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卧室里,卫燃拿着那张在坦克上的合影看了许久,最终把它放在一边,继续从相机包里往外取东西。
除了那台罗伯特二代相机的主体以及装在上面的标准镜头之外,这包里还额外装着一颗广角镜头,一颗长焦镜头,以及一颗堪称间谍专用款的超长焦镜头。
就像当初红旗林场的课程里简略提到的那样,这款相机在二战时就被用于军事侦查和敌后谍报活动,甚至在二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是隐蔽战线的主流拍摄工具。
但实际上,对于卫燃来说,想操纵这种过时的发条相机却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在胶卷时代,拍摄本就是个“技术活”,只不过在进入数码时代之后,所需要的技术要求越来越低罢了。
“看来以后要找个地方系统的熟练一下各种老式相机操作了”
摆弄着相机的卫燃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当初他还在兼职导游的时候,为了学会使用禄来双反,可就下了挺大的功夫,后来得到了金属本子,虽然也过手了不少胶卷相机,但却都是自己临场摸索出来的使用方法。
另一方面,在这个数码时代,即便是同样已经“过时”的红旗林场,也不会重点教授各种胶卷相机的使用方法,最多也就是用“基辅30”那样的简易胶卷相机做个体验罢了。更多的,还是以最新生产的各种针孔拍摄器材为主。
至于去哪学,他倒是立刻就有了目标,想当初跟着季马去基洛夫完成考核任务的时候,那个名叫列瓦的独臂老兵不就经营着一家老式胶卷相机店嘛。
虽然当时和他交流并不算多,但却也能看出来,那个身体并不算好的老家伙,对拍照还是很有研究的。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卫燃又拿起了那支PPK小手枪摆弄了一番。
就算不提电影里花式把妹的007,就连地堡里想开了的小胡子,最后也是用这款武器注销的账号。同时,对于卫燃来说,这已经算是金属本子里的第叁支手枪了。
“咋就不能给辆T-34耍耍呢...”
卫燃不满的抱怨了一句,将这小手枪重新塞进相机包,一起收回了金属本子。
将金属本子里提到的叁组坐标以及瓦吉姆等人获得的勋章编号全都抄下来,卫燃开始琢磨着这件事的解决办法。
毫无疑问,那位癌症晚期的瓦连京娜太太恐怕等不了多久,但自己总要有个合力的借口才行。而且最重要的是,还得有些靠谱的人帮忙客串一把挖土党,把瓦吉姆的尸体找到并且带回来才行。
思来想去,卫燃先通过编号查了一番瓦吉姆顶替的那位坦克驾驶员获得的勋章。
瓦吉姆获得的勋章里,倒是详细记载了当时他和罗曼潜伏在战场前线抢修坦克,并且冒死攻击德军坦克救助伤员的事情。甚至还列出了他们安葬的大概位置。而且他和罗曼被追授的勋章,证明人和申请人都是特罗沙政委。
按照勋章档桉里提到的特罗沙政委的全名继续进行检索,卫燃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有关特罗沙政委的档桉里,同样记载了在托马洛夫卡郊外的战斗细节,甚至里面还曾提到过,特罗沙政委多次提交“关于第五近卫坦克集团军第29坦克军,坦克驾驶员瓦吉姆身份证明”的申请报告以及审批进程。
而且就像金属本子上的记载一样,因为特罗沙政委阵亡而缺少了至关重要的认证,这份报告最终没有通过审批。
“和顿河19号阵地一样”
卫燃叹了口气,他清楚的记得,顿河19号阵地的那份苏联英雄申请报告书,同样是因为缺少证人被批上了“不予通过”,甚至因此,尼古拉先生直到晚年才终于放下心结返回已经被改了名字的“斯大林格勒”。
将这份档桉和申请书分别下载下来,卫燃又返回之前的网页,将瓦吉姆顶替的那位坦克驾驶员格里戈里的勋章档桉一并保存了下来。
额外又通过网站自带的搜索功能检索了十几个名叫“瓦吉姆”的士兵资料,他这才关上电脑,起身钻进了浴室。
这次进入战场度过的时间连24个小时都不到,但在那短短的战斗经历背后,瓦连京娜太太却等了整整一辈子。
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卫燃再次出来之后,犹豫片刻还是摸出手机打给达丽娅老师。
“查到了?”电话刚一接通,达丽娅老师便直来直去的问道。
“哪有那么简单”
卫燃语气平澹的予以否认,紧跟着说道,“达丽娅老师,我打算晚点去埃及,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卡尔普他们的拍摄工作。”
“不会影响的”达丽娅老师立刻给出了答复,“你需要多长时间?我帮你改签机票。”
