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玉看胸前一片鲜红,脸色苍白了起来,却对惊慌的容若微微一笑:“没事,只是旧伤,刚才射箭时太大,伤口迸裂了。”
他一边说,一边翻身上马。
容若皱眉叫:“你先看看伤势再说。”
“这点伤是小事,暂时顾不得了。”纳兰玉冲容若点点头:“皇上请先同皇后去安全所在吧!”他再不迟疑,调转马头,继续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马跑得飞快,身后有容若的大叫呼唤:“等等我,我们一起去,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纳兰玉无声无息地按了按胸膛,却不回答身后的呼唤,只一迳催马狂驰,也不理胸前裂开的伤口,血渐渐将整个胸膛都染做鲜红。
那个深沉的夜色里,刺入胸膛的一剑,到现在也没有好,只是伤势发作时,心痛倒比伤痛深。
性德忽然遇到从未有过的力量流失,本能地立刻启动了紧急超快自检,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问题来。
雪衣人一刀向他劈去,忽见性德的双眼闪现万丈光芒。
性德平时自检,眼中的金色光芒闪动的频率已是惊人,而这时使用了超快自检,金光闪动达到每秒钟上百万次了。
雪衣人只觉心神都被这异样的金色所慑,整个世界变成一片金辉。他心中一震,不知这是哪一种奇妙的摄魂奇术,借用这古怪的金眸施展出来。
他大喝一声,横刀往空处一劈。
声音震荡天地,破开虚迷空执,刀气劲猛强横,划开满天金光。
雪衣人这时才觉神智一清,行殿仍是行殿,眼前俊美无伦的强敌,仍就只是平平常常,闲闲而立。
雪衣人心中暗惊,回思方才短短一瞬,那人眸中,金光耀目,竟能叫人骇破心魂。以他的武功定力,都被慑得心志动摇,若非及时震醒自己,还不知陷进怎样的幻象之中,思来不觉暗出一身冷汗。
事实上,刚才不过是性德的自检而已,对别人不会有任何影响。只是那样诡异的金光,以那么可怕的速度飞闪,任何人一眼看到,都会头昏脑胀。意志薄弱的人,因此而陷入晕迷,也不是奇事。
现在性德的自检已经结束,根本没找出任何毛病,紧绷得不能动弹的身体也松弛下来,恢复了行动的自由,但是那足以翻江倒海,如同神魔的强大力量,却仍是消失得一干二净,令他此刻面对雪衣人无以伦比的强大,竟也束手无策。
一向无悲无喜的性德,倒不存在惧怕死亡的想法,只是有些自嘲的在心中想:“想不到,我会成为第一个被NPC杀死的人工智能体。”
他却完全忘了,无情无绪的人工智能体,本来也不该会有任何自嘲的感叹。
雪衣人一刀在手,无人可挡,却被性德方才眸中异样的光芒震住,一时竟不敢进击。
性德既无动手之力,也知只要一动,就会被这强大的高手看出虚实,所以只闲闲负手而立,对雪衣人的刀锋,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心中本来就无生无死,本身又是超然于游戏的人工智能体,万物不萦于怀,此刻坦然而立,反而让人错觉他强大无比,所以根本不在乎任何攻击。
雪衣人用尽心神,找不出他一丝破绽,竭尽智略,竟然无法把握到他呼吸的节奏、心跳的速度。这个人明明就在眼前,仍然只觉是一个虚空,仿佛这一刀,就算对着他当头砍下去,也只能砍中一个虚空。
而砍不中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呢?
这人的反击,将会有多么强大?
