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斯特港城区内,在一处能俯视布雷斯特军港全貌的高地上,坐落着一座英国田园风格的复古式别墅。
在别墅三楼,面朝布雷斯特港口书房内,一位蓄着明显经过精心修剪过的,极其适合圆形面孔的布雷特式胡须的中年绅士,正坐在书桌后,不停的在一个笔记本上,涂涂画画的写着些什么。
在布雷斯特市,极少数熟悉这栋带着大片漂亮花园英式别墅的法国人,大家都知道这里面住着一位极其富有的英国铁路大亨,人们习惯称呼他为尊敬的布拉塞先生。
这位受人尊敬的布拉塞先生的全名,应该叫做托马斯-布拉塞,如果你恰巧是一位熟悉十九世纪欧洲,乃至世界铁路历史的人,都会觉得这个名字是异常的熟悉。
没错,他就是英国铁路大亨,或者说世界铁路大亨,老托马斯-布拉塞先生的大儿子。
老托马斯-布拉塞先生,准确的说应该是十九世纪欧洲,乃至整个世界最成功的铁路大亨,请注意,这是没有之一的世界级铁路大亨。
简单的举个例子,截止在1879年,老布拉塞先生的家族共计拥有英国国内1/3的铁路长度,法国3/4的铁路长度,加拿大、澳大利亚与南非超过70%的铁路长度,印度全境所有的铁路,至于荷兰、比利时、西班牙、意大利和挪威的铁路营建,也基本都由老布拉塞先生的铁路帝国所垄断。
也就是因为前两年突然爆发的欧洲经济危机,稍稍拖延了老布拉塞先生疯狂前进的脚步,否则在他的传奇一生的荣誉榜上,还要再加上奥匈帝国内部超过5000英里的铁路长度。
至少在1900年之前,布拉塞家族控制的铁路总里程远超美国人范德比尔特。
老布拉塞先生除了是一位世界著名的铁路大亨,更是世界上许多大型城市的主要建设承包商,简单的说,十九世纪上半叶,他为伦敦建造的供水与污水系统,时至乔伊前世的2018年仍在正常使用。
至于遍及欧洲与大英帝国殖民地的桥梁、码头、水厂、车站、高架桥和隧道等等的工程项目,更是老布拉塞先生建筑公司的强项。
另外,1864年横跨大西洋的两岸的海底电缆线路,也是由老布拉塞先生下属的海底电缆公司负责铺设的,因此在世界电信业,老布拉塞先生同样也有一席之地。
老布拉塞先生这个横跨全球,规模超过8万名雇员的超级商业帝国的日常管理事务,都是由他,与一名贴身男仆,再外加一位出纳,三人所处理的。
请注意:他们没有一间的固定办公室,或者其他的办公人员辅助。
老托马斯-布拉塞先生,才是十九世纪世界铁路史中唯一的太阳。
所以,如果说到十九世纪铁路大亨们中,谁是拥有最高荣誉与声望的人,请忘记美国镀金年代的范德比尔特家族吧!
起码在二战之前,在欧洲人的眼中这些美国人不过是一群拼命想娶欧洲没落女贵族,稍稍有那么一点钱的乡下亲戚,历史上就没有那家美国公司在欧洲获得过商业上的成功。
就如海勒姆-史蒂文斯-马克沁先生初到欧洲,立刻就被维克多公司的代表提醒到,“先生,如果你想谈妥一门成功的生意,请先矫正下你那糟糕的口音。”
做为老布拉塞先生商业帝国的继承人,与父亲老布拉塞先生一样,布拉塞先生的人生履历也是一样的耀人眼球。
布拉塞家族的继承人,只不过是托马斯-布拉塞先生众多成功身份中的一个,做为英国自由党的最重要捐助者,布拉塞先生在29岁的时候就成功的竞选了英国下议院国会议员,成为格莱斯顿先生在英国国会中最重要的支持者。
不但是一位成功的商业大亨与年轻的政治明星外,同时,他还是一位在《每日电讯报》头版拥有的专栏的特约撰稿人,一向以笔锋犀利,文章严肃可靠而闻名于英国新闻界。
另外,还因为对海军装备与战略的极度热爱,目前布拉塞先生正在筹备一系列,囊括现有欧洲列强海军的所有舰船的专业海军图鉴—《布拉塞海军年鉴》(注释1)的出版。
从1878年9月起,托马斯-布拉塞先生与法国政府达成协议,布拉塞公司将在法国修建一条全新的,从巴黎经过勒芒到布雷斯特的铁路建设。
为了更加近距离的观察与了解法国大西洋舰队的详细情况,所以布拉塞先生借着修建铁路的机会,将自己的居住地放在了布雷斯特港,而不是生活更加惬意的巴黎,以便近距离的观察法国海军在布雷斯特港的主力舰队。
制造业、建筑业、政治、新闻与出版界的大佬身份,不过是布拉塞先生伟大且光辉的一生中,截止到目前为止,取得的一部分小小的成就而已。