思索片刻,卫燃决定给这件事留出一周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7月5号我再去埃及。”
“那就5号”达丽娅痛快的应承下来,“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目前不需要了”卫燃干脆的说道,“这几天如果我有什么发现,会及时联系你的。”
他这边话音未落,电话另一头的达丽娅老师便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掂了掂手机,卫燃重新躺在了床上,顺便买了一张机票,这才继续琢磨着什么时间去基洛夫,再次拜访一趟那个独臂老兵列瓦,看看能不能从对方手里学到些关于胶卷相机的过时知识。
转眼第二天一早,卫燃告别了一心琢磨着在院子里继续种点什么的小姨,驾驶着达丽娅老师的车子离开家门直奔机场,搭乘最早一趟航班前往库尔斯克市。
如此目的性极强的行程,自然是做给达丽娅老师看的。甚至他在抵达之后,连酒店都没去,便直接打车赶到了当地的库尔斯克战役军事历史陈列馆。
这座城市距离乌可烂的首都基辅,直线距离连500公里都不到,但在1943年,为了收复被法吸丝抢占的土地,这里却爆发了惨烈的库斯科会战。
相比之下,别尔哥罗德战役或许只能算是库尔斯克会战的延续和旁支,那场战役无论规模、知名度乃至惨烈程度,也许都比不上后者。
但在那场战役里牺牲的苏联红军士兵,其实和库斯科会战里的那些英雄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区别或许只是...无名罢了。
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仔细逛完了这座并不算太大的陈列馆,就当卫燃准备找个酒店休息一下,然后赶往别尔哥罗德的时候,休假状态的卡坚卡却发来了一封邮件。
仔细检查了酒店房间,卫燃这才蒙着被子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食盒,找出放在里面的认证器链接在了电脑上。
片刻之后,桌面上出现了一个文本文档,紧跟着又出现了一个下载页面。
“这是什么东西?”卫燃戴上连接在电脑上的有线耳机问道,“方便的话直接语音沟通吧,我现在有些忙。”
“好的老板”
耳机里立刻传来了卡坚卡的声音,“我目前在法国的里尔,你让我调查的那个地址我已经去过了。”
速度还挺快...
卫燃瞟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这才是他通知对方放假的第叁天而已。
“有什么发现吗?”卫燃神色如常的问道。
“那个地址是一家家具店”
同样带着耳机的卡坚卡走到床边,将大半个身体藏在厚重的窗帘后面,一只手举着望远镜看着窗外街道对面的家具店,停顿了片刻后说道,“这家店规模不算太大,但位置非常好。店主是个名叫多里安的老人,看起来年龄很大,目测应该在九十岁左右。”
闭着眼睛让自己的记忆回到芬兰战场上的那些法国战俘身上,卫燃将卡坚卡提到的名字和那个年轻的法国俘虏对上了号,然后这才问道,“还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我去这家店里的时候,那个名叫多里安的老人正在写回忆录,通过口述的方式,周围有不少年纪不算太大的小朋友,不出意外应该都是他的重孙辈。”
卡坚卡放下望远镜,坐回酒店房间的沙发上继续说道,“帮他把回忆录内容敲进电脑的应该是他的孙子,我想办法黑进了他的电脑,刚刚拷贝进你的电脑的就是回忆录的内容。
我大概看过,一共分为上下两册,上半册讲的是多里安在年轻时做战俘的经历,目前已经写完了,最后的编辑时间是今年的四月份,目前他在口述的应该是下册,还没有结束,内容基本上是二战结束后的各种事情。”
说到这里,卡坚卡顿了顿,张嘴接过一个姑娘塞进嘴里的葡萄之后,这才继续问道,“老板,需要我对这两册回忆录进行翻译或者内容总结吗?它们都是用法语写成的。”
“不用了,这件事我会交给其他人做的。”
卫燃想了想,继续说道,“方便的话,那本没有完本的回忆录帮我盯着点,什么时候写完了记得发给我一份。”
“没问题”卡坚卡吃下第二颗葡萄,继续问道,“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好好度假吧,这些已经够了。”说完,卫燃便拔掉了认证器。
“你没和老板说吗?”酒店房间里,手里拎着一串葡萄的姑娘问道。
“我正要说呢,他那边已经断开链接了。”卡坚卡摊摊手,一脸轻松的说道,“这不怪我”。
“那就以后再找机会吧”
拎着葡萄的姑娘摊在松软的沙发上,“接下来我们去哪玩?”
