子和福哥儿小时候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黄富贵看着自己的儿子,抱着韩玉娘亲了又亲,信誓旦旦道:“玉娘啊玉娘,你真是我黄富贵此生最大的福气!”
韩玉娘身子虚弱,倚在他的怀里,笑着落下泪来。
之后的几年里,韩玉娘和黄富贵一直留在福安镇,陪伴家中老小。
韩修文的书院名气渐长,常有慕名而来的学生来此拜师。
韩修文最得意的学生就是徐旦。当年的狗蛋,如今已经长成了俊秀的少年,文质彬彬,才学过人。
他十五岁参加乡试,顺利通过,之后便是省试。韩修文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把他培养成才。
初春时节,黄家内院,传来小儿稚嫩的读书声。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个身着青衣,白皙红润的孩童儿,站在桃花树下,摇头晃脑背诵着诗词。
黄老夫人闭目含笑坐在藤椅上,听着曾孙儿的朗诵,转头对着身旁的韩玉娘道:“瞧瞧,咱们巧哥儿真是聪明!以后,一定能考上大状元。”
韩玉娘闻言低头微笑。
巧哥儿这乳名是老夫人给起的。而孩子的大名,是按着族谱起来,黄浩天。
黄浩天今年不过才四岁,却已能背诵诗歌了,人人都夸赞他聪明过人,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韩玉娘倒是没想那么远,只希望他一辈子平安快乐就好。
黄浩天摇头背了一会儿,突见外院的天上多了一只风筝,顿时高兴拍手:“是爹爹,是爹爹……”
果然是黄富贵,正在外院给儿子放着风筝解闷儿。
“儿子,读书读多了无趣,爹给你放风筝玩!”
黄浩天笑嘻嘻地看了母亲一眼,韩玉娘摆手示意,只让他去了。
黄老夫人在旁似笑非笑:“你啊你,总是顺着他们爷俩儿。”
韩玉娘看着他们父子一处玩乐的场景,只觉温馨美好。
…
一晃又过了五年,黄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韩玉娘之后又为黄家添了一个女儿,儿女双全,凑齐了一个“好”字。
京城那边一切都好,黄大郎几乎已经在那边常住,如今成了半个古董行家。
因着喜欢古玩,志趣相投,黄家和崔家的矛盾也渐渐缓和,再次来往交好。
崔家的崔云起如今成了人尽皆知的“酒仙儿”。他用了整整八年时间,游历四方,尝遍天下美酒,成了颇有名气的品酒大家。
黄家的生意做大之后,韩玉娘和黄富贵便有意去京城住上一阵子。
韩玉娘把妹妹玉环也一起带了去,如今她已年方十四,也该是准备定亲的年纪了。
韩玉环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长大了,更是俏丽娇艳。
韩玉娘决心为妹妹选一门好人家,却没想到,早已经有现成的缘分等着她了。
崔云起来韩家客栈送酒,顺便看看韩玉娘的一双儿女。正巧,韩玉环也在,两人只是匆匆一见,便暗自上了心。
崔云起比韩玉环年长十一岁,如今已是将近二十六岁的年纪了。因着他一直游历四方,所以迟迟没有成亲。他见了韩玉环,便不禁想起当年的韩玉娘,不过她们姐妹俩的长相,看着相似,却又很不相同。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上什么人了,可就是对韩玉环开始在意起来。
之后的半年里,他时常借故来长安客栈,只为能再见韩玉环。一来二去间,黄富贵看出了些苗头,两人多年前是死对头,如今已是可以一起吃茶喝酒的朋友了。
崔云起表明了自己的心事,黄富贵却是瞪眼反对:“我家环儿,天仙一样的人儿,怎能嫁你这个只会喝酒的臭小子!”
崔云起见他反对,只是轻笑:“你只是她的姐夫,又不是她爹,反对也没用!”
黄富贵拿出身为姐夫的气势,拍着桌子道:“我不同意,就是我家玉娘不同意!”
崔云起笑笑不语,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许是天意弄人,虽然波折不少,但最后韩玉环还是顺利嫁到了崔家,成了崔云起崔三爷的正室夫人。
韩玉娘一直没有反对过他们,只觉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充满了各种出其不意。
看着身边的人都各得其所,安稳和美,韩玉娘就算是夜里做梦也能笑出来。在她抿唇微笑之时,身边总有一个人,陪着她一起浅浅微笑。
“玉娘啊,你在笑什么?”黄富贵单手支头,凝眸看她。
“嗯……没什么……”韩玉娘睁开双眼,与他四目对视。
她笑,是因为这简单又安乐的日子,让她知足,让她幸福。
明月当空,夜风微凉。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紧紧依偎,便是一夜好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