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诚这一病倒,把特训班里的矛盾炸出来了。
特训班最大的矛盾就是——
人心不和。
“他生病不怨他自己,那怨谁?怨我咯?”特训班的龚磊声音最大,还满口怨气,“昨天咱们去了一样的地方,吃的东西也一样。要说小马跟咱们干了不一样的事儿是啥,那就是他没跟着咱们一块儿拜山神!他当时要是老老实实的跟着拜山神,说不定就不会生病了!”
“龚磊,你自己听听你说的那话!”荆乐听不惯龚磊把怪力乱神挂在嘴边,“你上了那么多年学,是白上了?老师没教过你,这世上没有鬼神吗!”
龚磊怼他,“既然你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那昨天你跟着我们一块儿拜山神弄啥!”
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荆乐一点儿也不心虚,他表示:“那就是一种仪式,一种传统,那每年清明,我还给家里的先人上坟呢!这是一个道理!鬼神之说,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
“你自己也说了,鬼神之说,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龚磊指着病床上的马嘉诚,“拜神不就是敬神吗!小马连一点尊敬都没有表示出来,这不就遭报应了吗!”
荆乐争得脸红脖子粗,大声说道:“敬神又不一定要表现出来,放在心里也是一样的!”
龚磊问他:“那你咋知道小马他心里在想啥?他心里有没有敬神,你咋知道?”
戴坚大声呵斥:“好了,都不要说了!”
即便他跟在场的其他人一样都是特训班的学生,可他教官的威严还在。
他一开口,龚磊和荆乐二人都噤若寒蝉。
炕上,病弱的马嘉诚红着双眼,哽咽着对戴坚说:“戴教官,对不起,我拖大家后腿了……”
戴坚轻声却不失威严道:“说多少遍了,在特训班,我是你们的班长,不是教官,跟你们一样都是学生。”
任良坐在炕边,对马嘉诚说:“小马,你能起来吗,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马嘉诚轻微的摇头,“我身上一点儿劲儿也并没有……”
任良迅速起身,跟戴坚打了一声招呼:“班长,我去医院把医生叫来。”
戴坚点头同意。
任良刚出去,桂大娘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过来。
尹波从桂大娘手里接过姜汤,“大娘,交给我吧。”
“诶诶。”桂大娘把姜汤交到他手里,“你们刚来,可能一下子还不适应我们这边的气候。都喝点热的姜汤,去去寒吧。锅里还有,我煮了一锅呢。”
尹波坐炕边,给马嘉诚喂姜汤,一勺子姜汤灌到马嘉诚嘴里,烫得马嘉诚嘴皮子都起泡了。
马嘉诚吸溜着舌头,“烫烫烫!”
戴坚看了一眼粗心大意的尹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我来吧。”
尹波连碗带勺子,一并交到他手里。
戴坚比他悉心多了。
他一边喂马嘉诚喝姜汤,一边对其他人:“不赶紧去喝汤,还等着桂大娘给你们一个个送过来是吧!咋,你们也病得不轻,身上没有劲儿了?”
被戴坚这么一唬,特训班的其他人都悻悻然的跟着桂大娘出去了。
见马嘉诚的双眼始终红通通的,尹波安慰他说:“小马,你别想那么多,你没有拖我们的后腿,外头雪下的那么大,就算你没病倒,就这鬼天气,咱们也训练不了。你没看苟教官老早就没有来么,她要是给咱们布置训练任务,早就来了。”
听尹波说的有几分道理,马嘉诚心里安顺了许多,可他还是有点担惊受怕。
见他还是一脸郁郁之色,尹波又说:“龚磊和荆乐他俩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没进特训班之前,他们就这样了。他们刚才那样说不是针对你,你别理他们,好好养病。”
马嘉诚虚弱的冲他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感激之情。
戴坚手里的这一碗姜汤还没有给马嘉诚喂完,任良便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看着任良和苟小小二人,戴坚有些困惑,“不是说去请医生吗?”
