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这一觉睡的时间不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室内很暗,辨不清时辰。有片刻的恍惚,坐起身,下意识想唤一个人的名字,破口而入的刹那,翻卷吞咽。心底哀伤蔓延,直直的空下去一块。
下床将窗帘打开,同样的视角,不一样的水月洞天,有天翻地覆的俗世繁华。
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呆怔了一会儿,将窗帘全部拉开,朦胧的灯光月影照进来。
里里外外的安静,从卧室里出来。客厅的灯亮着,孙青还没有离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声音看得很小,只见若干的人影晃动。
走近来:“孙青,你怎么还没回去?这都几点了。”
孙青转首看过来,见人醒了,关掉电视站起身。
“睡醒了?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
江南叫住她:“不用了,真不饿,中午吃的太多了。晚上要是饿了,我自己会煮粥喝。你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你家方青山不急啊。”
“要不,今晚我陪你睡吧。”
“不用,你回去吧,方青山不是也不会做饭。”
孙青刚想说:“不用管他。”门铃响起来,先去开门。
惊了下,是离正扬,风情别样。第一次见到他不穿西装的样子,一身浅灰色休闲服,仍旧显得身型笔挺,玉树临风的。只是气韵随和许多,不落凡尘,又有点儿平常男子的味道了。
咂咂舌:“还真准时,说这个时间回来,就真回来了。”
离正扬下意识抬腕。
“想比这提前一点儿的,没想到东西收拾起来这么麻烦。没耽误你的时间吧?快回去吧。让我司机送你。”
转首一些人在对面进进出出的,东西已经提前搬来一部分了。看出家当斐然,比薄南风住进来的时候还要繁复。
离正扬叫一个中年男子,指着孙青道:“把她送回去。”
既然离正扬来了,孙青就放心许多。回去拿外套,告诉江南:“今晚离正扬就住过来了,我不担心了,就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看你。”
出门前又嘱咐:“一会儿还得吃点儿东西,否则半夜一定会饿。”
江南送她到门口:“知道了,你就别担心了,快回去吧。”
看到不少人里里外外的不停忙活,不像是一般的搬家公司,轻手轻脚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在室内的时候却一直没有听到声响。
哭笑不得的看向离正扬:“你还真住过来啊?”
离正扬挑挑眉:“你以为呢?”
挤身进来,这一刹那的时间像某一刻的重复。
飘飘说:“家里乱,来你这里呆一会儿。”
江南愣了下,转身跟进来。
“我以为你们是在帮我敷衍我妈呢。你真住过来怎么行,不耽误你工作?我自己真的可以,你这样兴师动众的,我怎么好意思。”
这段时间已经很麻烦他了,不仅家里的事帮着照顾,委托辩护人的事,也都是他一直在跑。
离正扬钩动唇角笑笑,并不在乎:“有什么不方便,在哪里不是住。顺手照顾你一下而已,别以为我是专门过来照顾你的。我长这么大,可没照顾人这样喜好。”不跟她在这件事上纠结不下,袖子捋到胳膊肘儿,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江南没想到离正扬会做饭,惊得合不拢嘴,真是颠覆她头脑中富贵公子哥的意念和形象。以为甩手掌柜当惯了,生活上一无事处的,原来个个本事非凡,无所不能啊。
“你会做什么?”
