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李沐,仿佛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对于身边的人,李大公子仿佛一下子上心了不少,除了每天早晚和娥恩哲请安汇报以外,隔三差五的还会带着舒菡出门逛逛改善一下伙食。别人只当是李沐眼看着要北上了,留在江南的时日不多,加紧把以前没吃过的东西都尝一遍。
只有舒菡知道为什么,因为从李沐看向她的目光中,她总能读出那一丝掩藏得非常好的慌乱。是的,他慌乱了,害怕了。就算他理解李妍儿,但是人都是自私的,对于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害怕有一天舒菡也会告诉他,她要选择放弃,然后回到故国和家人的身边去。
也许,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亦是人性的一部分吧,就算是堂堂的从一品的东南经略,也不能免俗。
而与此同时,山东青州府沂水县郊外,带领一万多精锐的熊廷弼正在官道上行军。
沂水县城已经在四天之前被白莲叛军攻下,所以现在的熊廷弼行军格外的小心,现在大明在山东境内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调动的军队,所有能战之兵几乎全部龟缩在各个主要的大城市中,城门都不敢出。故而导致山东全境,除了济南,青州,东昌这样城高池阔的大城市,其他地方几乎到处都是乱兵和叛匪。
现在山东之南,李沐已经调集重兵防御徐州,以李大公子的本事,叛军想要南下无异于痴人说梦,加上山东北方的锦州军,实际上山东境内的白莲教已经几乎处于绝境,覆亡只是时间问题。
徐鸿儒这个人,熊廷弼没听过,但是既然是教众推举出来的,想必也是白莲中有见识有能力的人,对于对手,从来不可以掉以轻心,熊老督师纵横沙场几十年,靠的就是这个秘法,才从数次惨败中侥幸逃生。
大军行进了几个时辰之后,沂水县城已经遥遥在望。熊廷弼骑在战马上,远远地看着黑烟滚滚的县城,不由得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像沂水县城这样的城池,在没有大城市支援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几十万教众的对手。现在看来,沂水县估计也和一路上行来所见过的安丘、诸城、蒙阴诸县城一样,已经是一片焦土了。
一万锦州军在城外开始下营驻扎,到山东也已经快一个月了,虽然朝廷一直在催促熊廷弼进兵。但是熊廷弼却一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预感,好像山东境内的叛军绝对不是像山东布政使的奏报上写的那么简单。
原本熊老督师收到的邸报上,说山东全省已经是烽火连天,反贼遍地,就是走在官道上随便抓一个,十个里有七个多少都有些问题。
但是熊廷弼入境山东一个月,竟然连反贼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只是不断收到从青州府发来的高级文书,安丘告急,诸城告急,蒙阴告急。
可是熊廷弼带着大军不辞辛劳的奔波赶到之后,却发现安丘,诸城,蒙阴三县已经全部罹难失陷,城池被毁,百姓不知所踪。
这一次,沂水也是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前几天接到青州府急报,三万教匪强攻沂水县,待到熊廷弼带兵从蒙阴赶过来之后,沂水也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对熊廷弼这几日的表现,朝廷也开始渐渐地失去了耐心,数次下旨严令熊廷弼加紧进军登州,直插叛军老巢,不可再在路上迁延时日,畏战不前。
但是每深入山东境内一份,熊廷弼就更加紧张一分,从安丘一路行来,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指引他一般,顺着青州、临淄一路而来,没有看到敌人,也没有看到任何友军。青州府和济南府因为自顾不暇,也不可能为熊廷弼提供什么补给,所以在好不容易到了沂水之后,熊廷弼军中的粮草,已经只能维持半个月了。
现在不是朝廷要他寻敌作战,而是粮食不等人,逼着他主动出击了。就算锦州军都是百战精锐,但是人终归还是要吃饭的,他熊廷弼也不能让手下将士饿着肚子和敌人拼死相斗。
原本以为顺风顺水的山东之战,越来越不简单了。
这边安营扎寨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晚了。熊廷弼吩咐好手下部将的值守事宜之后,就安静的回到大帐中,对着桌子上的山东地图,默默地发着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突然,营外似乎传来无数的鼓噪之声,间或夹杂着一些军官的怒吼,凭借他的经验,这是有敌人袭击营寨的征兆。但是熊廷弼何等人物,那是在辽东战场上和建奴硬碰硬过的狠角色,岂能被这种小场面唬住。其实不仅是熊廷弼,锦州军将士虽然快速奔跑布防,但是大多并不慌乱,来往穿梭,举止有度,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也没有忘记自己应该所在的位置和职责。
“熊越!”熊廷弼站在大帐门口,高喊一声,不多时,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满头大汗指挥亲兵保护他安全的将军,一路小跑着跑了过来,对熊廷弼施礼道:“大人。”熊廷弼虽然带兵多年,征战沙场已是习以为常,但是这位可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万历二十五年,熊老督师考中湖广乡试第一名,那可是如假包换的解元郎,后来于次年中进士,授保定推官,又因为才能出色,迁为监察御史。
所以熊廷弼并不像这个年代大部分的武将那样,因为官职世袭,不能科举而显得粗鄙不堪。相反,虽然熊老督师是个爆竹脾气,但是在危急的情况下,反而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
“何事鼓噪?”
“回大人,斥候预警,有数千叛匪突然袭营,我们已经派兵抵抗了,应该问题不大。”数千叛匪,对于一万多锦州军将士,无非是待宰羔羊尔,根本不足为虑。
可是熊老督师却深感奇怪,这一直找不到的叛军突然出现就算了,现在在山东,有叛军才是正常的,没有反而有问题了。可是这叛匪却又没有集中主力进攻他,只来了区区数千人,是真的不把锦州军放在眼里,还是另有更大的图谋呢?
“他们装备如何?”熊廷弼第一次接触叛军,当然还要对敌人的状况有一个简明的了解。
“大部分都是拿着农具的农民,有刀剑的都很少。”那叫熊越的部将老老实实道:“但是有些人拿着制式的兵器,还有射到我们营寨里的羽箭,也有很少部分是制式的。”
“拿来我看。”熊廷弼对部将吩咐道。
熊越应了一声,小步跑到一个亲兵耳边,说了两句话之后,那亲兵点了点头,跑到一边的一个小帐子里,取出了两支明晃晃的羽箭来。
熊廷弼接过那两支箭,放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这两支箭铸造的比较精良,应该是大明官军的制式装备。
不过山东一地,叛军席卷了几十个县,库里的兵器不可能过而不取,有大明的制式兵器也很正常。
熊廷弼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问题,就往营寨边检查布防去了。却不知李沐此刻是不在此地,要是李沐在这里,看到这两支羽箭,肯定会大为惊讶。
山东军的羸弱之程度,熊老督师不知道,但是和山东军打过交道的李大公子是最了解的。很多卫所驻军其实并不比农民强到哪去,像这种铸造精良的羽箭,除非济南和青州,其他的地方就连登州这样的海防重地,好多羽箭的箭杆居然还是秸秆所制,箭头也是偷工减料的生铁所造。甚至很多军队用的都是竹箭。
军营鼓噪声之中,两支精铁打造,实木箭杆的羽箭,反射出摄人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