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红河与南定河交汇处的一片树林内,下午。
叶家杰一边朝嘴里塞着凉糯米团子,一边用脚在地上抹出一片平地,而后凭着记忆用树枝画出了法军营地的大概模样。
“家杰,你确定只有十二个法国鬼子?”叶成林问道。
“是的,大叔。我盯到午后,一直看到他们吃完午饭,就是十二个人,没错!”叶家杰肯定的回答着自己的大叔。
“就十二人?大当家的,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机会呀,现在抄家伙直接上吧!”叶成林下面几个心急的哨长喊了起来。
“吼什么,都闭嘴,先让老子问完!”叶成林瞪了一眼手下,继续向叶家杰问道,“法国鬼子没有立栅栏、拒马和鹿角之类的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挖了几道沟,还有挖了几个坑。”叶家杰在地上法军营地的草图上戳划了几下。
“沟?护营的壕沟么,挖在这里,算那门子的护营壕沟...”胡成林皱着眉头看着。
“大叔,这个沟不深的,我亲自看过了,挖到法国鬼子能猫腰前进的,他们就不挖了,最多能容两人并排前进,身手好的弟兄能一跃而过。”叶家杰解释道,“这里,这里是几个坑,可以让法国鬼子能趴进去。”
“大当家的,法国鬼子挖的这些东西,不管想干什么,我看,也就是防着北面、东面和西面。但是南面靠近南定河河滩这里,他们就没有用心防御,我们完全可以从南定河河滩摸上去,杀他们个出其不意。”叶成林手下的一个哨长,指着叶家杰的草图说道。
“这几天水这么急,咱们的船又小,船小浪急的,在船上枪根本打不准,河滩又短又紧挨着法国鬼子的营地,大白天的上去,不是被山坡顶上的法国鬼子当活靶子么,不妥不妥。”另外一个哨长反驳道。
“我又没说白天,咱黑旗军最擅长的就是夜攻,到晚上,四个哨在东、北、西三面佯攻,一个哨从河边溜上去直插法国鬼子的营地,这还不包圆了他们。”前一个哨长反驳道。
“来之前,大将军可是说了,这次法国人来了几百号人,我就问你们,为什么这里只有这十二个人,其他的人呢,都死了?”叶成林环视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就他娘的只知道上,等打到一半,对面再来几百号人,还不把我们都活吃了?!”
众人不敢说话,过了半响,叶家杰悄声说道,“大叔,我觉得,您说那几百号人,可能都走了。”
“屁话,我又不眼瞎,既然不在这里,那当然是走了。”叶成林没好气斥责道,“问题是他们现在在哪里?”
“大叔,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坐船走了,您看,”叶家杰又在地上画了起来,“法国鬼子营地的西南边连着一个小栈桥到南定河,这个栈桥旁边的河滩和连接营地的路上有很多垃圾,像是被人胡乱丢弃的。而且南定城县城的城门一直是紧闭的,说明法国人没打下来,这些人是不可能在南定城里的。”
叶家杰看了看自己的大叔,而后继续小心翼翼的讲道,“如果法国鬼子绕过南定北上河内,那么昨天晚上我们就要撞上了。如果他们是坐船去河内,那么昨天白天我们一定能碰到,可我们都没遇上,那只能是一种可能,他们坐船回去了。”
“大当家的,家杰说的有道理呀!”有人赞同道。
“法国鬼子每次来河内都是坐船上来,我们昨天白天没碰见,昨晚又是沿着红河行军也没听见法国鬼子的汽船声,嗯,大当家的,我也觉得那几百号法国人可能走了。”有人则明显思考了一番后,也赞同道。
“如果法国人走了,不全部都走,留着这几个在这里干什么?”有人疑问道。
“管他娘的,为什么留在这里干什么!要我说就十二个人,咱们一个营五百多号兄弟,费那事,直接抄家伙干,不就完了!”有人则大声喊道。
“大当家的,不管法国鬼子为什么留下这点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是在咱们眼里就是块肉呀!要是咱不赶快动手,等到大将军的来了,其他五个营还不跟咱抢这块肉,到时候咱要看看它白白溜走呀!”有人向叶成林晓之以理。
“大当家的,越南人可是说了,一个法国人脑袋七十两银子!怎么说对面也是七百多两呀!”有人眼里则冒着金光。
“大叔,咱成字营可是黑旗军的火器营,而且我这哨也刚换了新枪,对面就十二个人,咱们这火力绝对能吃了他们。这场面要是现在不打,等大将军的大军来了再打,大叔您的脸面到时也不好看呀。”叶家杰也劝道。
“当家的,真要是不打,到时候传到其他营头哪里,咱们兄弟们没脸面呀!”众人再次喊道。
