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的手术终于提上了日程。
他积极配合主治医生的治疗方案,等身体的各项指标达到预期就可以马上进行手术。闲暇的时候,苏酥酥便会拉着郁林去医院附近的花园走动,帮他放松心情。
他们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晒太阳。
不远处的草坪上,有很多小孩子在嬉戏玩闹,彼此用水枪攻击对方,晶莹的水流喷到他们的脸上,弄湿了他们的黑发,装点了他们的笑容。棕色的金毛犬追着飞盘,摇着尾巴跑到主人身边,吐着舌头邀功。少女鼓着嘴巴,吹着彩色的泡泡,咧着嘴巴笑,看着它们缓缓升上天空,消失不见。
苏酥酥眯起了眼睛,喟叹说:“活着真好啊……”
“说得像是你知道死亡的感觉一样。”郁林看了她一眼,幽幽道:“说不定死掉更舒服呢……”
“不会比活着舒服的。”
苏酥酥打断郁林,认真地说:“因为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才可以看到太阳。”
“这么乐观?”郁林勾起了唇角,讽刺道:“所以那天你跳楼寻死觅活都是做给我看的?”
苏酥酥丝毫没有被郁林拆穿之后的窘迫,她眉目坦然道:“我想让你也活在阳光下,生命是没有尽头的,你看,现在连医生都说你的情况大为好转了呢,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郁林没有说话,像是根本没有将苏酥酥的话听到耳朵里似的。
他将视线落到远方绿莹莹的乔木丛上,眼眸黑沉,半晌都没有挪开视线。
苏酥酥顺着郁林的视线看了过去。
远方只有高大笔直的乔木和蔚蓝的天空而已。
它们整齐地排列成一排,像是大自然的卫兵,竖的笔直,翠绿欲滴,非常具有生命力。
苏酥酥回去给郁林买了一盆仙人球。仙人球的生命力顽强,既可以抗辐射,又可以净化空气,苏酥酥将仙人球放在窗台上,郁林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那盆绿莹莹在阳光下呼吸的仙人球。
苏酥酥说:“给仙人球取一个名字吧。”
郁林看了那盆仙人球一眼,片刻都没有犹豫:“就叫雪糕吧。”
苏酥酥一愣,垂下眼睫:“好,我们就叫它雪糕。”
郁林以前经常请苏酥酥吃雪糕,一旦他手上有闲钱了,第一件事永远都不是为自己买画笔、买绘本,而是请苏酥酥吃雪糕。他们经常趴在教学楼栏杆上,一边啃雪糕,一边看着楼下穿着校服的同学们,笑嘻嘻地谈论着班上的趣事,谈论着以后的梦想。
但是现在,郁林生了病,得了胃癌,所以连雪糕都没有办法吃。
雪糕太寒了,会伤了郁林的胃。
苏酥酥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超市,一口气买了五六根雪糕,各式各样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以前初中最爱吃的那一种。就像她和郁林,怎么样也不可能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苏酥酥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那冰凉爽口的雪糕吞进肚子里,全部都化作了眼眶里的热泪。
她要替郁林把他想吃而不能吃的雪糕全部吃到肚子里。
连着他的那一份。
苏酥酥回学校答辩完的第二天,郁林就被推进手术室进行手术。
漫长的等待,郁妈妈握着苏酥酥的手,手心里直冒冷汗,像是在等待处决的犯人。
许久,手术室的灯才灭掉。
医生走了出来,郁妈妈眼圈发红,连忙上前询问:“我儿子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患者身体素质很好,术后一周检查血象各项指标合格就可以进行化疗,除去体内残留的癌细胞,减少复发转移的可能,辅以中药扶正固本,调整阴阳平衡,控制病情发展。在这段期间,你们一定要稳定住患者的情绪,保持乐观开朗的情绪和心理状态,定期复查,让他积极配合治疗。”医生对他们强调,“术后的恢复对患者很重要。”
郁妈妈松了一口气,嘴里不住道:“谢谢赵医生,谢谢赵医生!”
