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夏夕睡到了九点还醒不过来。直到捷哥和丫丫跑来唤醒,拉着胳臂摇晃,她才勉强地睁开眼睛。
“奶奶,你把早晨的定省都睡误了,再不起午饭都要开了。”丫丫望着她一脸坏笑。
夏夕觉得脸有点烧,勉强端着架子斥责道,“你才7岁。”
“我7岁怎么了?”丫丫一脸无辜。
“7岁小萝莉该有的天真烂漫你去好好学学,别笑得这么猥亵。”
丫丫说:“我没说什么啊,那些奶奶姨奶奶可是笑话你了哦。大家族的儿媳妇一晌贪欢,误了早晨的请安,你觉得怎样?”
这还用问?她觉得窘,觉得害臊怕见人。“你们怎么也不叫一叫我啊。”
“叫了,蔡嬷嬷叫了,结果把七爷叫起来了,七奶奶依旧高卧。七爷自己倒去请安了,不知他有没有给你请假。大太太今天要是挑你的礼,你可不好办喏。”
夏夕慌张又无奈地坐了起来,这可怎么见人啊。许静璋就不想想她的难为吗?干嘛不叫醒自己?
“捷哥,你爹呢?”
捷哥说,“他去上房请安之后,直接去上坟祭祖了,这会儿都回来了。府里来了两个族叔向他贺喜,他在陪客呢。”
“你怎么没去上学?”
“七爷给我请假了。说要带我们出去玩。你快起啊。”
“对了,你老子肩膀上的伤口十几天还没完全长好,你给缝合一下吧。”
捷哥为难了,“这么久了,创口缝在一起也怕长不上了。要是没效用不是白白受疼?传说中的麻沸散也不知有没有卖的?”
“我们不是要出门吗?遇到大药铺问问看。”夏夕说,“如果可以缝,你这个孝子亲自上哦,我连看都不敢看的。”
捷哥信心满满地点头。
洗漱时,丫丫缠着她要她出门的时候也带上自己。到了德州一个多月,只出去吃过一顿饭,也不四处逛逛就直接回来了,在这个小庄子里早憋狠了。夏夕点点头,没有捷哥和丫丫,她与许静璋相处未免太过拘束不自在。
这边刚整理完,许静璋就回来了,他步履矫健,气势天成,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的眉眼立刻就变得柔和许多,嘴角翘起一弯笑容。
“你应该叫醒我的。”夏夕忍不住抱怨,“请早安都误了。”
“没事,嫂子姨娘笑话的时候我装傻,都替你扛了。”
夏夕不禁脸红,问,“那大太太有没有怪罪?”
都说这个时代婆婆可怕,夏夕倒没觉得大太太有多么厉害,只是真心不想跟她发生纠葛,敬而远之就好了。
“没有。连老太太都开起玩笑了,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你收拾一下,吃点东西,我已经求了长辈们批准,今天带你们去踏青。”
夏夕脸上现出喜色。捷哥也说,“天气这么好,就是应该出去逛的嘛。憋在家里我都长蘑菇了。”
许静璋看着他们俩,目光里满满都是温暖,“先在城里逛逛,女人不是爱逛铺子吗?德州水路码头,南来北往的货色很丰富的,看看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去给你们买。中午我带你们去吃最有名的德州扒鸡。我还是七八岁上吃过一回,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名字原本忘记了,专门问过老侯爷的。叫赖记老铺,德州城最有名的一家。”
吃货们更是开心。
“下午带你们去董子台踏青,那里景色清幽,有个很大的湖,可以划船也可以钓鱼,这季节应该有不少野鸭和大雁,运气好还能打一两只回来吃。”
捷哥一听,别的倒还好,打猎实在太吸引,着急自己没有弓箭,抱着许静璋的腿直摇。他老子答应在德州城里找找看,实在没有的话,回北京立刻给他定做一个小弓。
儿子脸上春阳一般明亮的笑容,让他觉得溺爱孩子的快乐无以伦比。
姜云姬怕许静璋怕的要死,夏夕原谅了她的身不由己,这位爷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他的目光里带着冰棱子,一眼扫过来她就忍不住发抖。担心他发落她,因此姜云姬的心提得老高,迟迟放不下来。看到许静璋带回来的贴身衣服,有好几件肩膀上都染上了膏药的黑颜色,再也搓洗不干净,她找了几块白绫,想为他赶制两件新衫出来。
蔡嬷嬷心静,自愿留下来给她帮忙。
等到夏夕等人准备好到大门口登车的时候,静琬已经带着丫头先到了。钱姨娘谨守规矩不出二门,放了女儿出来散心。
马车很大,坐五六个人没有问题,于是大家就集中在一辆车上就坐。车前驾辕的坐了两个车夫,车尾还有两个,充当护卫的角色。许静璋原本计划乘车的,捷哥要求骑马,他只好改变计划,让下人去马棚牵一匹马过来,父子俩共骑。
马车刚刚走出大门,就被一个60开外的贫婆子拦住了去路,她大声地问:“老太太?马车里是不是老太太?”
