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承羽住的房间很大,不过在挤了这么多人之后,已经显得狭小了。
清风被制了穴道,扔在墙角,其他五名弟子围在床前,人人长剑出鞘,红着眼睛,死死盯着柳清扬,若不是刚才已吃过苦头,此时想必已扑上去拚命了。
不过,进来的人,也没有人有空注意这五个杀气腾腾的年轻人,大家的眼光都盯着床,床上的程承羽垂首而坐,胸前一道剑痕,狰狞触目,流出来的血,已经发黑了。
容若一进来,看到如此情形,心中就是一阵难过。这段日子,见了不少流血苦斗,他的晕血症倒也好了许多,竟没有太多晕眩的感觉,但心中反感悲凉。是这个世界改变了他吗?是他自己已经开始和这里的人一样习惯血腥和杀戮了吗?就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被无声地摧毁,谁有权力这样做,为什么这些人整天争权夺利,从来不明白,这世间最宝贵的应该是生命。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容若这样真心为一个人的死亡难过,尽管他们同样震惊,不过关心的往往是其他利害相关的内容。
柳清扬第一个俯身查看剑伤,看过之后,脸色深沉,久久不语。
许豪卓也查看了剑伤,神色有些古怪。
明月大声道:“许大侠,你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什么剑法造成的伤痕?”
许豪卓徐徐道:“出手之人,武功高绝,一剑就震断心脉,回天乏术。程大侠是当场身死的,可能连呼喊都来不及发出来。”
余松泉与赵允真也都看了看伤口,相视一眼,脸色怪异。
明月转而对二人道:“余公子,你们是名门传人,清白传家,说出来的话,自有份量,请你们告诉我们,这是什么剑法造成的伤痕。”
余松泉干咳一声:“凶手剑法快而绝,并且内力奇高,应该是当世有数的高手之一吧!”
容若早听出不对劲,拉了拉性德的衣角。
性德根本不用靠近细看,只淡淡道:“这种剑法,是苍道盟柳清扬的独门剑术听涛剑,配以专门心法“惊涛诀”才能施展,从不外传。”
柳非烟大怒:“你胡说,我爹爹断不会做这种事,你们休要冤枉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东道主明若离终于出现了,一向弥勒佛般的笑容也不见了,脸色少有的沉重。迈步进房,不等别人回答,一看情形,他心中也已经有了数。第一动作,也是立刻检查剑伤,看过之后,立刻抬头,望了柳清扬一眼。
他不似许豪卓和余松泉那么顾忌柳清扬,但毕竟不好直言逼问,只好乱咳一声:“这个,不知柳兄与程兄,可曾有过不愉快?”
柳非烟大恨:“你们什么意思,一定要把杀人的罪名栽给我爹爹?”
明若离叹息一声:“我并无此意。”
“明先生。”明月痛哭失声,对着明若离跪了下来:“明先生是一方大豪,前辈高人,想必公正仗义。而今我师父,身死在明月居内,还求明先生给我们一个公道。”
暮雨也跪下哭道:“我们得恩师抚养教诲,无论如何,不能让师父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朝云跟着下跪:“我们虽是后生末学,也知道舍生忘死,以报师恩。明先生若是袖手,我们唯有拼却一死,求个公道。”
其他两人也跟着跪倒,哭成一片。
晓霞恨恨道:“月流道虽然算不得什么权倾一时的大派,也容不得人如此欺侮,此事若没个清楚交待,月流道全派上下,拚个玉石俱焚,总要让杀人凶手,付出代价。”
他们对着明若离痛哭,也以东道主的责任逼得明若离不得不管此事,又明确表白了报仇的决心,无论仇人是多么强大的人,他们也绝不退缩。
在场,明若离是唯一可以在实力上与柳清扬对抗的人,人死在他的家里,他不可能袖手不管。
月流道虽然实力不如苍道盟,但门下弟子也不少,民间信徒又众,真要与苍道盟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对柳清扬来说,实在是一桩大烦恼。
此刻谁还听不出这几人明着对明若离哭诉,暗中句句针对柳清扬。
柳非烟气怒非常,但何修远知道此时柳清扬已受莫大嫌疑,若真吵得凶了,只怕有害无益,所以在旁边低声劝慰。
柳清扬亦知此事后果严重,一直皱眉,沉吟不语。
明若离深吸一口气:“几位请起,你们放心,事情既发生在我的地方,我总要给你们一个交待。此时最重要的是找出……”他瞄了柳清扬一眼,顿了一顿:“凶手,先要确定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你们谁最后见到程大侠?”
明月道:“昨夜亥时,师父让我们全都出去,那是我们最后见到师父。天亮后,师父没起床,我们不敢惊扰,又听到前院有人挑战许多高手,心中好奇,就隔着房门对师父禀明想去看热闹。师父一般的习惯,只要不说话,就是默许了,所以我们没听到声音,就直接去了前院,直到刚才才回来。”
明若离点点头:“这么说,事情可能发生在昨晚,到今天午时之间了,不知各位这段时间到了哪里去了。”
几乎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昨晚在房里,今天一上午全在前院呢!
明月死死瞪着柳清扬:“你说你昨晚在房里,谁能证明?”
“我可以。”柳非烟急忙说:“修远也可以。昨夜我与爹爹聊天到半夜子时,之后我出了房,修远和爹爹同居一室。”
明月冷笑:“亲生女儿和未来女婿做的证明,有什么用?不管怎么样,你就是凶手,抵赖不掉的。”
“不对,不对。”容若忽然大声道。
“有什么不对?”