离正扬皱了下眉头,笑笑:“别说,我还真就什么都不会做。”
江南只差一脸黑线。
“那你还问我吃什么,搞得我以为你无所不能呢。”估计指望他,一碗清水煮面都吃不上。
离正扬见她瞬间垮下的脸,觉得那样子很是直白可爱,似笑非笑。
“只要你能告诉我怎么做,我就一定做得出。我学东西很快的。”
离正扬得意洋洋,却不知下厨和学知识不一样,解方程式,过雅思他可能很在行,但做饭就不一定驾驭得了。
江南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离正扬笑着看她一眼,已经打开门叫对面的人把食材送过来。源源不断的派送,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买了这么多。
之前看过冰箱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要置办什么并不太懂,直接给秘书打电话,让她帮忙备好食材随着搬家的队伍一起送过来。
秘书也不知道准备什么,多少人的份量。便问他:“离总,得准备几人的量?要什么食材?”知道他在吃上很讲究,不问清楚也不敢下手。
一句话倒让离正扬难为起来,其实他一点儿不通。
想了一下:“就你时常做饭用到的,越多越好。”
的确不少,多的有点儿夸张了。
江南不可思议:“这么多?什么时候能吃完。而且你想把它们放在哪里?不处理很快就不新鲜了。”
离正扬理所应当:“冰箱里啊。”
话落狠狠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糊涂了,冰箱就那么大,怎么可能容纳这么多的东西,几样便都堆满了。
安慰她:“别担心,捡几样喜欢吃的,回头让他们拿走。”蹲下身去挑选,问她:“你喜欢吃什么?我一会儿去做。”
那一晚只差没把厨房烧着了,火都是江南开的,离正扬洗了菜,把人推出去,告诉她:“去客厅看电视,你说的程序我都记住了,等着吃就行了。”
最后油着了,又控制不住火候,下锅的菜烧焦得一塌糊涂……
只怕离正扬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
无论如何没想到,做饭这种看似寻常的事,原来这么大的学问。
连续两天没再吵嚷下厨的事。
无论人在公司,还是酒店,见时间差不多了,打电话问江南想吃什么会让酒店的大厨亲自做一份,直接给江南送到家里去。
江南连驾照都上交了,平时不会想着出门,睡眠时间更长了,安静的时候就会整理家里的东西。
觉得像是把心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摆放有序,安排整齐。连自己的一些东西平时放在哪里了都不知道,找出来的时候,静静的盯着,心生感叹。
放到哪里都觉得不好,挑捡之后再度放回去。只把男士的挑选出,从上到下。衣柜里有薄南风的许多衬衣,西装和居家服,在床头柜的格子里还有他的领带和腕表……通通拿出来,一件一件堆放到床上。
卧室本来拥挤的空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东西时,觉得宽敞不少。忘记最早一个人居住的时候是不是这个模样了,那时候虽然一个人,东西也都是杂乱无章的随处放,翻找的时候很不容易,四处乱糟糟的,再大的空间也觉得不够。
一定没有现在整齐,太整齐了,所以不是她的风格。
不想让自己安静下来,抱着大堆的衣服出去,一件件的拿到客厅里,一股脑的扔到地上。又去找闲置的纸箱,准备包好后扔出去。哪里有那样的东西,就连大一点儿的方便袋子都没有。
正好离正扬打来电话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江南没接他的话,反倒问:“你那里有没有大一点儿的纸箱子?”
“要那个干什么?”
江南很轻松的说:“装东西啊。”
离正扬想了下,办公室又不是仓库,这样整洁怎么会有。
“急着用么?要是不着急,晚上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两只。”
“哦,那好吧。”
暂时搬运不出去,顿时变得无事可做,卧室大半的东西快淘空了。自己的心也很空,两腿发软,才发现一直蹲在地上。软棉棉的瘫坐到地板上,窗前有阳光,午后的,静谧而暖洋。暖风开得很足,又忙乎很久的缘故,全身热乎乎的,额上出了汗。
坐在地板上呼呼喘气,时间久了,温度再一点点的降下去,等到觉出冷时,一抬头夕阳西下。漫长的下午眨眼过去,竟不自知。
离正扬提前下的班,天还没有黑透就回来了。从哪里找来的两只纸箱子,给江南送过来。
开了门,看到客厅一地零乱。没问她干什么了,看出来都是薄南风的东西。连那些价值不斐的腕表都散落了一地,换鞋子的空,江南已经把箱子提到手里。
很轻,江南一手一只提过去,开始往里面装那些东西。
边整理边问他:“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没到下班时间吧?”