任何一个成功者,从来都不是对外界感知上的迟钝者,尤其人已到中年,正处于精神与体力巅峰的布拉塞先生,对周遭世界的任何细微变动,都有一种近乎于直觉的反应。
毕竟无论是在英国还是法国,圣诞节绝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团聚的日子,可是对于军队而言,尤其是那些长期远离陆地,在海上冒险的海军官兵,特别是底层的水兵们来说,与家人们团聚却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
为了排解这份郁闷和愁苦,水兵们只能靠岸的有限时间里,将旺盛的精力发泄到锚泊地的声色场所里,尤其是在常常的圣诞假日里,在布雷斯特的母港内,法国大西洋舰队的官兵更是有钱有闲,更有充足的理由流连布雷斯特城内的酒吧与妓院之间。
熟悉海军一切事务且在布雷斯特港待了一年多的布拉塞先生,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去那些场所,能为自己的年鉴新书收集第一手的素材。
在酒精与女人上这两件事上,不仅仅是法国海军高层对水兵们如此放纵,实际上英国皇家海军如此,德国海军如此,美国海军也如此,可以说,欧美所有拥有海军传统国家都是如此,那怕日后的大清海军到长崎集体逛风月场所亦是如此。
所以,一个舰长在靠岸期间找十个风月女子进行卧床大战,在英美海军高层看来,这真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那怕你把这种不检点的事描绘成英美海军不堪一战的证据,而在英美海军高层看来,却是这个舰长雄风不倒的能力。
一个连女人和酒精都不能征服的水兵,凭什么说自己是能征服大海的男子汉?!
可就在圣诞假期前夕,原本是布雷斯特所有声色场所正准备赚的盆满钵满的时候,法国海军突然开始勒令基地内的所有官兵不准离开军营,同时停泊在锚地本该关闭锅炉熄火的军舰,依旧24小时不停的冒着黑烟,一副准备随时出航的状态。
甚至军港旁的布雷斯特堡海军陆战队军营已经开始向士兵派发枪支与实弹,另据某些来自,与军港隔着布雷斯特湾相望的凯加迪欧镇的人讲,布雷斯特湾南岬上的岸炮台已经褪去炮衣,正在备战。
布雷斯特港内外,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法国人在布雷斯特港圣诞节的异常表现,早早的就落入了布拉塞先生的眼中。
无论是以一位爱国的英国议员身份,还是一位著名海军观察家的身份,都足以让布拉塞先生敏锐的预感到,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将会在布雷斯特港发生。
托自己这栋别墅地理优势的福,布拉塞先生特意安排几位忠心的仆人,日夜不停的轮流观察着布雷斯特军港内的动静,那怕没有在21日当晚,没有注意到熄灭灯光悄然离港的“凯旋号”,但在随后的两日,在对布雷斯特军港内军舰的数目进行日常的清点后,布拉塞先生也立刻注意到,这艘法国海军的骄傲,居然在圣诞夜前夕,离奇的消失了。
随着在圣诞节当天的清晨,在一片震惊的目光中驶入布雷斯特港的帝俄海军舰队,以及在报纸特刊上看到法国外交部突如其来的外交声明后,布拉塞先生立刻明白了,早先布雷斯特军港的法国人如此紧张忙碌的真正原因。
法国人与俄国人已经联手了,矛头所向不言而喻,唯有皇家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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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了平安夜的混乱,以及圣诞节当天的紧张备战之后,随着英国人放出的态度缓和的外交声明,让布雷斯特军港里紧张布防的法俄两国海军,算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在拉芒什海峡警戒巡逻的法国军舰又传回了确切的消息,英国皇家海军的普利茅斯海军基地,平静如旧。
将各方面的消息综合的判断下来,法俄两国海军的最高将领终于确信,帝俄海军的这次冒险成功了!