侯府守门人一路斥责着上来撵人,许静璋急忙走过来询问情况,挥手让马车先行。车夫赶着大车出了府门,一路上了大道。
好久,许静璋父子才驱马追上了马车,一行人很顺利地到了德州最热闹的一条街上。
德州的繁华超过了大家的预期,至少这条街上,店铺林立,行人挤挤擦擦的,一派交投活跃的兴旺景象。
车夫把车马停在街角的僻静处等待,女人们开始逛街。许静璋无言地跟着,装了不少现银在身上,尽情地骄纵一下媳妇和儿子,也不知还能不能有下一回。
丫丫看见钻进纸张店,立刻跑进去转了一圈,然后垂头丧气地出来。她想要的素描纸真心难找,宣纸到处都是,偏偏她用不着。
看到一家书铺,捷哥拉着夏夕进。书铺不大,并不专卖书籍,也出手笔墨纸砚和字画,墙上挂着写装裱好了的山水和花鸟画。捷哥翻书的时候,夏夕悄悄丫丫问,这些画画得怎样?
丫丫做鬼脸,“国画我不是很会欣赏。以我的眼光看,这些画都不是很好。你想,这种铺子怎么可能有名人字画嘛。”
夏夕深觉有理,点点头。这时候捷哥忽然叫出了声,“老天呀,这里的书可真贵。”
掌柜的立刻显得有点不高兴,“小少爷,小店都是随行就市的,价格不算高。”
夏夕一看,捷哥拿着薄薄的一本《诗经集注》,价格是800文,普通老百姓维持一家生计,俭省点的,一个月也才花一吊多钱,合1000多文,一本书卖到这个价格确实很可观。
许静璋走过来,对掌柜说,“掌柜的不要见怪,小孩子不懂行情。”
捷哥乌溜溜的眼睛望了过来,许静璋笑着说,“你没买过书,书都很贵。”
夏夕立刻想起二老爷的书斋,足有好几百本,算算还真是一笔财产呢。难怪这时代教育的普及率很低,没点家当,书都买不起。她早年读过的一些古代名人轶事里似乎就有不少抄书的段子。
“不要了吧,太贵了。”说着,捷哥把书放下了,宅男前世的记忆根深蒂固,这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孩子。
许静璋笑了,“爹给你买,你看看还想要什么书。”
“我想要《四书》《五经》的注释。先生教书太慢了,啰嗦死人。买了注释我可以自己看。”
许静璋把书架翻找了一遍,找出四本,花了五两多银子。“这几本版本比较好,你可以先看。等回了北京,爹书房里有个箱子,里头有好些书,是我早先买的,让管事的给你拿回屋里去。”
“考进士难不难?”捷哥扬着头问。
连书店掌柜的都笑了,“考进士还有不难的?那是天下第一难。”
许静璋说,“听到了?肯定不容易,要下苦功夫。”
捷哥点点头。
从书铺出来,夏夕问许静璋,“侯府北京的宗学里,请的先生好不好?”
“席先生在侯府就馆已经五六年了,启蒙可以,捷哥回北京,跟他念书,考秀才不用出家门。考上秀才之后再去太学,侯府所有的子弟都是这样的。”
“太学不是人人想去都能去的吧?”
“七品以上的官家子弟可以有资格,但是满共只有300名学生,所以进也不容易。”
“太学的学生科举中厉害不厉害?”
