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等了三个月,心中尚不算焦急,但是第二个三个月过去后,不仅是小初天天闹得他头疼,连萌萌都开始用一种看负心薄幸人眼神看他。
这天,谢琅安抚闹累绒团小初睡下,孤身破了虚空。
他修成地仙之身多年,天帝也曾屡屡派人劝说他早日飞升上界,做个逍遥天仙,一开始时候,他是放心不下家族里小家伙们。后来则是放心不下年幼儿子,和能力薄弱妻子。重要是,他不喜天界条条框框,尤其是天帝天宫之中,各种勾心斗角比人间界还要多上一些。
天帝虽然有所不满,但是没有表达出来,他以为谢琅是觊觎仙极界主位置,一怒之下,几十万年不给仙极界下达认命界主天命。还好仙极界多闷头苦修修士,有没有界主对于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差别。
谢琅穿过虚空夹缝之后,循着子母符气息,朝那北云海方向赶去。
他赶到时候,谢摇篮尚且还继续冲击天仙境界,她身边有一个巨大龟壳,上边坐着一排十二个脑袋,整整齐齐地扭头看向谢琅。
瞧见没有危险,为首四翼六足魔神嫌弃地抬起爪子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将脑袋扭了回来。
元龟道人伸出头看了一眼外边情况,又唉唉叹息着缩了回去。
谢琅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摇篮这人真是傻大胆,只用了这十二个怎么靠谱魔神护法,就敢大咧咧地冲击天仙境界,可知一旦被居心叵测之人发觉,怕是会万劫不复。幸亏元龟道人趴这里睡觉,无人敢近,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倒是不知道这元龟道人倒是如此良善。
他哪里知道元龟道人想走却走不得,一把老骨头被十二诸天魔神折腾得够呛。
就这般,又过去了三个月,这天清晨,北云海顶端,突然有五色祥云出现,一开始时候还不算太多,零散地飘上空中,渐渐地,那五色祥云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沉沉地挤中间,沉郁地似乎要滴下玉露来。祥云伴随着而来还有数只彩凤青鸾,云朵之间翻飞。北云海头,遥遥看到金乌从角落爬起时候,祥云满天,顷刻霞光万道,彩彻区明!
谢琅将十二魔神赶走,吩咐不许人近此处半步,十二魔神还算肯听他吩咐,摇摇晃晃地走了。
元龟道人趁此时机露出脑袋,原地就身一缩,恢复了人形模样。
此时此刻,确实有不少修士前来查看异状,但是向前飞遁片刻,就遇到面容狰狞魔神阻拦,他们根本上前不了半步,否则就会被那魔神毫不客气地攻击,魔神出手毫不留情,每次都是杀招。
片刻后,就有眼尖仙人认出来,那是当年被狂心祖师收拾得服服帖帖十二魔神,昵称十二小可*,当即惊恐地对视了一眼,慌张退却。
大多数仙人并不知道这十二魔神已经被长灯讨走事情,加不知道这十二魔神已经被谢摇篮施计弄到了自己手中,只知道那是狂心之物,一想到狂心祖师就前边,而且派出魔神不许人靠近,当即吓破了胆子,哪里敢造次?惊慌返回。
话说谢摇篮进阶完毕,闭眼感受了□内如渊如海力量,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不是黑漆漆十二魔神,不是元龟道人副懒散怠倦样子,也不是茫茫云海。竟是谢琅安静垂目下视侧脸,那映着苍茫云海霞光侧脸,逆光处投下浅浅阴影,长睫轻缓扇动了一下,扫碎了残光玉霞。
谢琅侧头,拿那双漂亮凤眼毫不客气地斜了她一眼:“只你胆子够肥,什么乌七八糟地方都敢拿来晋阶,一旦出了什么事情,真怕我来收尸都找不到地方。”
谢摇篮像以往一样好脾气应错。却心情甚好地想着另外一桩事:谢琅安然静立时候,简直能让无知少女心动一百遍,唯独这一开口,就实是破坏意境。
谢琅撒罢埋怨,敛了脾气性子,却看她心不焉,抬手轻轻揪了下她肩上清爽辫子,令她回神:“想什么呢?”