“还是回巴黎吧!”
卡坚卡掏出一张银行卡晃了晃,满脸期待的问道,“我们把老板上次给的奖金全花掉怎么样?”
“我没意见!”
吃葡萄的姑娘兴致勃勃的说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把巴黎所有的游乐场玩一遍吧!”
“还可以去这个地方,这里有蹦极。”卡坚卡晃着手机屏幕冒出了新的想法。
与此同时,库尔斯克市某座酒店的房间里,卫燃给笔记本电脑断开了网络连接之后,打开了卡坚卡发来的回忆录。
在上册的回忆录里,法国战俘多里安详细的描述了他小时候帮富人清理烟囱,顺便小偷小摸的经历,也穿插着介绍了他的父母参加法国游击队的事情。
在还算幸福的童年时光之后,多里安被德国人送到了芬兰,其后的回忆里,当时在芬兰北部的极夜里发生的一切也再次呈现在了卫燃的脑海里。
冻的手脚冰凉的低温,臭烘烘的熊窝,一点点变好的地下庇护所,以及越来越没胃口的熊肉,如此种种描写,和卫燃的记忆并没有太多的出入。
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看完了这本回忆录,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里面最后记录了鞋匠康坦在战后投河自杀的悲剧。
捏了捏眉心,卫燃打开了未完的下半册。这半册回忆录里,记载的是多里安战后的经历,从回到故乡与父母团聚,再到在盖尔和昆廷的帮助下经营皮草生意,乃至结识了一位漂亮的姑娘。
但这半册未完的回忆录记载的经历讲到1958年的时候,卫燃也总算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年,定居芬兰的犹太厨师昆廷为了抢占更多的市场份额,竟然杀死了他的两个主要竞争对手和他们的家人!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多里安和盖尔先后终止了与昆廷的合作,叁人之间十多年的友谊,也立刻分崩离析。
此后的时间里,盖尔转行经营餐馆,多里安也放弃了皮草生意开始经营家具。
继续往后翻,这半册回忆录还没来得及写到昆廷一家叁口遭遇雪崩的事情,但字里行间对叁人曾经那份友谊的回忆和惋惜却让人扼腕。
其后发生了什么,卫燃已经没有了兴趣,一番感叹之余,他甚至删除了这两份几乎记录了多里安一生的回忆录。
相比别尔哥罗德战役里,那些如瓦吉姆一样用生命去填补战场,去收复故土的无名战士。如昆廷这般侥幸活到战后的人,却颇有种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荒诞。
有错吗?
或许都没有错,为了追求生存的权利,生存的空间,生存的资源,战争和阴谋似乎是永恒的话题。
小到几个皮草商人之间的利益纠葛,大到国与国之间种族和信仰之间的差异,本质无非是活着、活的更好罢了。
但总有些人,他们至死恪守着内心的信仰,哪怕被后人遗忘也在所不惜。
同样总有些人,终究会忘了身上的伤疤,哪怕抛弃更加珍贵的友谊,哪怕被曾经的朋友,毫无保留的将所做的恶行写在回忆录里,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