“老子说不打了嘛!少他娘的在这里放屁。”叶成林站了起来,一把抓过叶家杰手里的树枝,指着地上的法国人营地说道,“从现在起全军给我养足精神,明日丑时正点(凌晨二点)备战,寅时(凌晨三点)出发,寅时正点(凌晨四点)进攻。”
而后叶成林边画边说道,“李大你的哨从北面上,张四和刘麻子,你们两个哨从东面上。在他们打响之后,陈三你的哨给我坐船从河滩摸上去。家杰你的哨做后备,跟在张四和刘麻子后面,只要法国鬼子一露出破绽,你就给我插上去。记住,要快,要狠,要猛!”
“得令!”
泰瑞克少尉站在渐渐西落的太阳余晖里,满意的看着自己这个构筑在南定河岸旁小土坡上的防御阵地,这是一次对圣西尔军校最新的堑壕防御知识的实际应用。在克里米亚和普法战争法军遭受大量伤亡之后,圣西尔军校积极推进新的军事理论改革,虽然其中不乏脑洞大开的想法,但是堑壕理论却是一个军事防御技能方向的突破。
北面到东面的这组小型堑壕虽然简易,但却很结实。掩体、射击点、出入口甚至排水沟一应俱全,堑壕随着地形的折线型走势,一方面可以方便士兵们运动到各个方向进行支援,另一方面又能很好的照顾到各方面的射击角度,堑壕的深度刚好满足手下们立射和跪射时的要求。
几个散兵坑分散在堑壕的两翼,构成了侧翼的火力支点,散兵坑挖出土被垒成了环形胸墙,并按照法国陆军士兵手册的要求,同样一丝不苟的准备了排水沟。
在射界范围内的山坡下的杂树,和过高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现在正好是越南的旱季,这些干枯的树枝和过高的杂草收集起来,被堆在山坡下并被泼上煤油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山坡南侧,南定河河滩方向,他仅仅安排了散兵坑应付。主要原因是他在实地考察了河滩后,发现南定河北岸的河滩绝非表面上那么平静,实际上这片河滩是一片可以随时吞噬人的黑色泥沼,一个成年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接近河滩,身体能够瞬间没入接近胸口的淤泥里,如果稍稍挣扎则是灭顶之灾。
自从八天前来到南定县城外之后,泰瑞克就开始积极备战。在亡命徒雇佣兵们被解散后撤回西贡后,泰瑞克更是预感到了战争来临前的风暴,他明白自己待在南定城外已经八天时间了,黑旗军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依照两年来与黑旗军打交道的经验,双方一场死斗将无可避免。
趁着落日的余晖,泰瑞克和手下再次演练了一番,如何应对敌方可能的攻击方式和自己的反击计划,在分配好战斗人员和预备队,并安排好警戒哨兵后,泰瑞克小队就早早的休息了。
夜幕低垂,时间流逝。
一切都如叶成林计划的一样,成字营丑时起身,没有点火就着微微的月光整理好装备,在黑旗军的士兵们就着红河冰凉的河水,草草吃了几个凉糯米团子后,全军就按照预定的计划出发了。
李大的哨先行,部队行军路线稍稍偏向西北方,沿南定县城下迂回到法国人的北面。
叶成林与张四、刘麻子和叶家杰的的哨稍后朝西出发,直扑法国人的东面。
陈三的部队则顺利的爬上小船,就等枪响后顺南定河而下,直插法军心脏。
丑时七刻,月亮还挂在天边,但是到了寅时,在黑旗军出发的时候,月光完全消失不见了。还好成字营习惯于夜袭,全军摸着黑,静悄悄走在通往法国人营地的路上。
接近寅时正点,成字营各个哨按计划终于快要接近法国人的营地。屏着气摸黑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就要完成预定行军计划,让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现在大家就等着稍后而来的中军信号,然后一起冲上去斩杀了法国人了事。
开战在即,叶家杰这个哨的一个士兵,边走边将子弹早早的推进了林明登中针枪的枪膛,而后又仔细的摸了摸身上口袋,只顾着不让自己丢失任何一颗珍贵的子弹,却全然没有留意自己的脚下,猛然间地上的树枝狠狠地扯住了他,让他连人带枪重重的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枪响,突然划破了南定城外寂静的夜空。
枪声一响,泰瑞克少尉迅速从床上滚下,顺手抄起身边的MLE1878步枪,冲出了帐篷,沿着堑壕,泰瑞克猫着腰迅速找到当值的警戒哨。
“巴希尔,哪里来的枪响?”泰瑞克少尉低声问道。
“少尉,来自东面。”巴希尔趴低身子,边观察前方,边回答道。
“巴希尔,你看到什么什么了吗?”
