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一直爱着,从未或忘(4)
而她自己,也从来没有在这儿居住过。
现在,她终于回来了。
十五年后,她回来了,还是随着爸爸一起上楼,还是由爸爸牵着她的手,还是听着爸爸嘱咐她小心点走。
这种感觉,让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十几年前,爸爸也总是这么牵着她走,有的时候,还将会她扛在肩膀上,而她总是咯咯直笑。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总会跟着一个笑得很灿烂的漂亮妈妈。
她们的家庭和别的家庭不同,没有严父慈母,妈妈对她很严厉,爸爸却很慈祥……
“爸,我肚子饿了……”
“一会回去,爸爸给你做吃的……”
“好,我要吃凉拌小黄瓜……爸,妈妈说那个吃了不好,很久都不给我吃了……”
“爸爸偷偷给你做,她不知道……”
“爸爸最好了……”
“妈妈也爱你,傻孩子……”
楼道依稀,还能听见昔日男人和小女孩的欢乐的聊天声。
妈妈……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叫过她妈妈了。
在M国的时候,她也总是称呼她为纳兰女士,从来不肯叫一声妈,那时候的她,多么的埋怨她啊,怨她毁了自己的一生。
现在,她没了,而她,回来了……
第五楼,那扇熟悉的房门之后,就是他们的家。
呆呆地站在房门口,她微昂着头看着爸爸用一根细铁丝透开了房锁——
然后,门儿开了。
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这应该正是爸爸几个小时前的杰作。
客厅正中的桌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背后是一个乳白色的骨灰盒。骨灰盒,真的能装进那个女人吗?
照片上的女人,带着暖暖的微笑,似乎还是十几年前,一切都不曾改变过。
耳边似乎响起她熟悉的声音,她好像在说:“翘翘,你回来了……”
“赶紧快点儿放下书包,洗手吃饭……”
“你这丫头,又偷嘴……”
不对,不是她的声音,是她的哭声。
谁在哭,是谁在哭?
是连翘在哭,她的哭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听上去格外的凄凉,嗫嚅着唇,她终于还是喊了出来——
“妈妈,我回来了……”
连爸哽咽着嗓子,连忙扶住她的身体,“翘翘,你不要这样,你还怀着孩子呢,你这样,妈妈她也不安心!”
“爸爸!爸爸!”
连翘反手扶住了爸爸。
因为,她看见爸爸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身子还晃了晃。
他没有像她一样大哭,可是,他的痛苦一定比她更多更重。
拍了拍她的后背,连爸弯下腰,从旁边沙发上的袋儿里拿出来一块办丧事用的黑纱布,用别针仔细给她戴在手臂上,声音哀婉戚戚。
“翘翘,你记住,妈妈她真的后悔了,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那个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爸!我没有怪她……”
话没有说完,她已经说不下去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大颗一大颗的汹涌而出。
同样作为女人,到了这种时候,她真的能够理解她了,理解她为了替丈夫报仇,做出来的这一系列疯狂的举动。
深爱的男人死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哀莫大于心死吧?
静静地,静静地,父女俩都静静地看着面前女人微笑的遗照。
爸爸哽咽得几不能言……
而她,只能流泪而泣。
这种时候,她还是愿意称呼她为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她去了……
这个女人,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开始拼命地补充自己的营养,就为了让她出生后身体壮壮的。
这个女人,在她一岁的时候,给她喂奶喂米糊,伺候她拉屎拉尿……
这个女人,在她二岁的时候,给她做营养餐,伺候她洗澡穿衣,教她用勺子自己吃饭……
这个女人,在她三岁的时候,给她调理身体,整天琢磨着让她好起来,她调皮的时候,她会严厉地骂她打她,也会在她睡着了之后,偷偷地亲吻她,唤她宝贝。
这个女人,在她六岁的时候,给她买了新书包买了新文具,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念书。但她却用水彩笔涂鸦了整整一面墙。
这个女人,在她七岁的时候,让她学钢琴学画画,学跳舞学武术,学一切的一切。她不想学就生气,然后恶狠狠地把她做好的饭菜全摔在地上……
这个女人。一直陪伴到她十二岁,让她一直生活在幸福之中。可是,这个女人却在她十二岁的时候,亲口让人把她推下了湍气的河流……
这个女人,在她二十一岁的时候,绑架了她,用她来威胁她的老公,用她来制造了一场爆炸,却又设计好机关,让她顺利生还……
这个女人,在她二十一岁到二十七岁的时候,穷尽一生所学,教给她中医药学的精髓和博大……
可是,这个女人,至到死了……
也没有给她留下只字片语的遗言,甚至不让她知道她的死讯——
她是太狠,还是太内疚?