“没。”谢摇篮不敢说,只转移话题,抬手指着身后高耸入云仙山,道,“我想此处安家。”
刚刚恍惚之间,她眼前闪过了一些片段:就是这靠着北云海玉柱山上,青林翠竹之间,弟子繁盛,竹杖麻鞋,有坐地上,手拨古琴,踩着音节轻敲青竹,口中唱着道歌;有架虹飞渡云海,追星拿月。河山之间,情逍遥,少年意气风发,道歌悠悠。
画面只有短短一瞬,但是却无比真实,如同未来即将发生一样,人说圣人知晓天命,仙人也能知过去未来,仙人确实可以偶尔能看到未来景象,只是不甚清晰。她回头看着尚且荒芜玉柱山,脑中画面不住地回放。
元龟道人本一边呆着走神,听到谢摇篮说要安家,一个哆嗦清醒过来:“我也要此处安家,不行不行,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来此地,你不应该同我抢。”
谢摇篮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我们做邻居如何?”
元龟道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玉柱山连绵十万里,期中环抱一大湖,湖下空间广阔,安置下来不成问题。”她顿了顿,又道,“湖下淤泥众多,自玉柱山荒芜之后,就无人清理,只是不知道,往下挖百丈,万丈,会有什么景象。”
她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元龟道人却听得一清二楚,立刻觉得有些手痒。
他近些年来嗜好挖坑,这个*好甚至超越了他对睡眠追求。谢摇篮此话,恰好挠到了他痒处。
元龟道人哼了一声,嘟囔一句:“便宜你了。”算是应下了谢摇篮建议,他伸手直接划破虚空,打算去将徒弟们带上来,算是搬家了,一想起以后还要督促知道徒弟们修炼,他霎时觉得虚弱无比。
谢琅拉着谢摇篮,亦随元龟道人身后,准备搬家。
谢摇篮继承而来仙府居于仙极界三千丈海底,仙府设有各种禁制,千百个口诀,可以随意变换方向,可改变大小。只是施法者必须有移山转岳能耐,否则别说移动仙府,连其分毫都撼动不得。
谢摇篮如今已经是天仙之身,实力激增。她同众人嘱咐了一声,而后念动口诀,施展移山转岳大神通,和谢琅一起,将这仙府搬到了玉柱山顶,而后又询问了青冥宗众人是否愿意一道前去,众人皆无异议,只除了慕小小。
她脖子里没了那串橙色项链,却依旧留着一道浅浅印记。
谢摇篮询问她不愿意一起走原因,慕小小低头笑了下,道:“摇篮可知我师父为何离开我?”她怕谢摇篮不明白,补充了一句,“就是我那项链之中元神,摇篮你早就知道吧?”
“韦禇告诉我,他欲夺舍于你,所以你才不得已丢掉了他。”谢摇篮道。
慕小小点点头,片刻后却又摇头,她反问了一句:“你初次见到阿绯入魔之时,心头作何感受?”
谢摇篮疑惑地蹙了下眉头,回答道:“恨铁不成钢。只想亲手杀了她,却又下不得手,便舍了她。”
“是了。”慕小小合掌一拍,“前些日子我同阿绯聊天之时,她说你见她入魔之后,脸上表情青白交错,手上灵气纵横几乎要一掌拍碎她泥丸宫,但是后来还是勉强忍耐下,只叮嘱说,大道三千,条条可通彼岸,要她坚强。”
谢摇篮侧过头去,有些不愿听。
慕小小神色微微黯然,她说:“我和师父又何尝不是如此?从我遇到师父后,他教给我各种功法,我修炼飞,进步神速。他一再叮嘱我要好生修炼道心,否则将来必定路途崎岖,我却不信,以为力量就是全部,道心无所谓。”
谢摇篮安静地听着。
“重要是,因为有他,所以很多事情,我不必费思量,不必瞻前顾后,他都会告诉我该怎么办。”慕小小说,“失去师父之后,我眼前一片茫然,做事颠三倒四,数次想要滥杀无辜。若非韦禇,我非疯了不可。”
“这几天,我就想,师父既然想夺舍我,为何不早早夺舍,为何偏偏我遇到韦禇之后夺舍,还偏偏要被韦禇撞见,还偏偏能让韦禇救下我?”慕小小鼻子一酸,突然哭了起来,“我前些日子才想明白,他那时候再三劝诫我修炼道心,我只装作没听见,他应该是觉得我已经无药可救,马上会入魔道,所以不想要我了。”
谢摇篮递给她一块帕子。
慕小小接过去,随便抹了抹,她道:“其实今日来,我却是来辞行。道心只能自己修炼,修好与差都是自己,我不能再靠别人,我得自己走走自己想想。”她擦净眼泪,忍住哭泣,又道,“帕子用脏了,我便就不还你了,他日我飞升上天界,你来接我,我再还你。”
“好。”谢摇篮应声。