“少尉,天很黑,暂时看不清楚。”
泰瑞克少尉稍稍看了看空旷且黑暗的前方,一回头,看到自己的整个小队已经穿戴整齐,列队在堑壕里等候他的命令了。
“哈希姆,你带两个人去监视北面,曼苏尔你和穆萨做预备队。剩下的人跟我在这里就位。准备战斗!”泰瑞克急速的安排道。
这一声枪响,也让成字营这四个哨的人都惊呆了,自成字营立营以来,这么多年大小十余次的夜袭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还好主将叶成林见多识广,稍一愣神之后当机立断,顾不得可能的暴露,呼喝着命令全军即可上前进攻。
成字营如同埋伏在黑夜里的猛兽,夹杂着低沉的枪声,向法国人的营地猛扑了上去。
枪声骤起。
除叶家杰部外,法军和黑旗军使用的都是法式武器。黑旗军的主要武器是从越南国王这里得到MLE1853式前装滑膛枪,这批步枪是当年法军参加克里米亚战争后的旧枪,没有膛线,甚至连米尼弹都不能发射。
历经二十多年的封存后,又被法国人从共和国的军火库里搬了出来,在安邺死后,根据与越南人签订合约赔给了越南人,最终越南人又转手送给了黑旗军。
因为是前膛枪,所以黑旗军每次齐射后,都要停下来,摸着黑往枪管里倒进黑火药,用探条夯实火药,再放入铅制弹丸,再夯实,最后举枪射击。黑旗军每次射击之间的停顿,叶成林就能清晰的听到对面法军阵地上传来的连绵不绝的枪声。
“注意你们的表尺,注意瞄准敌军枪口焰火射击。”泰瑞克少尉在堑壕内来回走动,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士兵的射击要点。
经过严格训练的法军士兵,用熟练的射击技巧和连绵不绝的枪声,使MLE1878克罗巴查克速射步枪的火力优势,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体现了出来。
还因为MLE1878是后装枪,法军可以趴在堑壕和散兵掩体内从容的装填子弹。而黑旗军MLE1853式的枪长达1.43米,迫使着身材普遍矮小的黑旗军士兵只能是站立着装填黑火药和子弹。子弹来往之间,一个站立的目标再矮小,相对于趴在掩体内只露出头部法军士兵来说,也是个巨大的目标。
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前膛枪装填黑火药和铅制子弹的过程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后膛枪,毕竟后膛枪只需拉开枪栓,压进黄铜质子弹即可。山坡上法国人射出的子弹密集程度,一时间甚至不输于成字营的三个哨。
在黑旗军和法国人互相来往的枪声中,叶成林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这样远距离的对射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必须让全军压上去抵近射击,用黑旗军人数的火力密度去压制住法国鬼子的射速。
“进攻,全营都有,进攻!”叶成林高声呼喊着。
成字营动了,北边与东边的三个哨同时开始向前移动,而叶家杰的部队则继续尾随,耐心的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越往前走,黑旗军的士兵们感到的压力越大,在300米外射击的时候还能忍受山坡上法国人射来的子弹,但是随着队伍前压,原本三百多人的三个哨随着队形越来越密集,黑暗中只感到身边中枪倒地的同伴越来越多,黑暗和死亡带来的压力让每个黑旗军的士兵越来越难以忍受。
