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福佝偻着腰,慢腾腾挪上台阶。
王家几个看门的小子一瞧是他,登时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胡乱应付了下正跟他们点头哈腰的别家管事们就争相恐后的迎了上来。
这个说李爷爷您怎么不说一声,好让我们出去迎迎,那个就说李爷爷怎么今儿瞧着不大爽快,是不是有那不长眼的,要不要他们去帮着长长记性。
声儿还没落,第二个说话的就让人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挨了打还要挨骂:“混说什么呢,咱们老爷是什么人?李爷爷是咱们老爷跟钱的这个,谁敢给李爷爷气受?”
这马屁拍得好听,一时之间人人附和,个个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神情。
看的李百福心里又是叹息又是好笑,这些猴崽子还做梦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当是老爷呼风唤雨的时候?
如今想在新圣人跟前儿把老爷踩下去的人多了去了,简直就是争先恐后。要命的是,连老圣人都对老爷起了嫌隙,不然今日他也不会受这许多白眼。
懒得搭理这些小厮们,李百福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还是迈着十几年如一日的步子慢吞吞进了角门,仿佛王家上下还笼罩在京营节度使的荣光中,他这个节度使的心腹管家还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围着李百福凑趣的小子们却忍不住在他进门以后泛起了嘀咕:李爷爷的手笔可没有以前大方了,他们说了这么久,竟然连个屁都没赏。
李百福进门后直接就去了老爷王子腾的外书房。
自从一旬之前的夜里,圣人直接在宫里命人勒死了六殿下,又传位给与自家不亲近的三殿下起,除了当值,王子腾就一直困守在自己的书房里。
追随太子、反水、踩着同袍的血平步青云,到后来扶持甄家,王子腾领着王家已经在皇位倾扎中陷得太深,以至于一朝改天换日棋差一着,竟然让他心内惶惶不可终日。
新君会如何处置他们,太上皇又会如何动作,王子腾一时之间却是想不明白了。
在别人面前王子腾还要撑住王家当家人、金陵四大家实际掌舵人的体面,这会儿书房里只有从小伺候他的李百福,到底忍不住露出了疲色。
“怎么样?”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他所有的布置都被打乱,而现在名份已定,再想把新君拉下来难免会被扣上犯上作乱的帽子,代价太大,也只能徐徐图之。
他今日派李百福出去,并不是要有什么动作,而是要叫姻亲们都稳一稳,特别是宁荣二府。
李百福闻言不禁低了低头,看的王子腾心中一沉。
“奴才没用,并没有见到姑太太和姑奶奶,大姑老爷和琏二姑爷也都有事在身。”
说白了一句话,往日里威风凛凛,连主子的面子都能扫地上的李大管家,吃了贾家人的闭门羹。
想想之前替老爷上门管教姑太太姑奶奶的日子,李百福自己都不由感叹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坐在上首的王子腾一声冷笑:“这就觉得我不行了?跟他们家里的老太婆一起忙着跟我撇清?真是我王子腾的亲妹妹、亲侄女。”
说着,他到底忍不下这口恶气,一掌重重砸在桌面上。
但是贾家老太太的娘家史侯府确实情势比这府里强,这句话李百福默默咽回了肚子。
他从小就在王子腾身边伺候,深知这会儿王子腾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着实经不起忠言逆耳。
好在王子腾多年宦海沉浮,这点儿事情也不用人劝,很快就自行平静了下来,转而问起其他的:“今日还是只有四殿下府上的管事婆子上门吗?”
自从王子腾成了老圣人的心腹重臣,这府里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就是如今也不乏上门送礼的,但是能让王家正经走动的,放眼京城都没有多少人家。
李百福的腰更弯了些,轻轻应了声是。
甄家与王家的亲近,朝中只要长了眼睛耳朵的都知道。现在六殿下直接横死,六皇子妃娘家死绝,四殿下一早就糟了老圣人厌弃,甄家在江南睡觉都睡不稳当,那王子腾这京营节度使还能当几天?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一个个现在只怕已经开始惦记着能从王家得多少好处了,哪里还会上门?