离正扬“啊”了声:“跟家里的厨子学了几道手艺回来做给你吃吃看。”时间还早,不急着进厨房,走近后蹲下身看她:“真打算扔掉?”
江南点点头没说话,安静的往箱子里收拾东西。看到的时候很烦燥,到处都是薄南风的味道,连带床上都是,那种独属于他的气息,像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便想要整理起来,眼不见为净。一点一点的快要剔除掉了,却也觉得是在清空自己的心,连血带肉……江南抿紧唇齿,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觉得没有什么。她早已经过了借物思人的年代,做事也该理智对待。
既然用不到了,又那么碍事,干嘛不扔掉呢。
离正扬只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江南那个样子顽强得太过隐忍。不过就是几件衣物和男人的配饰,不喜欢,不想要,轻轻松松的扔掉就是了。只要花钱都能买得到的东西,想来薄南风平时自己也扔,衬衣没有穿太多次的习惯,这一点连他都知道。
可江南动作起来不轻松,连嘴唇都过份拧紧,唯怕稍稍放松就会有情绪突兀的喷发出,显露自己的不勇敢。
一伸手攥紧她的手腕。
若有似无的叹口气:“不想扔就不要扔了,会后悔的。”何必勉强自己的心意,分明都是难舍。
江南挣脱他的钳制,没说话,一如既往的往箱子里装东西,只是动作越来越快,怕是慢一点儿,停下来,就再也动弹不得了。像是终老即刻到来,她动也动不了,却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很恐慌,所以想要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离正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一直没入进薄南风暗色的衣料里,深黑为主,看不出痕迹,像是深海,转眼就湮灭了。
连江南自己都不自知,不知道自己情绪失控,转眼悲伤得不成样子。哪里是一堆没有用处的物品,倒像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做一个不可能有结果的诀别。
坐到地板上,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不要扔了。”再次上来抓她的手腕,这一次无论江南如何挣扎反抗都没有放开。只问她:“你信么?”
江南狠狠怔了下,内心的一根深弦被触动,动不了。呆呆的看着他,泪眼婆娑。
有无数个日夜,无数个分分秒秒,她都告诉自己不要信。薄南风不过就是一个男人,他不是阴谋家,也不是演艺圈中的实力派,他会哭会笑,在她面前永远那么真实。碰触他,有温度,即便冰冰冷冷的手指,那至少也是属于他的温度。会微笑,眼角轻佻,满是盎然的桃花色……就连他们最最亲密无间的时候,他深陷进她的身心,嗓音沙哑,说的那些“我爱你”,如今闭上眼,都能感受他灼热的气息,脉脉温情,一双眼睛明亮,堪比天上的星,他曾说过愿为她攀梯摘下。
一个童话故事要多么不遣余力才能编织得美丽动人?
如果不把一个人的悲伤当作是自己的悲伤,不把一个人的快乐当作是自己的快乐。怎么能感同深受的去演绎一场华丽的谎言。要多高深的骗术,才能让对方毫无洞察,甘之如饴?如同酣醉的人,捧纯酿在手?
