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容若的眼神,看看王公子那肥大如猪的身材,再听容若笑吟吟,一口一个猪的唱,不免更加绝倒,什么风范、气度、修养都不要了,笑得东倒西歪。
只有陪着王公子的那位陆公子,脸上时青时黄,阵红阵绿得有些难看。
王公子本人开始也只是听着有趣,可是看大家笑得太过火,望向自己的眼神又太怪异,低下头,看看自己肥得有些过分的身子,耳旁正好听到容若唱完了一遍歌,重头再唱,唱到那句:“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忽扇忽扇,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啥。”
他立时醒悟过来,怒吼一声,壮得像座小山的身子猛然站起,直扑向容若。
容若尖叫一声,抱头逃窜,一会儿跑东,一会儿逃西。那位王公子艰难地移着小山般的身子,在有限的船舱中追赶。众人躲闪不迭,姑娘们惊呼连连,桌案全被推倒掀翻,美酒佳肴洒落一地。
偏容若跑得轻轻巧巧,脸不红气不喘。那位肥大的王公子,却不免三步一滑,五步一跤,三下两下,就沾了满身的油痕污渍。
可怜他平时有大堆下人前呼后拥,可这回凭醉花笺上画舫,无笺者不能进入,就连打人这种事,也只好请他自己亲力亲为,偏这种对身体、力量、灵敏的要求都非常高的体力活,对他来说,实实在在是太勉强了,三下两下,便已气喘吁吁,有心要停下来不追了,偏容若一边逃,一边还高唱着他的猪之歌,越唱声音越是大,气得他再次不顾死活地扑上去,却浑然不知道已经追到舱门处,往前猛扑,身子失去平衡,直往外跌。
容若惊慌地连叫:“王公子。”伸手就来拉他。
可容若明明是拉他的手,接触到他身体后却转化为猛力一推,居然化为一股巨力,让他横跃过三级台阶,在尖叫声中,直接掠过船头,跌进湖中去。
一直目瞪口呆注视着事件发展的陆公子这才大叫了一声,直冲出去,站在船头大叫:“救人,快救人。”
前方他的船上早下来几个壮汉,折腾半天,终于把肥肥大大的王公子拖上船,却也只剩半条命,神智不清,陷入晕迷了。
陆公子脸色铁青,伸手指着容若:“你好大胆子,竟这样胡作非为?”
“我做了什么?”容若无辜得像他那只纯洁的小白兔乖乖:“他叫我唱歌我就唱,他追我打我,我也不还手只是躲,他要跌出去,我不是还努力拉他吗?谁叫他太胖,我拉不住呢?”
陆公子一跺足一甩袖:“我知道你们看不起他,可你们也不想想他的身分,他再无礼,毕竟只是客人,过一两天就走,何苦结冤结仇,得罪京中高官。你这样肆意胡闹,叫我如何自处?若不追究你,他又岂能放过我们父子?”
他这话说得倒也中肯,想来画舫里的贵客也都不是只会忍气吞声的小人物,不过想着,这人再嚣张,也是过一两日即去,何苦结冤仇,连带得罪济州父母官。
只是容若却没有他们这种顾忌,冷笑一声:“是啊!他只留一两天而已,所以便由得他肆意妄为,欺凌女子,殴打无辜,好一位知府公子,不知令尊执掌一府,靠的是大楚的国法,还是某位高官的护荫。我自问没犯过王法,我倒要看你陆公子如何来追究。”
容若心中恼怒,也不与他多谈,拂袖便回了舱。
陆公子苦笑一声,向舱中一拱手:“告辞。”即挥手令手下搭上船板,回到自己的大船上。
此时苏意娘的船上也是一片狼藉,容若拱手向她道歉。
苏意娘轻叹一声:“都是贱妾之罪,扫了诸位兴致,且容今后再做赔礼吧!”说着对四周屈身一福。
大家都知道这是逐客令了,何况闹成这样,也实在不便多待,便纷纷告辞。
容若要走时,苏意娘却低唤:“容公子,可否稍待,意娘有话要说。”
容若一怔,却见楚韵如似笑非笑地望过来:“容兄自便,我们先去了。”也不等容若回话,便冲谢醒思与萧遥一点头,先一步出去了。
容若待要追出去叫她,却又不妥,想要留下来对着苏意娘,又是不敢,一时怔在当场。
其他人也都用又羡又妒的眼神望着容若,依次而去。
谢醒思拍拍容若的肩没说话,萧遥广大袖子悄悄顺走苏意娘一壶美酒,这才悠悠道:“容兄请尽兴,我们就先回去了。”也不看容若阵青阵白的脸,大笑着和谢醒思联袂而去。
只有性德因是容若的侍从,不肯轻离,所以仍然留在原处没动。
苏意娘对容若盈盈施礼:“公子,此处一片狼藉,不便待客,请公子随我的丫头到后舱隔间相候,容贱妾换过衣衫,便来拜谢。”说着莞尔一笑,飘然而去。
旁边有小丫头过来带路,容若至此,再也没有机会拒绝,只得举步跟去。
性德刚要追随,又有丫头伸手一拦:“我家姑娘自是有话要单独对容公子说。”
容若回首,对性德点了点头,性德这才止步。
容若随小丫鬟到了后舱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房间虽小,布置却清新淡雅,令人感觉异常舒适,想来是苏意娘与贵客单独相处的地方。
容若脑子里才一转这样的念头,脸上就有些**辣,心也忽然猛跳了起来,就连小丫头看过来的眼神,似乎都带点暧昧。
好在小丫头似也不忍看容若这等坐立不安,奉上茶果之后,便后退出去,只留容若一个人在房间里,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走过来,一会儿踱过去,一时间心乱如麻。
苏意娘的舞姿,苏意娘的挽留,苏意娘的笑颜,每一回思,便叫人心神恍惚。
如此佳人,独独留他,是男人都会兴奋莫名,都会感觉荣耀非凡。
可是为什么,心中就是不安定?