“还不错。每期春闱,太学总有二十来人上榜。多次考不上的,从太学出去,能直接在司部找个闲差做,领一份俸禄,慢慢熬资历。不过,捷哥还小呢,考秀才大概得五六年的功夫。”
夏夕无语,太小看你儿子了吧?但是这个问题不需要拿来讨论,现在夸神童为时尚早。盖子盖严了,揭盅的时候才有惊喜。
几个人继续在街上转,买了几匹花色新鲜的料子,又买了一些当地的糕点拿回府孝敬老太太。难得看见一卷蕾丝,丫丫惊喜不已,逼着夏夕也买下了。
不知走海运还是走丝路,德州的市面上偶尔能看到西洋风格的工业产品,引得他们惊喜又好奇。
在这条街上最大的首饰铺子里,夏夕给静琬挑了一副镶红宝的赤金头面和一只水头不错的老坑玉镯子,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许静璋。许静璋笑着二话不说去掏腰包。
静琬虽是许静璋唯一的妹妹,但是年龄相差比较大,前后院两处住着,兄妹并不是很亲近,静琬多少有点怕他。今天的哥哥由着嫂子指拨,好脾气地只管付钱,让静琬很受感动。这样温和亲切的哥哥挺少见的。
夏夕说,“不用谢,七爷拢共就你一个亲妹妹,给你买点东西是应该的。”
许静璋问夏夕,“给你自己也选几样吧。看看喜欢什么?”
夏夕摇摇头,她一年捏着老侯爷给的四万两银子的入息,不好意思再花他的俸禄。这位爷官升三级,一步跨进了本朝高干的行列,俸禄肯定增加不少。但是她不能惦记,做人要知足啊。
许静璋见她客气,也不多说,相中了一款做工精致的金累丝嵌绿松石点翠镯子,拿起来直接套在她的手腕上观赏。手镯映得肌肤如玉,十指鲜嫩,很是动人。掌柜的见这位是舍得花钱的大买主,引他看的全是贵价货。他又抓起一只明晃晃地紫晶御凤钗在她发鬓上比了一下,又挑了一枚碧玺挂件,让一起包起来,三样东西接近二百两纹银。
夏夕说:“七爷,我自己是有钱的,你忘了?”
“那是你的私房。难得一起逛,今天我给你买。”
夏夕闭嘴了,有点窘。丫丫和静琬朝她眨眼,捷哥笑得嘴咧得老大。
许静璋看着她腼腆娇羞的样子,心里倍觉愉悦。这么宠一个女人也是第一次,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走到一家瓷器店,意外地看见一套透明的玻璃茶具,一只不大的茶壶配了六个单耳茶杯,造型很精致。夏夕有过这样一套茶具,闲了自己煮花果茶喝。看到这个,立刻想起了前世温暖闲适的下午茶时光,忍不住心动了。
一问价格,吓一跳,12两银子,不二价。丫丫在旁边叫了出来,“靠,比我都贵。”
倒把夏夕惹笑了,旁边几个人都笑。
掌柜的说,“这是西洋货,万里路上漂洋过海来的,不吹牛地说,全德州就这一套,当然贵了。”
丫丫撇嘴,“什么稀罕东西,不就是玻璃嘛,都卖出水晶的价了。12两,太过分了。瓷器茶具能买一箱子。”
夏夕看了看,放下了,正准备出门,许静璋却叫掌柜的把这套茶具装箱打包。
夏夕拦着他,“七爷,太贵了,不值这个价。”
“买个稀罕吧,喜欢就好。”
掌柜的高兴地亲自打包,“一看爷就是个疼媳妇的,奶奶好福气。”
倒把夏夕堵得说不出话来,许静璋笑微微地看她一眼,几个小的一起对她做鬼脸。
剩下的时间,夏夕再不敢表现任何兴趣,许七爷舍得乱花钱,她可不行。买首饰好说,毕竟是金银,好歹能保值。12两买套玻璃茶具,简直是天价,她很受良心谴责。姜云姬那么漂亮的丫头也才16两,还是官卖的,比市价贵。按过日子的观点,她倒是宁可再买成个丫头,好歹可以使唤一辈子。玻璃这种易耗品,迟早得碎,那时还不心疼死?
去吃扒鸡的路上,丫丫一路沉默,夏夕明白她的失落。穿越逆转了她们仨的人生命运,对丫丫有更多的残酷,她失去了娇惯她的父母,失去了财富和美貌,又丢了挚爱的钟言,现在一个人还不如一套茶具值钱,这样的打击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的。
她伸手握住了丫丫的手指,用力摇了摇,给她打气。
丫丫眼圈红了起来。
夏夕觉得心疼不已,她低低地说,“不用伤心,会好起来的。我挺你到底,回北京我们继续,OK?”