江南曾被自己说服,反复的说,这一场欢宴饮下的,真的只是美酒,而非鹤顶红。不是薄南风投下的毒。
一觉醒来,什么梦又都醒来。薄南风是真的恨她……
离正扬把她手中攥紧的衣服抽出来,装进箱子里,连带地上的那一些,通通装进去。
同她静静的说起来:“南风的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敢断言你们会在一起,到底因为什么。我只知道,南风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找过我和黄宇,把你托付给我们,说你是个傻丫头,让我们担待照顾你……”
脱下西装外套,转身扔到沙发上继续帮她收拾整理。
室内开着灯,明亮的光线爬满发梢,连眸光都很明亮,极其年轻的男子。
“我在业界混了这么多年,看人的本事不是一点儿没有,觉得那样的薄南风不像假的。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很难说,你不知道么?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做这种鲁莽的事。说不上哪一天后悔了,再找不回来岂不是更痛心。要真是觉得碍眼就收起来放到角落里,或许我帮你保管着,什么时候想要了,再还给你。”
没等江南发表意见,东西已经收拾好,将两个箱子罗列到一起,搬起身往外走。
“别在地上坐着了,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拿出来,一会儿我要下厨煮饭。”
离正扬腿长步子大,等江南转身望过去,他已经出门了。
江南抹了一把眼泪,爬起身。
离正扬去卧室里换衣服,领带才扯掉,衬衣的扣子不等开,门铃响起来。边解手边的袖口,边去开门。
江南站在门外,之前掉过泪,眼眶通红。望着他,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起码在离正扬看来就是那样。
“我来拿东西……”
不过片刻便后悔了,等那一扇门板关合,觉得什么都不剩了,仅连这点儿气息都要灰飞烟灭。江南觉得这世上她最害怕的,大抵就是这个。蓦然回首,那些跟薄南风一起度过的朝朝暮暮,只能当梦境或者回忆一样来缅怀时,想极力搜寻一件证明他存在过的证据,都发现很困难。唯有这些了,不好好的留起来,怎么还会想着丢掉?一切已经这么微不足道,以后漫长的人生路思及起来该怎么办?
江南不相信她不会,薄南风就像一个预言家,他说她会因他痛苦一辈子。她就得做好那个准备,心悦诚服地等待。
总要有些东西在创伤疼痛发作的时候可以聊以慰藉。
离正扬动了动嘴角,解扣子的手放下。
“你后悔的时限还真‘长’。”前后不过三两分钟的事。
没说其他,转身往室内走。
江南跟进来,一直跟着他。
离正扬苦笑不得起来,瞧江南执拗起来还真像个小孩子。以前没贴近过她的生活所以不知道,倒是见过她几次工作时的样子,庭审上见过,跟证人还有当事人见面的时候也撞见过,帅气又威风,双目炯炯有神,永远从容不迫的模样。所以每一次薄南风感叹,说他娶了个多么不省心的傻媳妇时,他们大都不信,江南时而会不自知地表现出一些孩子气不假,可是外人面前能看出十分收敛。没成想,真这样。由其心痛的时候最是人理智全失的时候,才越发觉得像。
转身过,嘴角若有似无扬起:“我要去换衣服,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南面无表情,很机械地回答。
“我来拿东西。”
她那样子,好像不是他好心要替她保管,而是从她眼皮子底下蛮横抢来的。
离正扬笑了下:“不给,先放我这里,否则转眼你还得折腾。医生没告诉你,现在不能随便搬重物?”
医生的确嘱咐过,可她没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娇气,很多注意事项大多记不住。现在脑子中最紧要的就是那些失去的,和即将失去的,是她心底最不能缺失的憾然,要找回来,否则真要后悔一辈子。
“离正扬,你给我吧。”
“真不能……”
江南抬起头,小小的一张脸,却有大大的眼睛,灯光细碎,布满瞳,那么明亮而璀璨。
离正扬愣了下,只听她说;“如果不放回去,估计我今晚要没法睡觉……”
感叹起自己的任性,从来做事情想事情,都是这样出尔反尔的。总算爱过那么一个人……她是没有后悔的。
含了笑,睫毛投下的影在眼窝中微微的动。
“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管薄南风有多恨我,我自己做过的事,即便是傻事,也是认真思考过的。连某一天会不会后悔,也是一并想过的。”她不后悔,只是很难过。
所以才说这个女人不傻,她只是时而沉迷在自己的小思绪中无法自拔。实则何去何从,她从来都知道,而且比所有人料想的都要早知道。只是了然于心不等于不伤心,她只是难过,怕是连自己都拿自己没有办法。
这样迷糊又清明的女人,离正扬觉得,这样的女人是他见过的,最省心,也是最让人动心又心疼的女人。
告诉她:“乖乖坐到沙发上等一会儿,我换了衣服帮你搬过去。”然后三令五申:“以后再不能这样折腾了,否则我真抱出去给你一把火点了。”
开庭的日子已经确定下来,时间一天一天的逼近。
同时敲定,纪梦溪担任这一次的审判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争取到。有同事直言:“以前江律师当辩护律师的时候,你都被申请过回避,如今是江律师的案子,当事人不可能不申请回避。”
纪梦溪动用关系也想试一试,他从来不假公济私,这一次却想也不想,只知道如果有一丝偏袒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他不是个情理不分的人,性子天生就淡,只在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偏执。知道这样不好,不仅不想反醒,反倒觉得这种轻狂来得太晚。如若当年没有放开她的手,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去看过江南了么?”