容若看着明月摇头:“首先,这里所有人肯定都答晚上在房里睡觉,如果要证人的话,余公子夫妻互相做证,那可信否?我和许大侠让手下人做证,又有多少可信度?还有明月居中,也不止我们几个人,前院有几百个武林高手呢!日月堂的弟子亦是身手不凡,另外还不能排除外来做案的可能性,怎能只认定柳前辈一人。这是问题之一。还有问题之二,就算柳前辈不能证明他一定睡在房里,也不能以此认定他是凶手,在没有确定一个人是凶手之前,这个人就是清白的,他没有义务一定要证明自己,相反,指责别人是凶手的,则一定要拿出明确的证据来……”
明月不等他说完,伸手一指程承羽的尸体:“我师父的剑伤,就是无可辩驳的证据。”
容若不答他,反而对许豪卓道:“许大侠,久闻你天资聪颖,十二岁开始练武,三年间,师从二十余人,每个人教导你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就称已经教无可教。你十六岁的时候,取众家之长,自创金风笔法,名动一时。你二十岁时,遭逢大难,身受重伤,坠落海中,却于绝处逢生,于海上孤岛,困居三年,日观海潮,夜临海风,得天地之灵,笔法大进,金风笔法改为碧海长风笔,从此少有敌手。这一套笔法,更为世间一绝,天下间,绝无第二人施展得了,对不对?”
许豪卓点头道:“不错,容公子你……”
容若不待他说完,回头对性德一笑。性德知他心意,忽的一伸手。
他明明离着许豪卓还有四五步,这一伸手,人却已到了许豪卓身边。
许豪卓当世豪杰,一生经历二百七十一战,经验丰富无比,在任何时候,都能在第一时间拔笔应战。可这时竟只来得及看到白色的袍角一闪,那插在腰间,生死不离,有如他另一对手臂的一双判官笔就到了性德手中。
如果刚才性德不是夺笔,而是杀人,他会有还手的机会吗?
一时间,许豪卓冷汗湿衣,愣在当场。他哪里知道,性德力量全失,只凭手法快捷巧妙,的确可以迅速夺笔,若要杀人伤人,却力有不及。
性德夺了双笔,往后退去,就像背后有眼睛一般直接退出房门,一个翻身,姿势无比美妙,已稳稳立在地上。
房中众人不约而同,纷纷跑了出来。
性德却不看众人,只是自顾自施展起一套笔法。
唯见长风荡荡,海涛奔腾,连绵无尽,呼啸不绝。
众人眼看笔影,却感如同置身大海,风浪无尽,心神尽为之夺。
最最震撼的人就是许豪卓,他呆呆站在楼头,面无人色,双眼发直,几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性德信手挥起判官笔,却似比他苦练二十年还要纯熟。更可怕的是,一招一式,的确是碧海长风笔法,施得比他还要好上数倍。
这人甚至只是单纯地演练招式,丝毫没有动用内力,仅仅只是招式,由他手中施出来,已是震撼人心,威力无伦,如果再在双笔中灌以内力,那又不知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在场高手中,也有不少见过许豪卓的独家笔法,此时再看性德施展笔法,唯一的想法就是,这套笔法绝不可能是许豪卓自创,若说是由性德传给他的,可能性倒大得多。性德于这一路笔法,运用之妙,出手之纯,招术之精,当许豪卓的师爷爷都有余了。
就连许豪卓自己都是一阵阵恍惚,不敢肯定的说,这真的是自己自创的独门武功了。
性德一路笔法使尽,从容收势,气定神闲,徐徐走到许豪卓面前,双手奉上判官笔。许豪卓直着眼睛,呆呆地伸手接过,脸上神色还是木木的,脑子明显不能思考了。
容若暗自得意,目光一扫众人:“各位,如果性德用这套笔法来杀人,大家会以为凶手是谁?”
所有人都被性德的笔法震住,每个人都有点儿魂游天外,好半天,才有人慢慢地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天下没有真正绝对的秘密,所谓的独门武功,到底是不是真的独门,真的没有外传,真的无人偷学,也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未必真的只有柳前辈才能施那种剑法,所以不能仅仅因此而认定是他做的。”
明月咬咬牙:“如果像这位公子一样,熟知旁人的武功,的确有可能冒充柳……”他不甘心叫柳前辈,但此时多少也被容若说服了一点,又不好直呼柳清扬的名字,微微一顿后,干脆略过不说。
容若一笑道:“的确,性德也有可能冒充,但这只是有可能。你有猜疑的权力,但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同样不能把他当成凶手来看。”
萧遥恐性德受嫌疑,忍不住在旁边说:“识得天下武功的,也不止萧性德一个,据我所知,还有一个名叫王语嫣的绝美女子。”
容若一怔,然后低下头,猛然一阵咳嗽。
明若离眼神微动,柳清扬眉头一挑,许豪卓终于有点回神了。
这些财大势大的武林大豪,同时猛动脑筋,拚命地去想一个叫王语嫣的人,不知可是武林人,不知以前可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间,死掉不知多少脑细胞。
至于以后,几位大豪连下密令,全力调查一个叫王语嫣的绝美女子,不知多少人忙得昏天黑地。
先后共有三十七个名叫王语嫣的美丽女子,连着祖宗十八代的底细,以及从出生开始的一言一行,所有遭遇被详细记录,送到各大豪面前,浪费掉他们大把时间的事,则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思,毕竟还是全放在这一桩谋杀案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