雪衣人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更加兴奋起来,炽热的斗志在他眸中燃烧,但他越是如此,越加不敢妄动。
四面都是军兵,从远处跑来的百姓们,也提着他们简单粗糙的武器赶到。但雪衣人执刀而立,满身伤痕,却有一种无形威势,让人不敢前进半步。
此时,就算是瞎子,也可以看出,雪衣人是在和性德对峙。
两个人都没有动手,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一动手,必是石破天惊。不出手时的气势,已经迫得旁人心跳加速,汗出如雨,这一出手,真不知会是何等惊人。
就连萧逸被方浩拖得退出了十几步,他却又一甩手挣开了方浩,复又回头凝视雪衣人与性德的对峙。
苏慕云急道:“王爷,乘此机会”
“苏先生,我一生不管遇上任何事,都不曾逃跑过。”萧逸眼睛凝视雪衣人,眸中有足以撕裂长空的光芒闪动。
苏慕云料不到他在这个时候使性子,气得脸色铁青。
这时雪衣人已完全顾不得他自己要刺杀的目标了,长刀遥指性德,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强烈的刀气却一直向性德涌过去。
若是旁人,早就被他的气机锁定,只要心志一有动摇,真气稍有震荡,他就会立刻挥刀进击。
但性德的存在,却恍如一个空,好像只是天地间的一个幻影,任你如何施展,也完全无法用真力感应到他,强大的气机更不可能锁定他。
要是旁人,面对这样可怕的存在,早已沮丧无比,萌生退意,可是雪衣人心志坚定无比,不但全不动容,反而不住催动体内真力,一旦精气神达到颠峰,便是他不顾一切,再次挥刀的时候。
这一点性德也完全明白,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雪衣人体内真气的流动,计算出他真力提升的速度,准确的预测雪衣人将会在哪一刻,以哪一种角度挥刀,但他却完全无力去应付。只能清醒的看着预期中的死亡,一丝不差的来到面前。
而这段时间,苏慕云费尽了唇舌要劝走萧逸,萧逸却毫不动容。苏慕云气得极了,正要下令采取抗命手段,硬把萧逸拖走,耳旁忽听呼啸声起,又似有无数声惊叹,在同一时刻响起。
雪衣人的刀,终于挥了出来。
纳兰玉马快如电,一路直奔行殿。
后面是容若大呼小叫,楚韵如、董嫣然,还有苏良、赵仪也都策马紧追。
渐渐接近行殿,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容若差点没从马上跌下去。
楚韵如花容失色,一手掩着口,才没有叫出来,一手控着缰,可控缰的手却有些发软。
苏良、赵仪还是孩子,武功虽然不弱,这种凄惨景象却是第一次看到,也不免吓得面无人色。
董嫣然武功虽高绝,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一样柳眉深蹙。
几个人不由自主都放慢了马速,尤其是容若,面无人色,气息奄奄,看起来,比地上的尸体还不像活人。
只有纳兰玉,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直冲过去,冲进行殿外已经散乱不堪的军阵之中。遥遥望见,行殿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挥刀欲劈。
他不及多想,动作奇快的抽出一支箭,拗断箭头,然后,在马上一弯腰,一探手,从一个弓箭兵手中夺过一张弓,弓弯如月,箭似流星,直射向雪衣人的后心。所有的动作,几乎都是在一眨眼之间,就已经完成了。
雪衣人视性德为平生大敌,凝神正志,一刀劈出。刀势展开,罡风大作,令得他衣发皆飞,仿似天神降世。
这一刀的风华,这一刀的光彩,已是无可比拟。
无数观战之人,尽为这一刀威势所震。却没料到,风声呼啸,竟有一支箭,从后方射来。
雪衣人双目紧盯性德,把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右手刀势尽发不止,左手往后一拂,就似背上长了眼睛一般,准确无比弹在射到的箭头上。长箭被震得以几倍的速度,往回****。
雪衣人一指弹中箭尖时,忽觉有些不对,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异至极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最珍贵、最美丽的东西,在这一刻,要被他亲手毁灭。
这感觉如此清晰,如此痛楚,又如此熟悉,就似不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他一剑刺向