慕小小冲她一稽首,又朝周围友人们弓腰作揖,步履轻地离开了此地。
谢摇篮想起什么事,突然朗声问道:“你项链——”
慕小小头也不回,遥遥摆了摆手,道:“该取时,我自会来取,劳烦谢道友保存了。”
慕小小手上握着随手折下一根松枝作为手杖,披着黑色斗篷,头戴兜帽,孤身走入一片雨水迷蒙之中。布衣芒鞋,渐行渐远了。
···
修士必须修成仙身,才真正有资格进入天界。修仙是一条极为难走道路,从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再到合体,渡劫,大乘,每个等级里,一万个修士里,往往只有一人能进阶。后修成仙身,少之又少。
所以修士修成天仙之后,一般都能天界三十三宫七十二殿之中,混个不错官位,运气再好些,可以直接拜入金仙门下,以求再度进阶。
谢摇篮不愿天宫为官,天帝迫于三十三重天外压力,也不敢强迫,姑且随她。长灯将狂心笑话一通,觉得狂心一祖师级别人物,如今这般讨好宠让自己徒弟,深深地为他感到丢人。狂心满心焦急,对长灯话根本不以为然。按照他对谢摇篮了解,她若是真因为清楚了过往算计,而生了他气,怕是这徒弟他就收不成了,于是越来小心翼翼地为其铺路。然而令他挫败是,他好像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他借来了四海之水,洒了玉柱山上,本来荒芜玉柱山,一晚上就郁郁青青。
谢摇篮站仙府栏杆旁,伸手接了下那飘洒而来雨水,放鼻尖轻轻嗅了下,垂眼默不作声。
小初拖着长尾巴,正要疯跑入雨中撒欢,被谢摇篮拎着耳朵揪了回去学习法术,她满眼泪汪汪,谢摇篮不为所动,小初不由想念起从来不逼自己修炼父亲来。
元龟道人正躺湖里深挖,嗅到熟悉气息,浮水面上,仰头对着正祥云之中正洒水狂心破口大骂起来,直到狂心离开,才停歇下来。
绿蛟和孔雀也凫水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绿蛟道:“真是不可思议,咱们真到天界了?”
孔雀对他立刻是一阵冷嘲热讽,说绿蛟面无颜色,这才懒洋洋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你都没听说过?白痴蛟。”
绿蛟琥珀色竖瞳一眯,大怒地游过去咬他:“你特么才是鸡!你特么才是狗!你特么个秃毛给老子站住!你特么居然会游泳?!”
孔雀双爪拼命地拨水,哪里敢停。
除了绿蛟和孔雀清闲,其他初入玉柱山众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他们各自施展神通,很将一切安顿下来,本来荒芜偏远山脉,顷刻间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千万层玉阶像是一条丝帛带,从底层贯穿而上,直到仙府门口,山上绿树浓浓仙气郁郁,山下大湖如镜,清晰地映照着仙府倒影,祥云朵朵,常年不散。彩凤成双对地栖息于长桥之上,青鸾脆鸣,彩凤呜咽,缕缕不绝。山下湖面被元龟道人不知道打穿了哪条仙泉灵水脉络,涌出了一道喷泉,时不时有金色锦鲤被喷涌出来,又忽闪着尾巴跳跃下去,浮动水波上顿时如同碎金一般。
众人布置得差不多了,站玉阶上看着这仙府,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于是派岳阳去将谢摇篮请了出来。
岳阳火急火燎地闯入仙府长着重重金色莲花院子,正欲大声疾呼,却瞧见了极为不可思议一幕。
谢家相公正低着头,头顶两侧柔顺银发缝隙之中,顶出了两只软乎毛绒耳朵,像是狐狸耳朵,因为隐那层白色茸毛后边,他通红耳朵尖看起来反倒像是粉红。而谢摇篮正踮着脚尖,一手撑着他肩膀,一手努力地去抚摸那双耳朵,她手指会时不时被那耳朵尖忽闪地啪一声,不耐烦拍打一下,谢摇篮只觉得又软又暖,心酥成一片。
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岳阳存,岳阳慌忙背过身后,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声响惊动了二人,谢琅慌忙收起了耳朵,将谢摇篮推开站好,好生后悔,他眯眼看了谢摇篮一眼,暗自决定今后就算她再柔言哄骗,也定不能再将双耳露给她瞧。
谢摇篮没意识到今后悲惨,收敛了下情绪,询问岳阳:“怎么了?”