任良拿眼神指了一下苟小小,“这不是么。”
苟小小抖落肩上的雪,摘下帽子,将帽子上的雪花拍打掉。
跟在她旁边的大魔王疯狂的抖身子。
苟小小进屋去,把尹波拽起来,坐到马嘉诚旁边,把马嘉诚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把他的手从被窝里拿出来。
苟小小给马嘉诚把了一下脉,心里差不多有谱儿了,再把马嘉诚的手放进被窝,把被子给他掖好。
见她进来后一声不吭,病弱的马嘉诚心里的恐慌渐渐被放大,两只眼睛更加红了。
他哽咽着哀求:“苟教官,你别送我回去,我不想回去……”
苟小小往被子上拍了一下,“瞧你那点出息吧!没多大事,就是受了风寒,喝点药出出汗,明天就活蹦乱跳的了!”
马嘉诚吸着鼻子,格外委屈,“我还以为是我昨天没有跟你们一块儿拜山神,所以遭报应了呢……”
苟小小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是这么以为,可能也对。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有些事,不由得我不信。别的山我不敢说,但是安丰乡的这片山,是有灵性的。”
尹波一脸紧张,“真的啊?”
“那可不。”任良附和着苟小小说,“以前我们差点儿死那山里面。”
尹波双手合十,“那我得重新再拜拜,昨天我没有诚心拜……”
苟小小起身,重新把帽子扣头上,“你们先看着,我去给小马抓点药。”
“我跟你一道儿去吧。”
任良要跟上。
走到门口的苟小小回头瞥着他,“你还是把门口的雪扫一扫吧!”
说完,她便带着大魔王走了。
大魔王欢快的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不忘回头对一脸凄凉的任良咧嘴吐舌头,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苟小小带着大魔王刚走,康老师和邓老师就一道儿从学校那边过来了。
康老师是名女老师,脸皮儿薄,不好意思一个人过来,便拉上邓老师一块儿。
“外头冷,屋里坐。”
任良把两位老师请到堂屋里,还给他们端了两碗热腾腾的姜汤。
邓老师看着任良问:“我想请问,那个新学校,谁做主啊?”
任良心想他们刚搬过来,可能还不太适应。
“学校的事,你们尽管找平哥……就是安丰乡的乡长。”任良把学校的事儿甩给了平安爹。
邓老师笑了一下,“我去找过了。他跟我说,安丰乡的前任乡长在,还有那学校地基的主人家的侄子在,现在轮不到他说话,就让我过来这边找你们……”
任良不由得失笑,“啥前任乡长,她早就不管事儿了。回头我跟平哥说说吧。”他看向邓老师和康老师,“二位是不是有啥事儿?”
邓老师摆了一下手,顺势指了一下康老师,“不是我,是康老师。康老师之前不是住陈坡沟她亲戚家吗,现在学校搬到这边来,她看学校有宿舍啥的,就想搬过来住,她怕你们不同意,就过来跟你们打声招呼。”
“想搬过来那就搬吧,反正地方够大,搬过来还方便些。”任良看向康老师,“你东西多不多,要不我找个人跟你一路回陈坡沟把你的东西搬来吧?”
康老师求之不得,起身向任良鞠躬道谢,“谢谢,太感谢了!”
任良受不住她这份大礼,忙摆手说:“别别别,学校的事还要麻烦二位多操劳呢!”
“应该的,应该的——”邓老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还想问问,毛妮是不是搁这边住呢?”
毛妮是他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自从毛妮跳级,从陈坡沟小学考走以后,他就没见过这小妮儿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咋样。
“毛妮?”任良想了一下,“邓老师你说的是丹丹吧,她现在改名儿了,叫毛丹妮,搁城里上高中呢。”
邓老师一脸惊喜,“可得上高中了啊!”
“今年六七月份,好像就该考大学了吧。”任良说。
“不错不错。”
邓老师一连说了两声“不错”,可见他对毛妮的认同。
康老师忍不住问了一句:“前任乡长是谁啊?”
