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察院,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巡查京城各城各区治安的总理衙门。说大不算大,说小也是真不小,东西南北中,但凡是京城的地界儿,那就没有他们管不到的人,管不到的事儿。
按着胡掌柜的话说,巡察院的人,都是些绣花枕头,没几个干实事儿的,而且,一个个腰包肥得流油,也是一个比一个官架子大,平时让他们抓抓闹事的地痞小偷,他们都嫌烦,今儿却是主动上门找茬,这里面必定有原因。
黄富贵拍拍桌子道:“不用想了,肯定是因为陆家。”
胡掌柜并不知道背后的事儿,正一脑子门子的官司呢,听了这话,满脸诧异。
“少当家的,这里面还有什么事儿啊?”
黄富贵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反正,有点事儿就是了。”
韩玉娘倒是无心瞒着他,想着多个人也能多个主意。她把给念儿寻亲的事,前后讲了一遍,胡掌柜听得一怔一怔的,最后气得啪啪拍响自己的大腿,坐都坐不住了:“这下可坏了!咱这生意才刚开张,就得罪了这么一位大人物,往后怕是难在京城立足了!”
“不行啊,少当家,咱们得罪谁都成,就是不能得罪做官的啊。这官压民,压死人啊。”
“我这就去置办点贵重礼品,让少奶奶亲自走一趟,交人认错,把这事趁早了结!”
黄富贵听得直皱眉,腾地站起身来看他:“丢人现眼的是他乔家安!你让谁去认错?”
胡掌柜见他急了,心中更是为难,故意往后退了一步,拱拱手道:“我的少当家啊。这里是京城,不是福安镇,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能把咱们压得死死的啊。先甭管谁对谁错,先把这恩怨平了,麻烦了了,咱们才能好好地开门做生意呀!”
他说完这话,又看向少奶奶:“少奶奶,您一向是最懂事儿,最识大体的。这家事为大,咱们不能为了个外人赔掉这一家子的生意啊。”
韩玉娘面带焦灼之色,心里何尝不知道轻重。
陆家这是下了死手,一旦贩私盐的罪名扣下来,那就不是关店那么简单了,怕是整个黄家都要有危险了。
韩玉娘咬唇发了一会呆,起身道:“我看我还是去一趟陆家吧。”
说来说去,念儿的事,是她非要拦上身的,是她失了轻重。
胡掌柜听了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谁知,黄富贵却是更急了,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犯什么糊涂?”
“我不是犯糊涂。事到如此,咱们不能不低这个头。我去陆家给陆敏芝赔罪,先把巡察院那帮人打发掉才是要紧。”
黄富贵心里不是没想,可他想得完全是另外一个道道。
“我不许你去赔罪!咱们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被个小肚鸡肠的小人精骑在头上,作威作福?陆家算什么,京城的大官就他一个了?”他一面说一面将韩玉娘带回到身边坐下,跟着又示意胡掌柜也坐下来道:“我是什么脾气,你们都清楚。不管是京城还是福安镇,我黄富贵生来就受不了别人找茬,今儿陆家报复我,把我黄家开门大吉的好日子全给搅合了,这笔账怎么算!”
胡掌柜见他气势汹汹,似乎还要和陆家算账,不由头疼得很。
“少当家,您可不能冲动啊。”
黄富贵深吸一口气,抓起韩玉娘微凉的手,搁在掌心,轻轻拍着:“我不冲动,你们也别冲动。咱们坐下来一起想办法。”
若是以前的他,这会儿早就带人冲到陆家门口,揪住那乔家安一顿胖揍,揍得他满地找牙。
胡掌柜抱着双臂,愁眉苦脸,一时想不出个好办法来。
韩玉娘心情忐忑,手心里急得全是汗。
黄富贵翘着二郎腿,大大的眼睛转来转去,似乎真的有什么主意可想。
须臾,韩玉娘轻轻开口:“不如咱们花钱请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做和事佬?”
小时候,爹爹时常会遇到些饭局的邀请,而且,每次赴约回来,腰包总是鼓鼓的。其实就是给人做了和局子的人,两头说好话,把事情了了就能两头得好处。
胡掌柜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
少当家不肯让少奶奶上门赔罪,想必,一来是因为舍不得,二来是好脸面,不愿随随便便低这个头。那么,找个和事佬是最好不过了,双方不用打照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黄富贵听了却是摇头:“和事?和什么事?现在和不和,可不是他们陆家说的算了。”
伙计们听了这话,一时目瞪口呆,只觉自家的少东家真是无知无畏啊。
小小年纪,他连当官儿的都不怕,那他怕谁啊?
