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恩科大考如常举行,那撞柱而死的李吉明似乎突然间被所有人都忘了一样。但是,如果有人来到考场,看着考场中那些沉默的却严肃的寒门士子,看着他们紧握手中的笔墨,看着他们死死皱紧的眉头,还有他们全部都统一的白素衣服,身上所批的麻衣,束发的白色带子,以及……那李吉明撞死的柱子下的一杯白酒。
——就可以知道,李吉明的死不是结束。
宋凤德定定的看着那杯白酒。
那杯白酒是周文德敬上的,而白酒旁边的素色点心是李云鹤放上去的。
李吉明一案尚未查清,本不该有此供奉,但今日,周文德一身官服,但头上束发的带子却是白色,李云鹤并非官身,今日到来的时候,却是一身素白锦服,手上未曾离开过的扇子也是纯白扇面。然后,这两人,周文德在考试尚未开考前先是洒了一杯白酒,接着就奉上了清酒,李云鹤就直接从身边书童那里接过糕点,供奉了上去。
于大人来后,见此,自然冷嘲热讽了一番,但李云鹤和周文德都并不理会,李云鹤也就罢了,周文德这么做就不怕被人弹劾吗?但细想这周文德的性子,若是他会害怕他人弹劾,就不是今日的区区六品了。
而这次恩科大考本就是周文德主持,如今出了这么一个案子,只怕恩科结束,周文德也定会收到连累,甚至罢官都有可能。
谁叫周文德卷入了世家和寒门的争斗?
不过,周文德若是害怕,就不是周文德了。而且看今日寒门士子的穿麻戴孝,这事……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鼓声响起,三日大考终于结束了。
收卷,封卷。起立,站好。
然后,寒门士子朝着那柱子的地方,齐齐跪下,默声不出的磕了三个响头。
周文德沉默的站着,直至寒门士子磕头完毕,站起身来,他才沉声开口,“请诸君记住,恩科大考不容玷污。”
宋凤德有些意外的看向周文德,这话……什么意思?周文德这番话是站在寒门士子这边?不容玷污?是指李吉明?还是说……利用恩科大考来达到不可告人目的人?
而周文德在说完这番话后,便转身大步离开。
陶明看着周文德离去的背影,有些冲动的寒门士子已经站起来愤怒的就想叫骂起来,但陶明等人立刻马上拦住,陶明低声呵斥着,“周大人是好官!大家切莫如此。”
“他明明……”
“他没有指明说的是谁!”另一个冷静的书生说着,同时指着大柱那边的清酒糕点,“那些……是周大人和李先生所供奉的。”
“什么?”
“怎么可能?”
“事实的确如此。”陶明说着,低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给李兄正名!为他伸冤!”
“没错!”
“好,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
这边,寒门士子们准备回去好好商议一番,而这边的周文德在紧盯着卷子都安全的送进帝宫后,他便转身离去了。李云鹤忙追赶上去。
“周兄!且留步!”李云鹤急急喊着。
周文德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千防万防到底还是出了李吉明的事情,如今他心里正压抑沉重得很,不为自己的这次办不好差事,他压抑沉重的是——世家豪门如此不择手段,不惜牺牲恩科大考也要达到争权夺利的目的……大夏朝已经如此*了吗?
“周兄,不必如此,正所谓不破不立啊。”李云鹤见周文德阴郁的神色,便叹息一声,安慰着。
“李兄,他们实在不该在恩科大考上做出这样的事情!世家果然可恶!”周文德恨恨的说着。
李云鹤无奈的苦笑一声,扶额,他们李家可是真的无辜的,这次的恩科大考,他们李家甚至暗中相助,和宋家为恩科大考保驾护航,只是这次的事情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于家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这种不惜一切的做法实在是古怪啊。
“无论如何,请周兄务必冷静,最好听听博雅的意思。”李云鹤压低声音说着,他担心,以现在周文德如此暴怒的状态,若是被有心人挑拨一二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就麻烦了。周文德可不能折进去。博雅的身份是必须保密到底。
周文德看着李云鹤,默然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一句,“博雅已经回来了。”说罢,周文德便随意拱手,就大步离开了。
李云鹤听着,眼睛一亮,回来了?那可真是回来的太及时了!