“少尉,敌人靠近了。”在泰瑞克少尉这十二人小队中,视力最好且枪法最好的穆斯塔法上士高喊道。
泰瑞克趁着黑旗军枪声的间歇,跳上堑壕,仔细凝视了一番后,对着穆斯塔法说道,“阿里,报数后准备点燃干草堆。全体听命令,躲入堑壕,不准凝视前方,在阿里点燃之后再回射击位置。”
“嘭、嘭”几声之后,多处混着黑火药和煤油的干草堆腾地燃烧起来,照亮了山坡下的黑旗军。突如其来光亮使黑旗军的士兵们眼睛根本无法适应骤然变亮的战场,在惊呆中,法国人的子弹如暴雨而下。黑旗军士兵再也承受不起的死亡所带来的重压,前进的信心终于压垮,退却也就再所难免。
叶成林看着潮水般退回的部下,脸色铁青,实在没想到以前与自军一样只会间隔射击的法军,怎么突然间有了如此连绵不绝的射击速度。
随着下面三个哨陆续统计上来伤亡数字,听着战场上还在不断呻吟和呼号的伤兵,叶成林心如刀绞,三个哨此番进攻,三百人中一共丢了七十四人。
“陈三的船上来没有?”叶成林转头对着自己亲兵问道。
“大当家的,已经到了,陈三当家的刚才给了信号了。”
“家杰,等等你这个哨也一起上,只有你的哨敢跟法国鬼子见红,所以你一定要快上,冲锋要坚决!冲进去跟法国鬼子打肉搏,把他们缠住我们就能赢!”叶成林抓着自己的侄子,用力的说道。而后对着传令亲兵说道,“去传令李大,张四和刘麻子,二刻之后,掩护家杰和陈三进攻,一起给我上去牵制住法国鬼子。”
在黑旗军如潮水般退去后,泰瑞克少尉逐一检查了法军的防线。一番巡视之后,泰瑞克少尉很高兴,这次防守下来没有人受伤,在堑壕和散兵坑的保护下,自己的部队没有任何减员。
要求所有人在战位准备额外的枪支备用,并再次叮嘱所有人检查的武器和补充弹药后,泰瑞克叫来了做为预备队的曼苏尔中士和穆萨下士。
“曼苏尔、穆萨,现在东线和北线都很稳固,等等你们两个要打起精神来,给我关注南面和西面的情况,我担心敌人刚才的碰壁后,可能会从这两个方向偷袭,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记住了吗?”泰瑞克少尉问道。
“少尉,请您放心,我们会关注这两个方向。”曼苏尔和穆萨回答道。
二刻钟很快过去,叶林城命令亲兵点起灯笼,给河面上的陈三发去信号,而后命令叶家杰在内的四个哨准备向法军阵地发起第二轮的进攻。
叶家杰收到命令后,让全哨士兵重新检查了一遍装备,特别是准备用于近战突击的腰刀。黑旗军的枪械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配备任何刺刀,其实现在整个大清都一样。
陈三在南定河南岸的缓流处收到信号并回复之后,收起锚石,让小船顺着水流沿着斜线直插法军南侧的河滩。
第二轮较量即将开始。
大约在寅时七刻(凌晨4点45分),黑旗军趁着黎明前最后的一点黑暗,再次急速向前轻声摸近法国人的营地。
随着接近前番激战的战场,黑旗军的士兵们虽然衔枚疾进,但先前遗留在战场的伤兵们却大声呼号求救起来。这些被遗留在战场的伤兵自然知道从那边走来的是自己人,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各种哀求,痛骂,呼喊纷纷响起。
叶家杰听到纷杂而起的各种呼喊,心知不妙,直起身大声呼喊自己哨内的弟兄跟着自己往前冲。
而叶成林也在后方,听到从前方夜幕中传来呼叫声。瞬间,他赤红的双眼一把抓过传令亲兵,用力向前一推,大喊道“上前,让他们赶快开枪掩护家杰,快去!”