“少当家的!”胡掌柜听了这话,胡子都要气歪了。“您……您这不是胡闹吗!”
黄富贵打断他的话,一脸认真道:“这不是胡闹,这是黄家的硬气。胡掌柜,您也是做生意的老江湖了,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咱们今儿就算没错认错,讨好了陆家那帮孙子,往后咱这生意还是做不好!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和他们死磕到底,给黄家找回脸面。”
胡掌柜闻言只是摇头:“少当家的,咱们怎么和他们斗啊。这人情算计,光靠使钱可不行!”
“啧,钱是钱,您一把年纪了,肚子里就没点别的主意!”
黄富贵说的别的主意,其实就是“坏主意”。且不论,这人是不是奸商,但凡是做生意的,肚子里总得有点坏水,不为害人,只为提防提防,免得同行的冤家在背后给自己下绊子。
胡掌柜经他这么一提醒,脑子里也跟着拐了一道弯。
“少当家,您的意思是……”
黄富贵微微前倾身子,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坏笑来:“那姓陆的,在京城就没有什么冤家对头?没个害怕的人?”
胡掌柜闻言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少当家这是要借力打力,与其花银子找个和事佬和稀泥,还不如直接找陆海阳的冤家对头来帮黄家脱离困境。
正所谓,冤家的冤家,就是朋友。
胡掌柜和黄富贵相视一笑,暗暗点头。
韩玉娘心思重,一时倒没怎么想明白,看着二人道:“这是什么办法?”
黄富贵握了握她的手:“甭管是什么办法,管用就行。”
他看着胡掌柜道:“陆家来黄家找茬坏事,可是亏大了。他们可不知道,我黄富贵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儿。”
这世上霸道的人多的是,他黄富贵就算是一个。
胡掌柜知道该怎么做了,立刻带着两个小厮出门打听去了。不过半天时间,他就打听出来,陆家不少的消息。
这陆海阳虽然身为翰林院大学士,官居正五品,平时却一向不喜以官员自居,而是喜欢别人以“文人”的身份来称呼他,多为“先生”,而不是“大人”。
陆海阳头上顶着一个正五品的头衔,但其实只是个闲得不能再闲了的小官。为何说是小官,这翰林院大学士的名号,听着响亮,可是陆海阳身上的职务,却是轻之又轻。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陆海阳年轻时也是科举名列前茅之人,后来得入翰林院做事,乃是受了老师的提拔。
不过,这翰林院内卧虎藏龙,多得是能人。陆海阳以庶吉士之名,入了之翰林院,很快就取得了备考资格,后来被提拔之后,便跟随一心修史的老师去了史馆,整理史料邸报。
这差事看着不错,其实是无趣。史料堆积如山,日日埋头其中,整理纂修的文书。为了力求真实,有时候不过百字的一段古文,要好几个大学士在一起研究好几天,方可定稿。可一旦定稿之后,又要上级审阅批复,不过还要重改,甚至是从头再来,繁琐至极。
入翰林院者,人人都想要做内阁士,成为太子或者皇子们的幕僚,成为手中握有实权的朝之重臣。
陆海阳在史料馆窝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有出头的机会。位置不高不低,每年只靠俸禄过日,人前风光,门后冷清。那“大学士”的头衔,已经成为他唯一能装点门面的东西了。而且,文人多刻薄,相互排挤的事情,并非少数。
陆海阳身上有傲气,却无傲骨,而且,眼高手低,常常摆出一副高姿态的架势来,却一直没能做出什么功绩来。若是说起他的冤家对头,倒也不少,其中多半都是和他同期入院的大学士。
而和他最不对付的,当属慕容南桥。慕容南桥出身名门,祖上曾经出过一位贵妃娘娘,又和皇家沾亲带故,所以,备受皇家恩宠。不过,慕容南桥的才学见识,倒是平平,只是为人圆滑,善于结交朋友,很懂官场那一套。
陆海阳和慕容南桥是同期,年岁也相同,两人一同入院,又一同入了史料馆。可慕容南桥却是比陆海阳混得风光的多得多。陆海阳心里不服,遇人提起慕容南桥,便含笑嘲讽,说他不过胜在一个好出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慕容南桥本不是个小气的人,但经不住他在背后的轻视和嘲讽,便和他交恶起来。平时有事没事逮到机会就要为难他,说他不会做人,只会读书,是翰林院之中的第一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