考虑到连翘的身体情况,又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不能让她总在这动气伤肝的,对身体不好。
所以,连爸没有敢让她在家里久呆。
约摸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就将她送回了景里。
一路上,两父女同样的心情沉重,心里念着的也是同一个女人,对视良久,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连爸来说,他心里的纠结和痛苦感觉更是双重的。一边儿悲呛着妻子的离世,一边儿还得想着怎么去安慰难过的女儿。每一滴泪水得都憋着,往心里流,生生的鞭打在他心脏之上。
回到景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景里的大客厅里挺热闹的。
三七小美妞已经从幼儿园接回来了,在屋子里嬉皮笑脸的上跳下窜着,一会儿拿着玩具枪,一会儿拿个飞行玩具,像只花果山下来的小猴子似的。
今儿不是周末,但小久姑娘和谢铭诚也一道过来了。两个人紧挨着坐在沙发上,那感情看上去是越来越浓郁了。谢大队长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都是只带耳朵不带嘴的,静静听小久开心的和沈老太太说话。
连爸没有停留,安慰了女儿几句,看着她进了屋子,垂着头转身走了。
他还得赶回去……
回去陪陪她也好……
当客厅里的几个人瞧到挺着个大肚子的连翘进来时,都愣住了。
然后,短暂地沉寂了几秒。
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大肚子愣住的,而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两只哭得像桃子似的的眼睛,有些苍白的脸色一看就是有问题。表情可以伪装,但这种实质的脸色是想伪装也不行的。是不是悲伤了,是不是难过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沈老太太心疼地看着她,拧着眉头轻声唤:“翘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没多大的事儿……”
垂下眸子,连翘摇了摇头,想尽量表现得轻松一点。
但是,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她的表情和神态自然都落入了大家伙儿的眼睛里。
太失魂落魄了。
小久和谢铭诚对视了一眼,笑着过来扶着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又替她倒了杯水。
“嫂子,你究竟出啥事儿了?说来听听,咱也能替你出出主意……”
想到过世的母亲,连翘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由得又有些悲从中来,不过这种事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轻叹了一口气,像抽泣又像啜气,她的嗓音很是低沉。
“我妈她,过世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足够让客厅里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楚。
小久扶着她的胳膊的手一抖,完全没料到是这么回事。
“什么时候的事儿?嫂子,你要节哀——”
连翘很少在家里提起她的母亲,这儿的所有人对纳兰女士的身份和为人都不是很了解。
但母女之情,血缘亲缘都是注定的,她的心情,都能感同身受。
三七在M国和纳兰女士处过几年的,闻言小鼻头一酸就要哭出来了。
“姥姥,妈,我想看看姥姥……”
“乖,以后去看。”连翘安慰着女儿,有些语无伦次。
以后是什么时候,她也不知道。
因为,再也没有以后了。
一时间,大家伙儿安慰的和同情的眼神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但是人死不能复生,除了说几句‘节哀顺变’,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世界上最不可逆转的东西,便是死亡。
沈老太太比较有心,马上就让人去厨房安排晚上的饭菜简单清淡一点。
亲家母死了,他们要是大鱼大肉,多不好啊?
小久特别能理解她现在的感受,因为她也是曾经‘死’过妈的孩子。陪在连翘的身边儿,她想安慰嫂子来的,可是丧母之痛,最最没用的就是语言的安慰了。
没用的,除了时间能够淡忘和化解,说什么话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