丫丫低下头,把脸蛋埋在夏夕的肩膀上,伸手搂住她的腰,撒娇地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夏夕说,“傻话,我同样不能没有你。我们是一体的,缘分深着呢。”
到了赖记老铺,等着上菜的过程中,夏夕想起来侯府门口的那个婆子。一问,许静璋的面色有点严肃,想了想,说,“那是大爷的生母。”
大家都吃了一惊。大爷的生母怎么是一副贫苦农妇的样子?而且她怎么没有在侯府,而是出现在德州?
“说起来有点可怜。大爷的生母叫碧莲,原是老太太的丫头。侯爷十三岁上开始跟着老侯爷从军打仗。到15岁时被朝廷封了武翼大夫,从七品官,手下领300军士。之前他只是跟着老侯爷作战,算老侯爷的近卫。这时成了正牌子军官,自然不能再跟着老侯爷了。直系上司换成了中卫大夫,跟着他东征西讨,作战时独挡一面,不打仗的时候也有了自己的府第。大太太尚未及笄,亲事虽议定了,却没有办法成亲。老侯爷指示老太太把碧莲开了脸给侯爷放在房里,好歹留下一条血脉,就这样生了大爷。”
几个人很专心地听许静璋讲古。丫丫也抬起了头。
“等到大太太成亲进门时,大爷快2岁了,家有庶长子,放在一般家庭都是不名誉的一件事,但是大太太家里的长辈还算通情达理,没有多说,只提出留子去母。碧莲被发还了身价银子,交由父母领回山东。后来嫁了个农户,生了三个闺女一个儿子。”
“她再见过大爷吗?”
许静璋摇摇头,几个人都露出不忍的表情。儿子养到两岁上被活生生拆散,这位母亲是怎么熬过最初那段思子成狂的岁月的。
“听说碧莲过了一段疯疯癫癫的日子。还好,后来想通了,也死心了。老太太给了一笔安家银子,碧莲家里给买了几十亩地做陪嫁,日子也还说得过去。运气不好的是,那个独养的儿子前年得了肺病,田地都卖光了,也没治好。碧莲没办法了,听说老太太来了德州,特地跑来求助的。”
“你把她交给老太太了吗?”夏夕问。
“是,门口的人不敢通传,现在大太太管家,门口不敢越过大太太直接告诉老太太,但是她的身份,告诉大太太也有诸多顾忌,所以碧莲在侯府外已经转了两天了。”
“老太太会给她钱么?”静琬问。
“会。”
几个人都松了口气。夏夕想想说,“碧莲现在也就50出头吧,看着那么老。”
她比大太太年长不了几岁,看上去却老了十岁都不止。
“下地种田,原本就过得不易,又愁儿子的病。磋磨得厉害,肯定老得快。”
“她有没有问起大爷?”
“没问我,也许会问老太太吧?对她来说,这个儿子不想也罢,想了只有难受的份。”
听的人一起点头。
“大奶奶会不会也帮她一点?”
大奶奶王氏是个忠厚的,虽是庶女出身,娘家却算名门。早年她与大爷成亲之后分了府,大爷恩荫做个六品监察,领一份俸禄,两口子生了一男二女,下面一个通房,并无所出,日子过得挺滋润。
“既然遇上了,我给了碧莲100两,算是替大哥尽份心。大嫂那里,我估计老太太不会说的,说了徒乱人意,让大爷难受。”
“挺可怜的。”静琬说。
许静璋也长吁一口气。庶子或姨娘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太多见了。碧莲什么错都没有,就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他想到德雅,德行坏到那个程度,就因为怀了嫡子,母以子贵,居然平安过关,哪里有半分公平可言。
他看看安静吃饭的夏夕,心里柔情又生。被人欺负成这样,她还是一副恬静安宁的样子,心善,看谁都可怜。殊不知她才是最招人怜惜的一个。
老八一向清高自持,赶上那么一对母女,被算计得万劫不复。他断不会有自己的这番心肠,易嫁来的媳妇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宝贝,心里甜得像喝了蜜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大英雄陪女人逛街,乱花钱,好给力。我这会又成了七爷党,喜欢老七。呜呜,偶是个水性杨花滴女人。求蹂躏求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