心头狂震之间,雪衣人发出一声长啸,本来往前劈出的刀,竟然硬生生回收。这竭尽全力,毫无保留发出的一刀,要强行收回,那狂猛无伦,正在全身激涌的真力,要硬行顿住,一丝艳红色彩忽然从他脸上浮了起来,强大的反挫力,使得他往后连连退去。他不但不运功稳住步子,反而藉着反挫力往后回跃,直往殿外而去。
刚才那支箭从殿外射来,因受他指力,往回****,速度快上数倍,快得就算是最灵巧机敏的人,也会因躲闪不及而中箭身死。
不过雪衣人的身形却比箭还要快,往外掠去。
这快疾无伦的变化,在交睫中发生,殿外无数官兵,手里的兵器都还没抬起来,脑子里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劲风扑面,雪衣人已自身旁掠过,掠出包围圈。
他在半空中伸手,抓住了那支离射箭者胸膛不过半尺的利箭,然后才双足落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支箭,原来早已被折去了箭头。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刚才一指弹到已经折掉箭头的箭尖处,才会感觉不对劲。
这支没有箭头的箭,由弓上射出,只会撞伤人,不会取人性命,可受他一指之力,所蕴力道奇大,却足以穿胸裂腹。
在他发觉不对后,他的脑子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心灵却像已预知了一切,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追了出来。
直到现在,理智回归身体,他才明白自己拼着受内伤,弃大敌于不顾,当着敌人的面,冒生命危险回掠,为的,只是救一个用箭射他的人。
他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耳边却听到另一声叹息。
“你受伤了。”
声音里满是关切,但那发声的人,却在马上张弓搭箭,指着他。
这一次,箭上箭头仍在,寒森森,冷冰冰,与他距离不过三寸,他受伤的胸膛几乎可以感受到箭上的森寒。
张弓的人,没有丝毫收弓的意思,却对他说着问候的话,眼睛里,也是无比真诚的焦虑与关怀。
雪衣人为救纳兰玉而放弃杀死强敌,甚至甘在最可怕的敌人面前露出绝大破绽。而今,他指间还夹着差一点穿过纳兰玉胸膛的箭,纳兰玉的弓箭,却已指向他的额头。
雪衣人冷冷一笑,往前走了一步,他的额头就顶上了纳兰玉的箭尖,却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纳兰玉的手却颤抖了起来,但弓仍稳稳张开,箭尖仍牢牢对准他:“收手吧!”
雪衣人凝望他:“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纳兰玉脸色惨白:“我站在天下苍生这一边。”
雪衣人大笑:“原来我竟已是祸害苍生之人了。”
纳兰玉神情惨然,手上一颤,看起来几乎连弓都握不住了,但箭,却仍抵在他的胸前,箭尖因为主人的颤抖和雪衣人大笑时身子的振动,而刺进雪衣人的额头,血立时染红了箭头。
雪衣人却像没有感觉一样,眼神深深地凝视纳兰玉的胸口。
纳兰玉胸前满是血,雪白锦衣已经红得触目,整个前襟全染红了,却还明显,仍有更多的鲜血,从胸口湿透衣衫。
他忽然记起了那一夜,他一剑刺向纳兰玉的胸膛,虽然后来因为不忍而收剑,却已在他胸前留下了又深又长的伤口。
那一夜,血流了一地,他却连头也没有回地离去了。
独留那受伤的少年,悄悄收拾一切,遮掩一切。事后,甚至不曾请过大夫看伤,还要装做没事,应酬王公贵族,出席各种宴会。
这少年叫他大哥,从六岁那年相遇,直至今日,唤过他无数声兄长。
他曾发誓,护他一生一世,到最后,却将剑尖,刺进弟弟的胸膛。
雪衣人心中一伤,本来的激扬斗志,越挫愈强,百折不回的心,忽然软了下来。
他长叹一声,回头望向行殿。
行殿前,一干百姓拿着棍子锄头,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兵士们已密密层层,重新布下防护圈。行殿内,那风华绝世的高手,依旧神色淡淡。
如今他身心皆伤,刚才又为救纳兰玉,内力反挫,受了极重的内伤,要再冲进去,怕也不易了。
他淡淡望了纳兰玉一眼,信手抛开了刀,大步离去。
他的步子并不快,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向他射一箭、挥一刀,就只能任由这一身是伤的人,一步步离开。
纳兰玉这才双手一松,弓和箭砰然落地,双手像要断掉一般的没有知觉。他伸手轻抚胸口,身子晃了几晃,终于支持不住,从马背往地上滑落下去。
容若因为怕血,远远在后头没及时跟上,可是遥遥望着纳兰玉坐不稳马背,一时着急,顾不得漫天血腥,催马狂奔过来。
眼看纳兰玉跌倒,容若自马上跃起,把这短短日子以来学的三脚猫轻功发挥得淋漓尽致,终于及时扶住纳兰玉,没让他倒在地上,同时大声喊:“纳兰玉,你没事吧?”
