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
祁正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不甘心没见着人就走，迈步的时候黄子轩扯住他。
“就在门口吧，有玻璃，看得到。”
“……”
“明天等我小师妹过来看了情况之后再说。”
祁正没点头也没摇头，脸色有些闷，黄子轩跟在他身后来到柏颖所在的病房。余阿姨刚送饭进去，还没挨近门呢，就听到病房里传来一阵阵呕到心肺的声音。
脚步猛地顿住，祁正手有些颤，上前，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里面的情景。柏颖半坐在病床上，护士扶着，余阿姨手里还端着碗跟勺子，显得无措又焦急，柏颖弯着腰，就着护士的手里端着的盆子，吐得几近虚脱。
看到柏颖如此受罪，祁正脸色一凛，握着门柄就要冲进去，黄子轩理性的拉住他，摇摇头，祁正将人拖着一把推开，压着声音低吼道，“人在里面变成什么样了！你在这拦我！”
“阿正！人为什么变成这样你不知道？”
一句反问让祁正瞬间凉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得病房里女人难受的呕吐声，他只觉得头疼。
“你先把你手头上的事解决好了再说，再怎么样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你的，等月份再大一点，心就软了，你现在跟她较什么劲。”
“医生呢？我要见医生。”
医生办公室。
祁正有些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对面的主治女医生翻了好几下柏颖的病例，最后推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开口正色道，“孕妇情绪低落，起伏大，加上长时间的营养不良……”
“长时间？”听到这，祁正放下正在揉眉间的手，语气里充斥着的全是不可置信的怀疑。
长时间营养不良！这是什么话！难道跟着自己柏颖还会缺这些东西？营养不良，怎么可能营养不良！
医生是个见惯了权势且丝毫不畏惧的人，完全没有被祁正那一脸的霸意吓到，反倒是更加严肃，“祁先生，我再很认真很负责的在跟你说，请你不要怀疑我的专业水平，柏颖小姐确实是长时间营养不良，而且郁结于心，现在突然出现的妊娠反应来得又快又厉害，恐怕跟营养和这一阵子的情绪起伏有很大关系。”
“我看她吐得很厉害，有没有办法减缓？”
医生难得脸上有一丝笑，“保持心情愉悦。”
黄子轩等在外面，祁正黑着脸出来的时候他反倒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脸黑得跟茄子似的，没事吧？”
祁正甩手，“别跟着。”
临走前又折去病房看了一眼，人已经躺下了，关了灯，只留着小壁灯，她的轮廓看得不甚清晰。
余阿姨在一旁叹气道，“还是什么东西都没吃进去，刚闻着味道就呕了，好不容易逼着吃进去一点，没隔几分钟就全吐了出来。”
“她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余阿姨摇头，“柏小姐都不怎么说话……”
确切的来说，根本就没开口跟她说过话，别人怀孕都是越来越圆润，偏偏她越来越瘦，整个人跟脱了形似的，余阿姨自己也是有女儿的，看着别提多心疼了。
祁正听完一句话不说，在病房外坐了好一会，等到确定柏颖睡了之后才起身离开。
秋意已经很浓，他来的急，出了一身汗，因为热就没穿外套，这时候出来，风一吹，寒意一下袭上身。
拉开车门坐进去，他也没急着回去。连轴转了好几天，取消婚礼的风波压都压不住，虽然旁人还是忌惮他，但是私底下揣测蠢蠢欲动的人多不甚数，祁盛还在背后拉拉扯扯，趁着这段时间，连夺了他名下的两个大项目。
对方是蓄势待发，他这边被柏颖扯得动都动不了。
想起来才发现又是连着两晚没合眼，摇下车窗，抽出烟点燃，眯着眼缓缓抽了一口，熟悉的烟味渗入身体，让他有瞬间的失神放松。
接下来又是一场硬战，他得速战速决，拖一秒都是浪费。
掐了烟，将车转头开出医院，消失在茫茫车海里。
黄子轩的小师妹姓尹名曼，比他小一届，刚放弃国外的高薪回来加入黄子轩的心理工作室，一回来给她接的第一个就是柏颖。
祁正在议会上收到黄子轩短信说人已经进去了，弄得整个会议期间，祁正都有些心不在焉，中途休息的时候立马拨了黄子轩的电话。
“出来没有，怎么样？”
“……”手机另一端是短暂的沉默，隔了会，黄子轩闷沉的语气才传来，“出来了，我们刚刚才聊完，阿正你……你得做好个思想准备……”