沈书意借着餐厅内明亮的灯光打量他。
纪梦溪抬起头,淡淡说:“没有,不方便。”
沈书意了然:“的确,一个审判员,一个被告,的确要避人耳目。”
她也不是个习惯摭掩的女人,以前会比较含蓄一些。可是职场闯荡了这么多年,棱角被磨去许多,却不影响整个人变得锐气。良人就像商机,这一行做久了,也深知,遇到了就要全力争取,错过了可能永远不会再有。
直言:“都是一个学校的,其实我也了解江南一点儿,看着挺好说话挺温和的一个人,实则骨子里很倔强又要强。就算那些报导是真的,我觉得江南也放不下薄南风。”毕竟薄南风太美好了,那种男人就像罂粟,即便深知是毒,染上的人却很难戒掉。
纪梦溪绅士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脸上温温的笑意没变。
“你想说什么?”当即补了一句:“你再了解她,还有我了解她么?”
他们再不济曾经也是一对恋人,而且在整个校园都很有知名度,一直很被看好和关注。江南对他什么样,而他对江南什么样,大家不会不知道。想说他们两个不熟悉,或者不了解,说法实在牵强。
沈书意脸面一僵,的确是这样。即便现在两个人早已经断了,但在纪梦溪这里却永远无懈可击的样子。就是这种死心踏地的痴情最让人绝望。
但沈书意又不得不说,纪梦溪最有魅力的一面,也包括这个。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家势好,人品好,学历又高的,几乎挑不出一点儿瑕疵,却肯对一个女人一往深情,是女人最看重的品质。
没什么胃口吃下去了,放下刀叉说:“非得是江南么?你这么理智的人,凭心而论,你觉得你和江南旧情复燃的几率有多少?”
纪梦溪眸色微不可寻地暗了下,大概是渺茫。不过没有想过。觉得很多结果往往都和自己的一个决定有关系,现在看来,得不得到,跟那个女人幸不幸福比起来,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知道怎么做会将她彻底推远,忌惮过,却没有当作不可碰触的选项永远剔除掉。
莞尔一笑:“没有想过,估计思及以后,跟你想象的差不了多少。”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非得要让自己陷得更深呢?”
见纪梦溪不说话,难见的一丝不耐烦。知道关于江南的话题谈过太多次,而这段日子他的心情一直沉闷而烦燥,再说起,便没了以前的耐性。
可她仍旧想要说下去:“我知道江南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审判之后可能永远也干不了律师或与法律再相关的职业了,你很心疼她。可是梦溪,你不能一再再,没有止境的将自己陷入绝境了,关心她,担心她,都没有错。可你有自己的生活,就算现在你不想有,以后还是得有,总不能一辈子因为江南的心情而活着……”
沈书意哪一句都说在理上,可谓句句属实。但纪梦溪仍旧很不爱听。
从没这样跟一个女人发过脾气,说起来,这世上疼过的,发过脾气的女人也就江南一个。他亦不想,不想一辈子的心情都要受一个人主导,这分明是病态。可根深蒂固的毛病他改不了,又能怎么办?