“你们昨天见过,也是我们的教官……”
任良还没说完,邓老师便一脸恍然,“戴教官啊……”
任良笑了一下,“不是他。戴教官他是……我们特训班的事儿,有点难给你们解释。前任乡长是个女孩儿,就是身边老跟着一条狗的那个——”
他这么一描述,邓老师想起来了,接着露出惊讶之色,“是那个姑娘啊!她叫啥名字?”
“苟小小。”
邓老师一怔,接着再次震惊。
“小小,苟小小……难不成就是毛妮之前一直说的那个小小姐?!”
任良有些蒙,“你知道?”
“那年毛妮说要跳级,我一开始不同意。她说是她小小姐让她这么做的……”
任良笑了一下,“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邓老师也跟着笑,“那段时间毛妮总是小小姐长小小姐短的,说她小小姐厉害得很,啥事儿都难不住她!”
康老师有些不信,“这么厉害啊。”
“要不然,她咋会是我们的教官呢。”任良看向康老师,“康老师,你啥时候去搬?”
康老师看了一眼外头,“等雪小一点儿吧。”
不多久,苟小小把药拿来,是几帖中药。
她一进堂屋,就见邓老师和康老师在屋里坐着,于是打了声招呼:“两位老师过来啦。”
邓老师不由得起身,看他站起来,康老师也不禁跟着站起来。
苟小小把带来的药扔给任良,“药我拿来了,给小马煮一下吧。”
任良不禁在想,又是让他扫雪又是让他煎药,苟小小这是把他当成婆子一样使唤了?
“你没事你给煮一下呗。”
关心学生,是她这个教官该做的事吧。
苟小小在心里关心一下,别的事就不用她亲力亲为了吧。
她说:“我还有事呢!”
“这会儿你能有啥事?”
“我去串串门儿。”
说完,苟小小带着大魔王走了。
任良无声叹息。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她在外面瞎胡乱跑啥呢!
邓老师看着他怀里的药,“谁病了是吧?”
“我一个同学受寒了,没多大事。”任良招呼堂屋里的两位老师,“你们先坐,我去把药弄一下。”
他掀开门帘出去。
康老师忍不住小声对邓老师说:“假的吧,我看那女孩儿还没我大呢,会是前任乡长?还是教官?”
邓老师由衷的叹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苟小小,这十里八乡,没人没听说过她。我记得没改革开放那会儿,她是安丰乡生产队的大队长。”
康老师仍是不太相信。
邓老师又说:“别看她年纪小,本事可不小。我来之前,就听平乡长说,当初要是没有苟小小的坚持,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新学校。工兵营从安丰乡撤走以后,营房就空出来了。那地基的主人本来说是要把那地方卖了呢,就是她说服那主人把地方留下来,改建成学校。小小年纪,比大人还要有想法和远见——”
厨房里,任良把围在火灶边上取暖的同学全都撵了出去。
“都给我找工具扫雪去!”他在特训班虽然不是班长,但在这个家,他可是当家做主的人。“一个个跟大爷一样坐那儿弄啥,等着别人伺候你们呢是吧!”
“就是!”尹波在屋门口附和着任良,跟他一起教训起人来,“真想在这儿白吃白喝白住啊,拿你们的劳动来换!”
任良站在厨房门口,指了他一下,“你揣着手干啥呢,也给我扫雪去!”
尹波一脸悻悻然,嘴上小声嘟囔着:“早知道我就不出来凑这个热闹了。”
任良团了一个雪球,朝他扔过去,正好砸到他脑门上。
“你以为你站得远,说话声音小,我就不知道你说啥了是吧!”任良可是学过唇语的,“你在哪个屋里憋着,都逃不了!赶紧扫雪去!”
尹波有些不服气,弯腰抓了一把雪,团成一个雪球,朝任良砸了过去。然而他准头不够,把雪球丢歪了,砸到另一个人身上。很快,他就遭到了对方的报复。
见他们在院里玩起了打雪仗,任良无奈摇头,转身进厨房熬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