祁正一听心就凉了，怒意跟着冒上来，“别绕弯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尹曼出来了，原本打算先进去两个小时的，结果一个小时的时候就出来了，柏颖拒绝交流，一句话也没开口说，情绪不太好。”
“所以？”
“柏颖可能患了抑郁症。”
祁正震住，随即忍不住悲凉的笑了，“你特么的在跟我开玩笑！”
“阿正，你知道在这种事上我从来不开玩笑。”
悲笑僵在嘴边，祁正沉着脸没了话。
周太湖进来的时候，刚好撞到祁正奋力摔手机那一气呵成的动作，淡定的站着不动，将要汇报的事情淡定的说完，退出去之后立马让秘书以最快速度订购了一台新手机，等着祁正想起来的时候，一台装了卡的手机已经好好摆在了他的桌面上。
祁正回别墅，余阿姨正在尝试新的菜色，都是清淡系的，祁正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好一会，最后亲自进去挽起袖子下了一碗简简单单的素面，装进保温盒里之后，在面上撒上一把切得很细的小葱。
也没来得及洗澡，亲自载着人到了医院，余阿姨捧着他做的那碗面，“祁先生，要不要跟柏小姐说是你做的？”
“不用了，进去吧。”
破天荒，这一次柏颖虽然也反胃，但竟然也吃进去了小半碗，连来检查的医生都好好惊了一把，看到碗里飘着的小葱，皱着眉笑了，“多少孕妇都闻不了这个味，到你这倒是好的了！”
余阿姨收碗的时候几乎热泪盈眶，叨叨唠唠的说了一大堆要注意的事儿，最后刚要说面是祁正做的，想起祁正的交代又悻悻的咽回去。
“今天几号？”
声音响起，余阿姨“呀”了一声猛地转身，发现真的是柏颖在说话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
“30！30！今天30号了！”
“30……”柏颖靠在病床前，看向已经暗下的窗外，嘴里喁喁的念着这个数。
“柏小姐，胃口好了之后要多吃点，看看你现在瘦的，小孩子在肚子里也受不了啊。”
话没说话，余光就瞥到一个人影，回头一看是祁正，手猛地一紧，下意识的喊出来。
“祁祁先生……”
柏颖猛地一僵，看向窗外的视线怎么都收不回来，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视线在能看到的范围里搜索，却没能逃过祁正的眼睛，他离得很远，停住，没有再往前的意思。
“我什么也不做，我就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
“……”柏颖没回应，空气像是凝结，已经酝酿了好久在嘴边的话在柏颖的淡漠里被戳的忘了开口，望着她消瘦的侧脸，祁正心口一阵突跳，“我没有跟陈丽君结婚，婚礼取消了，我祁正的女人以后再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
“……”
祁正见她不为所动，身子僵硬的表现出一副勿近身的拒绝疏离，失落的塌了肩，祁正悻悻的慢慢退出病房，等到门关上的那一刻，柏颖睁了很久的眼睛眨了眨，放在被子下死死揪着衣角的手才慢慢松开，手心汗湿一片。
柏颖出院那天，祁正没出现，倒是来了两个柏颖怎么都想不到的人——吴昊跟杨蓓蓓。
吴昊开着车来，柏颖神情紧张浑身紧绷，四下看了又看，最后还是不肯上他的车。
“谁让你来的！会有人来接我！不用你！”
杨蓓蓓扶着她，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微颤跟惧意，鼻尖发酸，忍不住开口，“放心吧柏颖，我们就是来接你的，祁正他知道。”
“……”柏颖惊讶的看着她，又转去看向吴昊。
吴昊吐口气，露出个暖意的笑，点头，“真的，上车吧。”
车里一片寂静，杨蓓蓓跟吴昊互看了好几眼，开始拉着柏颖吱吱呀呀的说些好玩的话题，柏颖之前性子也冷，但是至少话不少，说什么都会接，现在却是三句不回一句，神情看着也是心不在焉，没话的时候就看着窗外不出声。
到了别墅，柏颖蹙着眉，有些抵触，却没开口。
兜了一圈又回到这里，她只觉得压抑。
杨蓓蓓先下的车，吴昊特意将柏颖留下。
“我现在回到易正工作了。”
话一出，柏颖的手不自觉的就颤起来，一双大眼直直的看着他，带着震惊与惶恐，“他……他逼你了？威胁？拿我？”
吴昊见她抖得厉害，忙的往后伸过身子紧紧捏住她的手，想要给她安全感，“不是不是！你被想太多！祁正出高薪，他现在需要人才。”
“……”柏颖唇色发白，哆嗦，“真的？”
吴昊坚定的点头，“恩，柏颖我没想到，他这次真的可以为了你取消这场婚事，祁正现在麻烦很大。”
