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惧、害怕的情绪一下擭住了我,我开始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这难道不是我重生后的时空吗?知道那一切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为什么梁公子会知道那些事?
我的情绪因惊愕恐慌已达到崩溃的边缘。我瘫坐在草地上,不可抑制地趴倒下去,伏在胳膊上大哭起来。
并不知道哭的是什么,但却非哭出来不可。
二十八岁的我失态地就像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耳边是我那震耳的嚎啕声,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了,不用顾忌什么,不用去管任何事情,就这样一直哭到再也哭不动了为止。
我哭得头晕眼花,哭到最后,嚎啕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情绪发泄出来后,我又禁不住嘲笑自己:我也就只剩下哭这个本事了。
胳膊已被枕得有些发麻,我动了动,翻了个身,浑身疲惫地躺在草地上。眼角的余光里,梁公子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湖水。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从我在常乐楼与你见的第一次面,不,也许是更早。”我的嗓音嘶哑。
他并未回头,只开口说道:“淳熙八年七月初十,我从潭州一路疾驰回到钱塘已是深夜,家里不见你的踪影,书案上留下了满纸的墨画的梨花还有你写下的一阙短词……”
他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吞咽了一下,继续道:“有人说,你去灵湖了……我去那儿找你,什么都没看到,我便去湖里找你……”
“你去湖里面找我?”我惊声道。
湖里面?难道他后来也投湖了,然后溺死在灵湖?我觉得万分震撼,原来前世枉死的人不只是我一个。梁公子后来的结局竟是殉情了!那个被困在镜中世界的我对此一无所知,而且还认为自己是被所有人离弃了,对所有关于梁公子的事都讳莫如深。
他忽然轻笑出声,道:“对呀,我去湖里找你。后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三十七岁,你那个时候还在蓝家,有一个女儿叫‘玉儿’,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但我知道最后的结局,所以我想带你离开海宁……”
“我给你写了帖子,你一直都未出来见我,正当我心急如焚时,你被关进官府的消息传来,我去见你时,你已经饮下毒酒了……匆匆而别,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我不敢相信你那样早就离开了,可你躺在我怀里,的的确确是没了呼吸。那不是结束……”
我猛地坐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道:“那是结束,可它也是开始。”
他看向我,面露惊色。
我继续道:“你滞留在另一个时空里,看到了另一个被困的自己,他跟你说,你会重历过去,直到走出轮回。”
他眉头紧皱着,与我道:“如果你也曾经那样,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我在常乐楼见到你时,你就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装出来的,可后来发现,你对我确确实实是没有任何印象。”
“那个时候我的确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家里的人,几乎所有关于我是朱淑真的记忆我都是没有的。”
“我知道你叫‘宛淳’,”他说道,“你曾经告诉过我的,你原本不是‘朱淑真’。”
所以他才会喊我“小宛”?
“如你所说,我滞留在了那个奇怪的地方,”他继续道,“我原本想只要再回到四十一岁时就好了,那个时候你已经离开了蓝家,和我在一起,我就能早些和你去燕京,你就不会投湖而死,可没想到的是,我突然回到了自己二十九岁的时候,这就意味着……我要眼睁睁看着你嫁去蓝家,看着你再次经历你曾经经受的那一切。我不能在那个时候带你离开,不能随意地改变过往。”
他倏地探过身来,牢牢盯着我,道:“小宛,你明白那有多煎熬吗?那日,你去常乐楼很高兴地与我说,你要嫁去蓝家了。虽然我也知道你必定会嫁到蓝家去的,可当时听了,心里就如针扎般难受。有多少次我想质问你,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可我最后都没问出口。”
他的脸离得极近,两道浓眉拧成了一个“川”字,神色激动得厉害,再无往日的半点平和。
我想安慰他,便轻声道:“我明白。”
他目光灼热的如火一般。我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眼前忽然一暗,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我面颊上,半晌,他并无其他动作,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艰难开口道:“梁公子,我爱蓝笙。”
他气息一顿,然后退了回去,道:“是不是你没有办法接受现在的这个我?”
我摇摇头,看着他平静道:“我与你一样。你必须要重历过去,我也是。我唯一不能体会到的,是你说的那些过往。我没有作为朱淑真的那一部分记忆,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和你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之所会重回到二十九岁,是因为我选择了那个时空节点,不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其实都是同一个时空而已,我们只不过从未像今日这样把事情说清楚而已。”
“可你又似乎是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方才我与你说的时候你丝毫都不惊讶。”他疑惑道。
“知道,”我点头,“我饮下毒酒后,滞留在那个叫‘镜中世界’的地方,见到了另一个自己,她与我说了这些事情,可唯独关于你,她闭口不谈,所以当我回到自己二十六时,我只知道以后会出现一个人姓梁的人,我与他会有纠葛,但我连他到底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后来糊里糊涂地与你成为了朋友,直到你去了海宁,开了一个名叫‘玉茗堂’的戏楼,我才明白过来,那个人正是你。”
“她对我闭口不谈吗?”梁公子悲切道。
我抿了一下嘴,道:“也许不是因为恨你。你已经做到情之至了。”
梁公子叹息了一声,道:“我倒宁愿她是恨我怨我的,至少她不会甘心就这样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