随着战场再次响起杂乱的人声,法国人虽然听不懂叫喊的内容,但也知道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前次战斗中被点燃枯树枝和杂草堆基本都燃烧殆尽,仅留下一小堆一小堆未尽的余烬,在夜幕中一闪一闪的发着红光。当人影越过这些红光的时候,枪声再起!这次是法国人抢先开火射击。
叶家杰眯着眼紧张的计算着自己与山坡顶上法国人距离,快到五十米的时候,叶家杰大声呼喊“开火!”叶家杰与黑旗军们迅速直起身子,扣动扳机向法国人的阵地拼命的射击。
在每次直着身子扣扳机射击和向后扳动枪机放入子弹之间,黑旗军们尽全力向前疾冲两步,周而复始的重复着。
虽然林明敦中针枪还是单发步枪,但是后装弹药的火力和膛线枪的精度,明显超出MLE1853远远不止一筹,近百人的集中射击,瞬间将法军的山坡阵地打出一连串的白烟。
泰瑞克少尉有些吃惊黑旗军这轮的火力,在他看来这轮的火力才像是一只步兵部队应该有火力,而之前的火力完全就是一场儿戏。
“压低身子,注意隐蔽,交替射击,注意装弹,注意射击的频率!”泰瑞克少尉来回高声呼喊着,提醒自己的士兵,应该注意的射击要领。
就在叶家杰的队伍开始进攻的同时,陈三的船队也顺利的靠近南定河北岸法国人的阵地。听到自己右侧传来的密集枪声,陈三焦急的催促着舵手迅速靠岸,在感受到船底和河底淤泥的摩擦后,陈三冲着手下高呼一声,纵身跃入水中,准备率先冲上法国人的阵地。
河水和淤泥瞬间淹没了刚刚跃入河滩的陈三头顶,随着泥水冲入陈三的鼻腔和口腔,这个大名叫陈丛勤的陈三,人生中最后的一个意识“草”,也被活活的憋在肚子里。不单单是陈三,一起从十条小船上跃下的黑旗军士兵也多遭此厄运,稍微有几个拖在后面机灵的家伙,见情况不对,一边扣动滑膛枪进行射击,一边大喊着要求舵手操作船只立刻后退,奈何船底已经被河底淤泥吸牢,有好几艘小船纹丝不动。
面对南定河的法军阵地,这时也响起了枪声,子弹呯呯邦邦的打的小船直响。剩下的几个机灵鬼和舵手,跑到船尾翻身跃入南定江顺流而下。
黑夜中,叶家杰的部队已经将近打了十轮射击,在这十轮射击中叶家杰也渐渐摸清对面法国人的射击规律,法国人在大约7-8声枪响后,也会稍有停顿。这十轮射击也让叶家杰的部队大概前进的二十米左右,到达了土坡的底部。但是这一段二十米道路也同样充满了血腥,叶家杰的部队已经有三十多人永远的倒下,剩下的六十多人也有大半带着枪伤。
当听到漆黑的江边响起的奚落的枪声,叶家杰精神一震,只道是陈三为了冲击法军阵地,配合自己而放出的零星枪声。
叶家杰大喝一声,拔出背在身上的腰刀,“兄弟们,跟我来呀!”