雪衣人的身形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雪衣人远去之后,萧逸分开众人,走到行殿外,望着抱住纳兰玉的皇帝,眉峰微皱。
纵他智深如海,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理应希望自己死掉的皇帝,会派一个侍卫来,阻拦一次本来可以成功的刺杀?
现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军队面前?
此时,萧逸身后是无数军队,站在他对面的容若却抱着一个满胸是血的人,手忙脚乱,惊慌失措。
不远处董嫣然眉峰微皱,却没有动弹,苏良和赵仪催马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楚韵如却是毫不思考地跃马冲过去。
地上到处是残破的尸体,马蹄踏处,鲜血几乎溅到她的裙角。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像是随时会坐不稳倒下似的,可马的速度却没有慢上分毫。直到容若身旁,她一跃落地,与容若并肩站在一处,面对萧逸背后的无数兵马。
纳兰玉于此时对容若一笑,有些微弱的说:“没什么,我只是失血太多,你别着急。”
容若略放了点心,侧头看了楚韵如一眼。
二人相视一笑,竟莫名得有些甜美了。
容若心中一定,这才抬头望向萧逸:“皇叔,幸亏你没事。”
他的关怀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萧逸心中千万怀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多谢圣上关心。”
他一步步慢慢走来,身旁数千精兵也自然而然跟随着他移动。
楚韵如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却觉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她即时对容若嫣然一笑,脸色虽仍苍白,但娇躯已不再颤抖。
性德也慢慢走了出来,因身分问题,他不便越过萧逸,只是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苏慕云脸色连变,好几次把手微微抬起,又缓缓放下来。
雪衣人的武功之高,已远超他的意料,这个萧性德,既是可以和雪衣人相匹敌的人物,如果贸然下手去杀皇帝,这萧性德情急出手,怕也会伤及萧逸的性命。
以苏慕云的冷酷决断,竟也犹豫不定起来。
容若却似浑然不觉危险,看到性德,高兴地冲他挥手:“性德,我就知道你最可靠。”
没有人类感情的人工智能体看到玩家灿烂的笑脸,竟会有苦笑的冲动,甚至有些坏心眼地想,如果告诉他自己完全失去了力量,不知面对这几千精兵,他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开心。
容若不知道性德的邪恶心思,笑吟吟对萧逸说:“皇叔,性德有没有把我的信递给你?”
萧逸看他脸上虽有笑容,却笑得有些勉强,脸色极其苍白,虽然扶着纳兰玉,可看表情,倒像比纳兰玉还虚弱一般,心中更加怀疑他在动什么鬼心思:“什么信?”
性德把容若交给他的信双手递给萧逸。
萧逸带着重重疑问,接过来展开一看,脸色惊愕,眼神更是一片迷茫。
苏慕云从不曾见萧逸流露过这样不解的神态,心中不由一紧,暗中猜想那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容若大声说:“七叔,麻烦你照我信上说的做,好不好?”
萧逸眉峰一轩:“皇上”
“七叔,看在我帮过你一回,你就答应我吧!”容若语意哀恳。
萧逸心念电转,虽怎么都猜不出容若的心思,但的确受了萧性德的救命之恩。所以他略略沉吟,终于点了点头。
容若心中大石放下:“多谢皇叔。”又回头冲楚韵如一笑:“韵如,别担心,我没事,只要睡一会儿就好。”
楚韵如一怔,却见容若把眼一闭,面白如纸,直挺挺往后倒下去。
流了满身血的纳兰玉没事,倒是他这油皮也没擦破一片的皇帝,在无数人面前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