“……”柏颖偏开头，躲过他的视线，落在窗外近在眼前的别墅上，不言不语。
“柏颖，我只希望你好，你现在这样，周围的人都不好受，快点好起来，别跟自己作对，嗯？”
“我不想见他……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柏颖轻轻蠕动着唇，挣开他的手，下了车。
柏颖上楼休息，发现原本两人的房间全都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的东西，对方一丝丝的痕迹都不曾有，余阿姨主动开口。
“祁先生说暂时先搬出去住。”
柏颖没说话，点点头，翻出自己的睡衣去浴室洗了个澡。
祁正送来的东西很多，每天都堆在最外面的桌子上，柏颖看着烦，连着几天都扔到外面或者是小仓库里，碰也不碰，就连余阿姨买的菜都是用柏颖给她的钱。
祁正亲自提上门来，就在大门口，柏颖正在吃饭，还没等他进门，就听到碗落地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余阿姨面露尴尬。
“祁……祁先生这……”
看着自己提着的两大袋东西，祁正也不想刺激她，原路提着回去，坐在车里盯着亮着灯的别墅好久都没走。
发现家里装有摄像头的时候，安静了很久的柏颖突然就像是炸开了，拿着凳子对着装有摄像头的角落砸去，隐忍许久的情绪倾泻而出，余阿姨吓到，马上给祁正去了电话，正在开会的祁正走到外面，就听到那头抢过手机的柏颖歇斯底里的悲怆声音。
“祁正！我就知道你在监视我！你一直都在监视我！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就把我圈禁一辈子好了！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锁上锁链拴在房间里！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祁正！”
祁正捏紧放在耳边的手机，喉间一阵堵，等到那头稍稍安静下来只余下她哽咽喘息的声音时，他才忍着慢慢开口。
“我没有想过要圈着你，你要是不信，你自己选个地方住好不好？唯一一个，让余阿姨跟着你，好不好？”
他顺着她，只想让她起伏的情绪平缓下去。柏颖听罢将手机扔下，光着脚跑上楼，拉出自己的行李箱，胡乱的往里塞着东西，余阿姨跟上来，急得不行，跟那头的祁正说了之后，祁正沉默好久缓缓道，“随着她。”
这个别墅柏颖一刻也不想多呆，一样不属于她的都不想拿，拖着一个行李箱就下楼，四个多月的身孕，在柏颖身上一点都不显，她穿着宽大的连衣裙，完全看不出怀孕的痕迹，但是看着她颇有些回力的提着下楼，余阿姨还是吓出一身汗，跟上去想帮忙，最后都被柏颖甩开。
没坐祁正的车，柏颖硬是自己走到路口打了出租。
她回到自己和母亲的那一栋小两层楼，余阿姨跟着，见她也不说话，回到之后也不休息，自己提了水开始擦桌子打扫卫生，余阿姨想要搭手都被她拒绝，柏颖一声不吭一言不语，扎着的发都散了一般，垂下来，显得她更加的瘦小。
每一样都亲力亲为，直到屋子里都被她擦了一遍，打开窗子，通风之后，屋子里变得通透起来。
柏颖却还是不停，拿了小篮子在院子里清除杂草，看着她一刻不停的运动，余阿姨一直都跟着她，深怕她身体吃不消。
祁正车子在黑暗的树荫下停了好久，尹曼过来敲敲他的窗，示意他可以进去之后，他才下车。
余阿姨给他开门，压低声音说，“二楼的房间里，睡了。”
祁正点点头，面色显出疲惫跟憔悴，他脱了鞋，上楼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无。推开门的时候木门发出轻轻的吱呀一声，他顿住，慢慢推开。
这个房间他来过，还是和柏颖，他还记得那天是中秋，外面夜半的时候打雷下了雨，他们挤在这张狭窄的小床上激烈的做/爱，欲罢不能，相互给予，那么的契合融洽。
拧开小灯，借着昏黄的柔和光线，祁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静静看着窝在被子里熟睡的柏颖，她折腾了一天，累到极点，又打了安神的针，睡得很沉。
祁正伸出手将她半掩在被子里的脸露出来，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的脸，她又瘦了，骨感分明。好像真的是很久没见她，很久没这么仔细认真的看她，祁正这一刻觉得每一秒都是奢侈，奢侈到起了贪念。
俯身在她脸上落下长长的一个吻，然后坐在床边，覆着她的手，看了她一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