******
周文德阴郁着脸,大步走进院落,进了堂屋,就见周乐雅笑眯眯的坐在李绣娘身旁,不由心头一松,见到自家小儿子这健健康康的模样,周文德阴郁的心情多少缓解了一些。
但,目光转到一旁微笑坐着的周博雅时,周文德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博雅,你过来!”
周乐雅有些担心的看向周博雅,昨日傍晚,他们才进了周府,本该回京都时就拜见爹娘的,但因恩科一事,他随兄长赶赴清晖园,兄长召见了很多人,商议了许久,直到夜色深沉,才带他匆匆回了周府。
因此,今日一大早,他才和兄长拜见爹娘,可爹爹却是去了恩科大考的儒学院。这会儿才算是见了爹。只是,爹爹这阴沉的脸色,是为了何事?难道还因为他和兄长的事情生气?
周博雅拍拍周乐雅的肩膀,柔和一笑,轻声说着,“别担心,好好陪娘说话,我很快就回来。”
周博雅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书房里,周文德一脸阴沉的坐在主位上。
周博雅拱手做礼,抬头看向周文德,低声唤着,“爹……”
“蛮族大汗被刺杀一事是桃源社做的?”周文德沉声问着。
“是,征召令。”周博雅垂眸说着。他从未想过在这些事情上隐瞒周文德,毕竟,那是抚养他长大教导他的父亲。
周文德微微点头,看着周博雅,肃然问着,“为父要加入桃源社。”
周博雅一愣,抬头看着周文德,他刚刚没有听错吧?“爹……您……”
“我说,我要加入桃源社!”周文德脸色一沉,看着周博雅,“怎么,为父没有资格?”
周博雅忙摇头,“不,只是,爹……您这是为何?”
“哼!大夏如今已经被腐蚀,连恩科大考此等延续千年的大事都能够玷污!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为父虽然不济,但却不能看着大夏岌岌可危而独自逍遥!博雅!我加入桃源社是为大夏尽心!你无需顾忌!”
周博雅轻轻一笑,恭敬拱手,“是,儿子明白!只是,爹,儿子却不能让您加入桃源社。”
周文德瞪眼,“这是为何?”
“爹,因为您是我爹啊。”周博雅有些无奈,哪有儿子领导老子的道理?即便他们不是亲生父子,但在周博雅心里,周文德就是他的父亲。
——顶天立地的忠正耿直的好父亲。
周文德一默,博雅的这句话让他心头一酸,轻咳一声,周文德转开话题,“那你须多多尽力,此次的事情决不能到此就算了!”
“是!儿子晓得,爹请放心!”周博雅恭敬做礼。
随后,周文德就挥手,让周博雅退下了。
而此时的李绣娘也正与周乐雅细说——
“……你且记得,虽然爹娘答应了,但在外头还是要多多留意,京都之地,龙蛇混杂,有些事情过于复杂,你和博雅的事情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李绣娘低声嘱咐着。
特别是帝宫里的那位据说极为受宠的雨妃……想着这雨妃之前对博雅的心意,她就莫名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周乐雅乖乖点头,认真听着。
“还有……既然打算在一起了,就要好好的相处知道吗?你哥宠你,你也不可恃宠而骄,知道吗?当然,如果你哥欺负你,你也不可傻乎乎的。知道吗?”李绣娘又担心的嘱咐着。
唉,虽说博雅对乐雅的心意很深,但是乐雅实在是太简单了,博雅又是那么精明干大事的……现在还好,他们两老还在,若是将来博雅不喜乐雅了,乐雅怎办?
李绣娘忧心忡忡的看着周乐雅。
周乐雅歪头,见李绣娘担忧不已,别拿过木板,写着:
——娘亲,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兄长有他自己做的事情,乐雅也有自己做的事情。
他可是药王的弟子呢。岂是被圈养在家里的金丝雀?
娘亲种种的嘱咐,他岂会不明白?但是,他不觉得自己就是应该被兄长保护的人,哪怕将来……兄长对他不喜,他也不会就无法活下去。
李绣娘愣了一下,随即慢慢的微笑起来。她怎么就忘记了,乐雅可是药王弟子呢。
此时的周乐雅并不知道,已经走回堂屋的博雅就在外头,那木板上的字,包括之前李绣娘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博雅的手慢慢的攥紧,乐雅说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他却只希望乐雅在他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