曾经他也偿试着要跟另外一个女人生活过,即便是敷衍,也想过忘记,可是没有成功。那时候他就清楚的意识到,这一辈子只能是江南了。
站起身往外走。
沈书意慌了神,跟着站了起来。
纪梦溪步伐很大,有愤然离场的感觉。只怕此去经年再不会跟她一同吃饭了。
沈书意一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实在无可奈何:“纪梦溪……”
真是苦到极至,就因为她说了一句实话,让他不要再无节制地爱江南而掌控。他有自己的情绪,可以时好时坏,但一直围着一个人,时不时连理智都失去了,不觉得这样很荒唐么?
而这个素来风度翩然的男子,却表现出受不了的模样,公然离场。
纪梦溪抽出手,转过身看她。
有一点冷色调的东西弥漫在眉宇间,好看亦生动,只是陌生得很。
问她:“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沈书意到现在脑子还有点儿懵,摇了摇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纪梦溪几乎一字一句:“就是我一而再的放手,我觉得江南今天一切的灾难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许多年前我没有放手,她会嫁给我,跟我一起生活的很好,可能我们到如今连孩子都满地跑了。再一次就是之前的那一次放手,我让她嫁给了薄南风。如果我执意一点儿,再执意一点儿,她就不会有今天……我除了对她的心疼,还有愧疚,那种心情你永远不会懂。”
走之前不忘去刷卡付帐。
沈书意出来吹了冷风,才意识到今晚说了太多。明知道纪梦溪这几天的心情一直不好,还这样触怒他。
狠狠拍向自己的脑门,看纪梦溪大步流星的去提车。
想了一下,快步跟上去。
“梦溪,对不起。”
纪梦溪转身看过来,眉头微蹙,怨不得她。这世上耿直且把自己放心上的人,才会说实话,坦诚以对。自己的不足之处在哪里他都知道,改不过来,只能一直错下去是他自己活该。
抱歉的回以一笑:“对不起,之前是我失态了,不该对你发脾气。这两天气火大,实在不是请吃饭的好时候。改天吧,改天我再请你,算是赔不是了。”
沈书意莫明地,眼眶温了起来。少在一个人那时行到温情,偶然一点儿,也会异常感动,卑微到可怜起自己来。
强撑起笑:“慢点儿开车,有时间我给你打电话。”
“好,你也慢点儿开车。”
不欢而散,返程的路上纪梦溪也很疲惫。
摸出手机给江南打电话。
时间不算晚,问她:“吃饭了没有?”
江南在沙发上看故事书,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来的,好多本,都是之前胎教的时候薄南风当床头故事念给孩子听的。
知道那些卷宗,案例法条什么的,再用不上了。归整到一起打算什么时候收废品的来了,全部卖掉,这些故事书和胎教的教材被闪了出来,堆到茶几上,等饭做好的工夫随意的翻一翻。
离正扬进厨房之前瞄了一眼,看出来是胎教的教材,看她一眼笑笑:“你和南风的孩子不用看这些东西,一准很聪明。”
以前薄南风也常得意洋洋的这样说,生个男孩儿要像江南,大大咧咧的可以少操心,省着像他那么累。要是生个女孩儿一定要像薄南风,就可以长得很漂亮。头脑像谁都好,最好像薄南风,学习不用很努力,排名也能很靠前。但江南也不傻,即便真的像她了,用薄南风的话讲,勉强也能混口饭吃。
翻起的时候,想起来,慢慢品味着看。听到来电,按到怀里接起来。
“还没吃,没有做好呢。”
“谁做的?阿姨过去了?”
“不是,我妈上午才来过,说我爸状态在好转,让我别担心,呆一会儿就走了。离正扬做着呢。”
不可思议,没想到进步神速,看来之前说自己学东西特别快不是在吹牛,果然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比一般人要快上许多。
前两天晚上离正扬说要做饭时,江南死活不让,离正扬硬是挤进厨房里。望着他的背景,就像远赴杀场一样,而江南都已经有了全部武装要逃生的念头。
没想到不仅相安无事,简单的菜肴已经可以做得像模像样。看她一脸惊怔,云淡风轻的笑着。
“跟饭店里的师傅们学的,一天学两道,保你有口福。怎么样?我学的很快吧?”
