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车队官员们都陆陆续续地起身,刺史吩咐了今天返程,这会儿诸人便匆匆忙忙收起了东西,不敢耽搁怠慢半点。
刺史本以为,自己抓着地方稍大点的官儿,提点提点就能管事,谁知道这法子治标不治本,还得让他在河东耗功夫,亲自磨一磨这帮子地方官僚。
如七昨个儿听刺史道,要往东折一顿路途,便提出乘个顺风车。刺史心想着他与秦英是故交旧识,便爽快地应下了。谁知如七和秦英表面粉饰地很好,内里其实生疏地连路人都算不上呢。
赶路的时候如七被安排到了秦英的车驾之中。原因无它,秦英目前几乎是寸步不离李承乾的,属于她的位子就空了出来,那么见缝插针地塞人也无不可。
秦英百无聊赖地倚坐在车厢里,规律的辘辘声音敲在耳畔,伴着身下一颠一颠的触感,她困得简直睁不开眼。昨晚闹地太过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力都让她吃不消。
“你困就靠着我睡吧。这时候害羞个什么劲儿。”李承乾手里持了个九连环,认真地把玩研究,偶然偏了头,见秦英迷瞪着眼昏昏欲睡,脑袋险些碰了车壁,伸手揽过了秦英肩膀,将她半圈半抱地收进臂弯,之后无奈地叹息道。
“……唔。”她受宠若惊地找回了大部分神智。面对李承乾甜得发齁的宠溺,她心里还是挺不踏实的。
她可不敢在李承乾的臂弯里流连太久,这匹色狼自从身体大好,精力旺盛地不像话,仿佛随时都能发0情,离他远点保持安全距离才行。秦英双手扒拉着他衣角,扭身出了温柔的桎梏,再小心翼翼地把头依在对方肩上。
过了没一会儿她又噌地支起脑袋。刚刚歪的角度太多,她实在忍不住脖子疼。
“你要换个什么姿势才满意?”李承乾面无表情地转眼盯着秦英。他满心想要谴责她的折腾,不过一旦对上了她的天真眼神,什么气都生出不来了。
“大概是……把头搁你大腿上?”她挠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
李承乾闻言,知情知趣地往边上挪了挪。心想车驾统共这么大地方,索性就容她折腾去吧。
好容易躺舒服了,可她的困意早没得一干二净。秦英眨着圆圆的杏眼,手指揪着他衣上的褶皱玩儿,半晌忽然道:
“你知道如七师搭了咱们的顺风车吧?”见李承乾一脸漠然地点了点头,她继续嘟囔着,“他之前好歹为你授过菩萨戒的,算是和你有点交情。人家最近要与咱们同路一段时间,你也不去和他随便招呼一下,显显你的尊师重教?”
“当初父亲延请僧人进宫授戒,是为求我腿疾痊愈。事实证明佛家的菩萨戒于我又不管用。他估计没脸面见我。我何必要凑过去,让他心中生出愧疚呢。”李承乾大言不惭地念着歪理邪说,企图洗脑秦英。
“也对。”她把李承乾的话当真了,稍稍琢磨一下便释怀了。
两者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忽然车驾停了下来。外头的人声杂乱骚动。
“出什么事了吗?”她的情绪随着喃喃低语有点惴惴不安,蓦然之间坐起身子,顾不上整理衣袍就撩帘下车。
被冷落的太子黑了脸,心道她可真是不把他当回事呢。殊不知自己无端打翻了一坛子醋。闷闷不乐地独自呆了半刻功夫,他才缓过劲,单手拂起了碧色窗纱,想看看外头究竟是何情况。
秦英大步走到了层层包围的阵仗中,只见有个身着灰布短打的青年人倒在官道上,双目紧闭着,四肢摆成了极不自然的状态。晕撅者旁边还跪坐着好几个同样其貌不扬的老少,想来是他家属啥的,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模样还很惹人注目。
他们几个挡了官道,车队无法通行了只好停下,有官员前去查探又汇报了原委,刺史便要叫秦英出面,不过秦英敏感地不请自来了。
如七在为此人诊脉,发现秦英赶了过来就要起身让位:“秦施主来的正好……”他刚刚下车透气,听前边隐约有人在哭就凑过去了。这就接手了个麻烦事。
“你先忙着你的。”秦英拍了下如七的背。
他的肩几不可查地抖了抖。到底是接受不了秦英没有性别观念似的触碰。
秦英可没有空来管如七的心思纠结,她绕着昏倒的人缓缓走了一遭,迈着悠然无序的步子,看似吊儿郎当,实则专注地观察此人征状。
双颊和耳朵明显发红,下颌还有脖子肿胀,这些加起来可不太妙啊。
最后秦英跪坐在一边,挽好了袖子,伸手把这人的嘴巴掰开,不出所料地看到对方嗓子里有黄涎迹象。
“这是时疫。”秦英又郑重补充道,“会传染的。”她淡定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向如七讨要纸笔写方子。
他那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生了点光亮,惊讶道:“你不用把脉就能确诊?”他不是不信秦英的能力,而是不信自己这么倒霉,居然好巧不巧沾了时疫的边儿。
“我在西华观坐诊过数以百计的患者,从医经验比你丰富,望闻问切用不上全套。”她不露声色地狠狠自夸一顿,得到了如七看怪物似的复杂目光。
成功拿到纸笔,秦英一边俯身写着比狗爬好看不了多少的字,一边对如七嘱咐道:“时疫是通过口鼻传染的,通知大家拿帕子都蒙脸上吧。”
如七听罢乖乖地站起来,走了没两步忽然察觉秦英在变相支开自己,颤声问道:“你在这儿不怕传染时疫?”他一激动连施主的敬称都给忘在脑后了。
“你们佛家不是有句话,叫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秦英写好最后一行字,把手书拿到如七眼前,叫他看完记下,“照着去倒数第三辆车驾放的那口箱子抓药。”说完她就抱着用过的纸笔,找远远的地方埋了。
患者家属们在哭天抹泪之余,看秦英以一人之力便压住了场子,又是担忧又是欢喜。可是如今没有旁的法子,只能是把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等秦英重归这个小圈子,形容枯瘦的妇女抓住她右手紧紧握着:“可还有救?请您一定要救他呀!”
“能救。放心。”秦英从来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不太会安抚这些家属的情绪,简明扼要地做了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