也就只有借住薛家的表姑娘,时不时打着四殿下的名号让人回来求情,盼着老爷拉他们一把。
要让李百福来说,薛家姑太太的脊梁骨也太软了些,自己带着儿子住在荣国府,女儿住在四皇子府,一家子在哪儿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求亲靠友的,自己没半分本事。
她们也不想想,老爷要是想管薛家的事儿,当初怎么会让他们阖家住到荣国府去,原本就懒得搭理了,还天天作耗。
王子腾眯了眯眼。
薛家那个外甥女,他是不怎么想管的。
当初他就更看重六殿下一些,四殿下那边又不能翻脸,就把这个丧父无势的甥女送了过去,用薛家的家财打消四殿下的疑心。说穿了,薛宝钗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
眼下老圣人被六殿下勾起的雷霆之怒还没消退,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四殿下府里接人,实在是太打眼了。
横竖薛家人是住在荣国府的,薛宝钗就算想求,也该求到贾家去。
只是王子腾又有些吃不准老圣人真正的心思。老圣人当场格杀了六皇子,但却没有贬甄贵太妃的分位,听说还是尊重有加,那四皇子就不是必死,说不定日后还有东山再起之日。那样一来,薛宝钗倒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样一来,她就更不能离开四皇子府了。
打定了主意,王子腾却丝毫没有觉得清爽,只觉得更加烦闷。
自从迷上了炼制仙丹,老圣人的神智就有些糊涂了,只不过最初的时候症状不显,没有多少人察觉而已。
王子腾当时还没有真正在四六两位中间做出抉择,安插的人手就分别把这条要命的消息透给了两位殿下。
结果四皇子那个蠢货,竟然冒着那样大风险利用老圣人糊涂的时候引着老圣人下旨,只对付了一个林家后生,徒留后患,根本难成大事。
再联系到六皇子的暴毙,王子腾隐约觉得,恐怕有旁人也发觉了老圣人的癫狂,让原本有几分希望的六皇子直接命丧黄泉。
可恨他执掌京郊大营,握有京师兵马大权,老圣人传位这等大事竟然没有人通报他一声,让他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得到消息。
一觉醒来,大位已定,就算是老圣人自己反悔,也轻易废不了新帝了。
拟旨传旨的文官都跑的比兔子还快也就算了,横竖清流们向来与他不对付,王子腾心惊的是早就拿银子喂熟了的戴权戴大公公和私下里多有往来的禁军将领们也都一声不吭,倒戈相向。
王子腾在西北倒是还有后手,但是这种事讲究个里应外合,眼下摆明军中有了贰心,他怎敢妄动。
思来想去,王子腾觉得他这几十年委实是白活了,竟然败在了不显山不露水的三殿下手里。
老圣人日薄西山眼看着是指望不上了,四殿下要东山再起也要能活过这道坎。几番盘算下来,王子腾发觉自己竟然真的只能巴住新君,接下新君派人递过来的恩典。
总要先熬过这一关,再图谋以后。
叹了口气,王子腾有些意兴阑珊:“且不去管她,再来人,就说我的话,让表姑娘安分守己。明儿你去下五福胡同,我要请戴公公吃酒。”
等所有人都瞧见自己有多受新君看重,什么妹妹侄女姻亲故旧,自然会像以往一样唯自己马首是瞻,这几个月颇有微词的妹婿侄女婿照旧会连个屁也不敢放。
还有那个宁国府的贾珍,好不要脸,本来那个太子外室女马上就能搓磨死了,听说落了胎都熬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好么,老圣人一露出对先太子的追思,那口气就喘过来了,新君一登基,义忠郡王成了忠顺王,那口气喘的更利索了,一点不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也不用脑子想一想,登基的是义忠郡王吗?与公公私通的皇家外室女,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李百福恭声应了。
可惜王子腾想的再好,也架不住王夫人自以为的智计百出。
王夫人可不觉得自己如今最大的倚仗还是娘家兄长。
要知道,她的心肝宝贝大姑娘贾元春,可是新君潜邸时就在当今皇后身边服侍的老人了,是贵太妃赏给当今的。就算话说的含糊,赐给皇子的宫女还能哪样伺候?谁都晓得元春是太妃当年赐给当今的枕边人,那元春日后不就是娘娘?
即便当今刚刚登基不欲大封后宫,该有的分位总是会有。
加上元春前儿竟然派小太监给家里捎了口信,说自己一切都好,王夫人只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只有这么几天站的最稳,底气最足。
像她这样的慈善人,自己吃肉,总要拉拔可怜的亲妹子喝口汤不是?
顺口就允了奉上珍宝苦苦哀求的薛姨妈。
天足不足!某盈好不好?作者有话要说:傲!今我又忘记想跟你们说什么了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