苏酥酥安慰郁妈妈:“郁林会好起来的。”
郁林手术后,苏酥酥终于松了一口气,明明才过去半个月,苏酥酥却觉得这半个月过得比一年还要长,好在郁林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一切都是她所祈祷的那样。
太阳总是会在最黑暗的时刻升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酥酥在和同事们聊天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
“听说钟总明天回国呢……”
苏酥酥心尖发颤,垂下眼睫。
自从那天钟笙在医院门口让她一个人下车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没多久钟笙就去国外出差,一去就是半个月,公司里的大小事宜全部交给宋辞打理。
在宋辞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重压领导下,长岛雪员工们每天都过着昏天暗地生不如死的生活,尤其是在新资料片上线后最忙的应用测试期,程序部和运营部几乎天天都在加班,累得要吐血。
员工们纷纷怨声载道,终于盼回了钟笙的回国。
钟笙回国那天,苏酥酥没有去机场接他,甚至躲在格子间里,都不敢出办公室,生怕在公司里会碰到钟笙,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郁林的事情一天不结束,她就一天不敢和钟笙说话。
谁知,钟笙却大驾光临策划部,视察工作。
苏酥酥吓得脑袋死死埋在资料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钟笙看到自己。
他就站在苏酥酥格子间旁边,和策划部组长说话。
那清冷的声音,就像是山泉清溪,清冽而低沉,震荡在苏酥酥的耳膜上。
令苏酥酥无法呼吸。
苏酥酥浑身都僵硬了,她埋头坐在格子间里,一动不动,像是石化的雕像,连呼吸都停滞了,苏酥酥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心脏砰砰乱跳,害怕下一秒从钟笙的薄唇里就会提到她的名字。
钟笙在策划部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苏酥酥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心里的失落,也如同回音绕梁,久久不散。
苏酥酥一下班,就直接回家。今天郁林的恩师张顽先生来c市看望大病初愈的郁林,随行的还有张顽先生的其他几位弟子,苏酥酥决定不去医院凑这个热闹。
苏酥酥推开苏家的大门,将手里的钥匙放在玄关上,正准备脱鞋。
苏妈妈看到苏酥酥,有些愣住:“酥酥,你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不用去医院看望郁林吗?”苏妈妈又说,“早知道你回这么早,就应该和你钟笙哥哥一起下班回来呀。”
苏酥酥鞋子脱到一半,有些诧异,愣愣道:“钟笙哥哥?”
“是呀,钟笙从美国回来,带了很多礼物给我们呢,还不快来谢谢你钟笙哥哥?”苏妈妈说。
正说着,钟笙就从阳台外走了进来,颀长的身姿,宽肩窄臀,穿着浅蓝色的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冰蓝纽扣,看起来非常的随意和懒散,他手里拿着食盆,里面空空如也。
看到苏酥酥回来,钟笙的身形一顿。
黑漆漆的眸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风轻云淡地掠过她,走到客厅的茶几边。
仿佛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包裹,看起来非常精美。钟笙从堆成山的礼物包裹里打开一个袋子,从里面倒出一小碗鸡饲料,然后慢悠悠地走到阳台外,理都没有理苏酥酥一下。
苏酥酥愣愣地看着钟笙离开的身影,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苏妈妈伸手在苏酥酥面前晃了晃:“酥酥,怎么了?该不会是乐傻了吧……”
苏酥酥讷讷地张口:“钟笙哥哥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一下班就过来了,就比你早几分钟,你和他怎么回事?怎么没有约好一起回家呢?”苏妈妈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去医院看郁林所以很晚才会回来,没想到你回这么早。”
苏酥酥呆呆地解释说:“今天郁林的师父和师兄要来看他,所以我就先不过去了。”
苏酥酥换上拖鞋,站在玄关那里没有动,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苏妈妈推了苏酥酥一把:“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去陪你钟笙哥哥说说话,他可是一下班就过来了。”
苏酥酥被苏妈妈推着走到阳台。
苏妈妈把玻璃门一关,拉上了窗帘,彻底断掉了苏酥酥的退路。
苏酥酥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钟笙明明听得到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他自顾自把鸡饲料洒到地板上,喂着小黄鸡。
苏酥酥抬脚,神色恍惚地走到钟笙的旁边。
喉头发堵,苏酥酥的声音有些艰涩:“我以为我们是在冷战。”
钟笙手里的动作一顿。
他垂下眼睑,纤细浓密的眼睫掩住了墨玉般的眸子。
钟笙自嘲地说:“我见你都需要拿小黄鸡当做理由了,你觉得我们是在冷战?”
苏酥酥心头酸涩,扑了上去,狠狠抱紧钟笙的腰肢。
“钟笙哥哥,对不起!”
钟笙半晌都没有说话。
苏酥酥抱着钟笙的手指头越来越凉,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可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得到钟笙的回应,苏酥酥心里头越来越难受,害怕得想要逃走,就要收回手,却被钟笙温热的掌心覆盖住。
钟笙回过身,指腹擦干苏酥酥眼角的泪水:“别哭了,酥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