“急速射击!”泰瑞克少尉看上影影绰绰冲上来的黑影,同样的高声喊道!所有法军士兵不再装填子弹,而是在一把枪射光子弹后,迅速再抓起旁边已经装填好的另外一把步枪,继续快速射击。
这最后三十米的冲锋距离,却让叶家杰心中骂起了娘,法军所在这个小土坡,从坡底到坡顶垂直距离最多也就十米高,坡不高,坡度也算平缓,但坑人的却是在杂草掩盖下,这个缓坡多处隐藏着,在白天看不出来的垂直落差接近一米到两米的土凹。
在黑旗军发起最后的冲锋过程中,有些人要么踩空,要么受阻于土凹之中。七十多人一边克服路障,一边忍受着法军至少三轮急速弹雨的打击,最终只有不到十九人冲到法军阵地前不到十米处。
“土耳其佬们,上刺刀!”泰瑞克少尉高声尖叫道!连同泰瑞克少尉在内的七名阿尔及利亚狙击兵,在MLE1878上装上了亚坎特弯刀式的刺刀,一把接近1.88米的长矛出现了。
“土耳其佬们,集合!前进!”泰瑞克少尉呼喝声中,他与七个土耳其佬并肩一路向前。
“兄弟们,人死鸟朝天,跟他们拼了!”叶家杰挥舞着腰刀呼喊着,领着这个哨最后十九条汉子,同样高喊着无惧的扑向了前方的黑暗。
卯时(清早五点)刚过,天空中的第一缕晨光刺穿了黑夜照在土坡的顶上,在这缕阳光下,叶成林看见了自己侄儿倒下时最后的身影,阳光下法国人刺刀上闪烁的光芒刺的叶成林心痛。
随着天色渐明,南定城外的战场也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法国人阵地南端的河滩上,零零散散的散落几条小船,船中躺着数具尸体,而漆黑色的河滩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北面的阵地上,李大的部队还在跟法国人远远的对射,天色已亮的情况下,法军依靠MLE1878自带的标尺,轻松的在远距离射杀着李大部队里的士兵,李大部队的退却已经在所难免。
在东面的阵地,将近五百米的距离上散落这大量黑旗军的尸体,尸体越靠近法军阵地越密集。张四和刘麻子队伍虽然还在东面战场坚持,但从稀稀落落的枪声中,早就说明他们已无心恋战,与李大一样,不过是在等鸣金的锣声。
叶成林看着战场上的惨状,咬着牙紧攥着双拳,最终口中吐出两个字“收兵!”锣声响起,战场上剩下的黑旗军齐齐松了一口气,再次急匆匆的退去。
泰瑞克少尉紧张的看着黑旗军退去后,再次巡视了一番防线,十二人的小队虽有多人负了轻伤,但队伍依旧完整,即便是这轮遭受到黑旗军更猛烈的火力射击,但在堑壕这个防御体系的保护下,土耳其佬们的生命还是安然无恙。在安排和警戒人员后,泰瑞克少尉要求所有人抓紧时间进餐和休息,养足精神准备后续的战斗。
叶成林看着自己的成字营欲哭无泪,由侄儿叶家杰率领的嫡系全军覆没,陈三的奇袭部队不见踪影,估计也凶多吉少,剩下三个哨因为承担的是佯攻,此番还好也就损失十余人。截止到目前,五百多人的成字营,站在他面前的仅剩两百二十一人。
打,心有余而力不足,撤,心不甘情不愿。这就是成字营主将叶成林现在的心态,正在犹豫不决之间,江面上突然传来了汽轮的汽笛声。
一艘打着法国旗的汽轮,从南定河下游缓缓而来。
看着缓缓而上的汽轮,叶成林不再犹豫,咬着牙低喝一声“撤!”随后带着残部朝北,往南定县城下运动,远远的离开河道。正在叶成林撤退过程中,有个眼尖的黑旗军士兵突然大叫,“快看,法国鬼子把旗子摘了!他们要走!”
叶成林派出斥候小队再次侦查法军营地,半个时辰后他被告知法国人确实已经乘船顺流而下后,叶成林不禁泪流满面喊道,“你娘的,你为啥就不能再拖个半天,家杰,是大叔对不起你呀!”
法军与黑旗军的这场战斗,不过是1874年至1884年这十年间,两者纠缠不清的冲突长河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
职业的士兵VS武装的农民,系统的战争理论VS自发的战斗经验,连发后装枪VS前装/后装单发枪,有防护的堑壕体系的卧射VS直立的密集射击阵列,历史已经证明谁会取胜。
数日后,广西提督冯子材将黑旗军在安南与法国人的这一仗,连同他对大清应该尽早装备连发后装枪的呼吁,写成折子递进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