容若信步到了窗前,推窗望去,深深夜色里,长风袭来,竟然拂不去满心烦乱,却见旁边一艘画舫,正要随水远去。
分明就是谢醒思那艘领他们游湖的画舫,想来楚韵如便在船上。
想到楚韵如,容若心中更乱,猛然回头,大步走向房门,伸手要开门而去,手伸到半空,却又凭空一顿。
苏意娘绝世姿容,倾城一舞,犹在眼前,这一番若不顾而去,岂不辜负这湖光山色,星月长风。
人不风流枉少年,更何况在古代,出入青楼有什么了不起。
便是那些一个又一个英雄来到异界或古代的故事,谁不是左拥右抱,哪个不享尽温柔?上了青楼,被花魁垂青是理所当然,人家若不爱你,才是不正常呢!
若负了这等女子,还算个男人吗?岂不丢尽天下男人的脸。
容若咬咬牙,猛然回头,遥望窗外,惊见湖水寂寂,星月黯淡,那画舫中似乎连烛光也没有,只在一片黑暗和沉寂中遥遥远去,感觉中,仿佛要远行到天之尽头,遥远得再也无法接近。
容若心中猛然一震,几乎站立不稳,一种强烈的惶恐和羞惭袭上心头。
韵如韵如,我岂能如此负你,我岂能在你面前,这般伤你。
他再不思索,伸手推开房门,大步而出,本来想避开苏意娘的丫鬟,偷偷绕开大舱的门与窗,谁知沿着船舷走了几步,就听到大舱里头有一个清婉如梦的声音在说话:“不知公子家在何方,为何身为容公子的侍从?”
容若一怔,这不是苏意娘的声音吗?
既是有话要单独对他说,换过衣服就来,怎么又在这大舱里和性德聊起家常了?
容若心中忽然生起一种极古怪的感觉,瞄瞄碧纱窗,伸指沾点口水,弄湿了窗纸,然后悄悄一捅。
咦,没破?
再用点力。
还是没破。
容若朝天翻个白眼,难道电视上连这种细节都是骗人的?
他不敢太惊动别人,只好把耳朵贴到窗子上细听。
“公子,可是贱妾鄙薄轻贱,所以公子不屑理会?”
“我做他的侍从也没有什么不好,无须向旁人解释。”
容若微微一笑,果然是标准的性德风格,以前老烦他没有人味,现在倒觉得,这样的回答,才真是又酷又有性格。
“公子,你今日独立船头,风仪如仙,妾在画舫中遥遥看去,见公子迎风而立,恰似要乘风而去,这涛涛湖水,漫漫红尘,竟是委屈了公子。妾当时便想,这等人物,真真神仙中人,把这凡尘众生,生生比得没了颜色。妾阅人多矣,无一人有公子的气度风范,所以特发醉花笺,请公子上船一叙。没想到公子的身分竟是”柔婉得可以化铁石为绕指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惋惜:“妾自深为公子痛惜,只是又不便当众明言。有心对公子倾心一诉,更怕公子上有主人。妾看重公子,反要为公子惹祸,只得假借要与容公子私叙,留他下来。公子既是他的侍从,自是要一同留下相伴,妾方能寻得机会,对公子一诉衷肠。”
舱里一席话,说得柔婉动人,无限情长,几可感动天下男儿,却气得舱外的容若几乎想一头扎到湖水里去算了。
纵然他心中已念定楚韵如,已经打算告辞离开,绝不再染指这绝世佳人,但男子爱美人,更爱虚荣,被这等美人青眼,让这样的美人挽留,心中终是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谁知道从头到尾,人家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他,留他不过是拿他当幌子,好找机会接近性德,怪不得要找借口让他与性德分开呢!
亏得他还出死力替她出头,亏得他为了她还天人交战,矛盾痛苦了好一阵子,最后拼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咬着牙,忍着痛,才能离开她,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自作多情。
容若暗中气得打战,舱里却传来性德漠然的声音:“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是妾身多年来的一些私蓄,想来公子松风竹节,自是不屑收下。只是公子如此人物,岂能久居人下,实在太过委屈。妾不知公子是受过那人的恩,还是欠了那人的债,便是卖断了身家,这些应也足够还公子自由身有余,将来天高海阔,任公子纵横,也好求个前程,成就志业,也不负七尺男儿身。贱妾鄙薄,不敢望长伴君子,若能得公子偶然想起这一番相识际遇,已是此生无憾。”
容若气得暗自咬牙,好一个“美人重英雄,慧眼识英才,深夜赠巨金,湖上诉衷情”,下半段是不是该上演“公子感美人,誓言不相负,若得中状元,凤寇迎美人”的老戏码了。
他一时气急攻心,一拳打在窗栏上。
这么大的动静,立时把他自己震醒了,也把舱里的人吓了一跳。
窗子被支了起来,然后传来苏意娘的一声惊呼:“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