做为对法国海军大西洋舰队与基地全体官兵没能欢度平安夜与圣诞节的补偿,法国海军的最高指挥官若雷吉贝里海军中将对所有法国海军官兵们宣布,将布雷斯特军港的圣诞假期再延长5天,并从26日即日起开始全体放假。
同样,为了庆祝这次冒险远航的巨大成功,被誉为帝俄海军明日之星,从弱小的黑海舰队调往波罗的海舰队执行此次任务,年轻的斯捷潘-奥斯波维奇-马卡洛夫临时海军少将也宣布,波罗的海特混舰队的俄国官兵们在应得金币之外,也将享有与法国朋友同样的假期。
所以,1879年12月26日的布雷斯特军港是欢腾的,军港周边的酒吧、妓院和地下赌场也是欢腾的。
以狂放的脱衣舞情色表演而闻名的风车酒吧,可是布雷斯特军港最有人气的娱乐场所,就在这间酒吧的一角,“凯旋号”上那几位负责瞭望的水兵,正与两位新结识的俄罗斯朋友一起痛饮狂欢。
坐在塞巴斯蒂安军士长一众法国人对面的是“圣彼得大帝号”铁甲舰的别列亚克-邦德维奇-彼得罗夫海军绘图中士,与亨利-拉德维奇-莱格利斯瞭望军士长,这两位俄国人的祖辈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从勒阿弗尔移民到圣彼得堡的法国小贵族,所以这两个俄国水兵是能讲一口流利法语的法国人后裔。
十九世纪愿意坐船出海远航的人,可以说都是喜欢挑战未知的命运、大海上搏击风浪的热血男儿,再加上海军的传统就是以酒代水,做为航行时日常饮料的古老传统,所以当热血碰撞上酒精,善于聊天的法国人与善于饮酒的俄国人,自然是话题越飘越远。
话题再远,也跑不开英雄与美女两个主题,众人在互相吹捧完,当然是完全值得大书特书的帝俄海军圣诞奇迹后,勒阿弗尔人德尼熟门熟路的介绍起风车酒吧这个风月场所的特殊服务之后,慷慨的巴黎人皮埃尔准备为桌子上的所有人买下了最后一轮昂贵的干邑白兰地,然后就要直奔风车酒吧三楼温柔乡的时候。
“各位尊敬的先生们,为了法兰西与俄罗斯之间的伟大友谊,请允许我请各位喝上一杯!”一个标准的巴黎口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这句邀请来自一位上身穿着塔夫绸制的基莱式马甲与白衬衫,下身穿着黑色长裤,顶着一头蓬松卷曲的头发,圆脸上蓄着布雷特式胡须,微笑的望向众人的中年男士。
目光落在中年人金蓝色绸织马甲上的皮埃尔,嘴中不由自主的响起了一声口哨,而后不无戏虐的说道,“呦呵,原来是来自巴黎的老爷!”
“喔噢,大香槟区干邑白兰地!”南特人勒内尔则两眼冒着光,盯着这位中年男士手中举着的两瓶酒,一脸贪婪的问道,“尊敬的先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可是香特露庄园的陈年干邑,难道您准备请我们如此贵重的酒么?!”
“为什么不呢,受人尊敬的勇士们配的上最好的干邑!”中年人微笑着将手中的两瓶白兰地递给了勒内尔,同时口音也从标准的巴黎发音,换成了迷人且性感的图卢兹口音。
中年男人的图卢兹口音,立刻引起了外省人德尼与勒内尔的好感,两人毫不见外的立刻打开这两瓶名贵的白兰地,马上给在座的所有人满满的倒上了一杯。
大约除了巴黎人自恋狂般痴迷自己的口音外,所有的法国乡下人都无比痛恨这群被称作狗头“Têtedechien”的口音。
“七区的老爷?”塞巴斯蒂安军士长端着酒杯,看着对面的中年人,颇有也意味深长的问道。
巴黎七区是法国政府多个部门的所在地,塞巴斯蒂安军士长这句话的背后的意思,就是询问这位中年人是不是讨厌的法国政府官僚。
“不,我住在万神殿区。”中年人微笑的用标准的巴黎口音解释道。
“嘘.....”皮埃尔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举起酒杯笑道,“各位,让我们敬这位五区的体面人一杯!”
巴黎五区又被称为万神殿区,以浓厚的文化、艺术与学术气息闻名于巴黎,居住在此的巴黎人通常被称为巴黎的体面人。
醇厚的烈酒最容易拉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果一杯不够,那就再来一杯。
很快酒至酣处,中年人也直率的说出了自己的请酒的目的。
“先生们,很碰巧我在旁边无意间听到了各位英勇的故事,我和我的报社对此很有兴趣。”中年人微笑着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现钞,“当然,越是精彩且真实的故事,越值得上相应的报酬。”
注释1:世界上最早的海军年鉴刊物,如果不是布拉塞先生的意外离世,它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海军刊物与防务年鉴,实际上简氏海军系列就是仿照《布拉塞海军年鉴》的廉价版,现在一套原版的布拉塞年鉴,价格起码要超过5位数的欧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