岳阳这才将刚刚事情回报给她知道,谢摇篮默不作声地随他出去,站众人前方沉默半响,回头看了下玉柱山下无边云海,出声道:“拿笔来。”
粗大狼毫笔很被取来,谢摇篮蘸着墨汁,恍了片刻神,再抬手,飞身上前,仙府两侧琉璃玉柱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两行大字。
后一字收尾后,她随手将毛笔往身后一扔,又施展神通,将自己写过字地方印入玉柱之中,不会被磨灭。
她这才转身离开。
众人眯眼辨认,只见那龙飞凤舞两行偈子:
云海听潮悟因果,
今日方知我是我。
···
天界之中,飞升而来了一位年轻天仙,亦有不少人前来问道,玉柱山大门敞开,来者不拒,若有感悟,通过审核,即可留下即可作为青冥宗第三代弟子。
此处仙气浓郁,加上被狂心用四海之水浇灌,元龟道人挖通灵泉,是让此地成为修炼好去处,让人来之就不想离开。
那位模样年轻,但是讲道之时,却能让人受益匪浅天仙,是让人崇敬不已。
谢摇篮第一次讲道,便众人一再劝说下,一连讲了三天,第三天过后,她有些累了,坐蒲团上,姿容显得微微放松,随便坐众道人发问。
前排一个道人举手示意,他面孔有点熟悉,个头壮实又魁梧,身穿短打,脚踩一双泥泞麻鞋,他问道:“听谢宗主讲了三天,我受益匪浅,先行道谢。只是要知道你不过是个天仙,这卧虎藏龙天界之中,这般莽撞地讲道,您知道多少人背后笑话你吗?”
其实场众人,不少也是抱着看笑话想法来听得,一个毫无根基天仙,颇一飞升,不拜山门,不抱天帝大腿,居然就开始讲道了,令他们觉得像是笑话一般,于是前来凑热闹,可是这一听,就足下生根,不忍离开。
即便是那绿蛟和孔雀平素嬉戏,气味异常诡异杂丛之中,也铺上了蒲团,坐上了三五位道人。
众人抬头看谢摇篮,不知她会如何回答。
谢摇篮道:“知道。”
那大汉点头,又接着问道:“禅家,讲究是清净,是五蕴非有,一切皆空。谢宗主非要凑这热闹,不知是否与禅家教导相违背?”
谢摇篮问:“既然一切皆空,那你为什么还坐着蒲团?又为什么还要穿衣呢?空不等于无。”
大汉并不尴尬,接着问:“那依谢宗主,什么是空?”
谢摇篮道:“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大汉又问:“什么是戒?”
谢摇篮回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大汉再问:“什么是清净?”
“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谢摇篮话音刚落,大汉从蒲团上站起,噗通跪倒地,道:“弟子金翅大鹏,顶礼宗主!”
谢摇篮点点头,她慢慢起身,站前来听她讲道千个道人面前,她嗓音依旧清凉透亮,流露着些许凉润,出口之时,像是每个人耳边说话一般清晰,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她声音慢慢地传至了北云海百万里无数仙山洞府,孤居修士,独住仙人,纷纷停下了手中事情,侧耳倾听。
“谢摇篮创青冥宗,开坛讲道,一唯愿天下每个人都胸有浩然正气,心有大德,自强不息!”
“二愿世人皆怀勇者之心!元神可散,信念不散,肉身可灭,希望不灭!不惧舍生取义,不愧自身担当!”
“三愿世人,不无为,不愚己,不消极,不避世,不独善其身,不划分贵贱等级!唯愿世上人人都是真龙,人人皆为君子!”
玉柱山上这三愿,顷刻传遍北云海上空百万里。听到之人,有人嗤之以鼻,觉得太天真,有人却望着北方呆滞了许久,不顾有小辈场,突然留下泪来。
天道结局,仅仅是长生而已吗?
长生不老之后,生命意义又哪里?
成仙成圣,力量总有巅峰,可当一切达到顶峰只是,自己是否还是初模样?
如果终意愿,都被遗落路上,那么这条路意义,又究竟哪里呢?
少年之时立志修仙,胸怀坦荡,光明磊落,愿救身边跌倒鳏寡或稚童。终于修得仙道之时,却种种磨砺之下,心怀这虚无飘渺大慈悲,口中念着高高上大*,心如磐石,冷漠,消极,避世。尚且不如少年之时畅洒脱,彼时并无遮天之力,却磊落赤诚,勇敢无畏。曾经想过兼济天下,然而现,却宁愿独善其身。
仙道之路本不该如此啊!
成仙之人追逐,本不应该仅仅是力量啊!
“皇天上,后土下,当知谢摇篮之心。今执教化大道,只愿人人心怀厚德,自强不息!人人为君子!人人为勇者!人人乃真龙!摇篮若心有杂念,贪慕天道功德,天地共诛!神鬼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