江南不得不伸出拇指赞:“强,真是太绝了。”吃一口偿过味道,赞不绝口:“好吃,没想到你一个新手,比我这个有几年修为的人都强多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离正扬嗤之以鼻:“没有外人,说真的江律师,你除了会打官司还会做其他的么?”
问出来陡然一室寂寥。知道踩入了禁区,瞬间自己都要没话说了。
是啊,她除了会打官司还能干什么。可现在眼见官司就要不能打了,她可真的是要一无事处了。薄南风这样,不是恨她是什么?!
现在纪梦溪也要跟她说官司的事,不想说,可是现实的问题总要面对,逃避不是办法。
“你自己的案子,心里有没有思量?”
江南知道,纪梦溪这样问她,实则就是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心中是否有底,省着噩耗传出,她要坐牢的时候,自己会承受不住打击,再做出自杀身亡这样的傻事来。或者干脆疯掉了,所以在开庭之前旁敲侧击,先给她打一计预防针。
纪梦溪做事想事永远都很周全。只怕这个官司从头到尾,他早已经钻研透彻了。江南知道现在从他口中听到的,基本上就已经相当于是庭审当日的判决了。不会差到哪儿去。
语气自如:“很认真的想过了,没事,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本来就是自己做错了,负责任也是应该的。今天我把以前用的那些东西都整理好打算扔掉了,再糟糕的结果我都承受得了。”
纪梦溪喝了少量的酒,以他的酒量远不至于昏眩,可这一刹那却有醉酒的感觉。连喉咙都开始发紧:“不要紧,最糟糕也不会有多糟糕,有我在呢。”
江南知道纪梦溪其中出了很多力,他担任审判长,对她来说简直天大的恩赐。
只是怕他为难:“这些案子好多人盯着呢,你不用刻意为了我让自己难办。判了刑,做不成律师我还可以做其他,你看我又不傻,也有一把年头的从业经验了,无论干什么应该都饿不死。对于这一方面我想得很开,不得不说,这几年律师做得太辛苦了,像我这种离经叛道的人,永远和这一行格格不入,即便没有现在的事,也是想着要退出的。就当这一次的事件是个契机吧,省着由我来做这个决定。”
江南说得很是轻松自在,就像在说一件与已不相干的事。
离正扬立在厨房的门口远远的望着她,看到她眼中一片晶亮。
可嘴角洋溢的弧度却很大,让他觉得很辛苦,不忍再看下去,扭头进厨房。
就听江南问:“能判多久?”
林乐回到家的时候,林父林母已经吃完饭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到林乐拎着包进来,无精打采的样了。问她:“你吃饭了吗?脸色怎么那么难看,生病了?”
林乐下意识捧了一下脸,当即摇头:“在外面吃过了,估计太累了吧,没生病。”
接着回房间了。
林父看了一眼,跟林母不满的抱怨:“你看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越来越不在状态,天天就跟丢了魂似的,脾气倒是一天比一天大了。也不知道做的什么工作。你催催她,赶紧找个人嫁了,哪有姑娘家像她这样在家呆到这么大的?”
林母示意他小声一点儿,否则把林乐逼急了,又得大吵大闹。
林乐没有那个心情,伏在镜子上看了一眼,自己都觉惊心动魄,一张脸面无血色,跟鬼似的。
颓废的跌坐到床上,开始掉眼泪。再一次步入绝境了,各大医院都问过了,明确表示不给她做手术,语气那样坚决,甚至任她去哪里告。
明知道是有人在刻意刁难,却不敢真的四处去告。被人强暴,再怀上不明人士的孩子……只要她还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天,就没有脸四处去说。
憎恶起来,狠劲的敲打自己的肚子,那里有一个最为肮脏不堪的东西存在着,名副其实的孽种。直恨进心坎里,难过得要死,转眼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