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辛梓便出现在了皇宫中的展颜殿中。
展颜殿背靠假山,前临溪流,四周风景优美。却因为地处偏僻,平日里没几人来往。
殿中也是许久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四处落满灰尘,梁柱上还结着许多蜘蛛网。透过破败不堪的纸糊窗,有个老妇人站在那,身形佝偻。
果然是璇姑姑,这早已被宫人们遗忘的展颜殿也只有璇姑姑会来了。
辛梓快步走去开门,将璇姑姑迎进。
“十四公主呀。”璇姑姑已是暮年,声音沙哑,带着满满的祈求,“老奴方才听几个掌事丫鬟说,中秋佳节时皇上在宫中设宴,各宫娘娘公主都去,公主您也去吧。”
辛梓是木暖国的公主,排行十四。而在木暖皇上看来,十四谐音“是死”,是个不详的数字,于是,他从不重视辛梓。母妃去世后,展颜殿的宫人一个个离去,璇姑姑是掌事丫鬟,也被发配去了浣衣坊。辛梓更是渐渐被宫人们遗忘。她开始看透世间的薄凉,独自躲在竹绿之滨,断绝世俗,笑看人间沧桑。
“我不去。”她简洁的回答,语气却温和了许多。毕竟璇姑姑算是她唯一的亲人,“姑姑您知道,我从不爱去这种场合。”
“老奴知道您不喜欢那些人,可是,您毕竟是公主啊,您应该享有公主的待遇的啊。不像现在??????”
辛梓语气狠狠:“晕君从不待见我。”
“公主啊。老奴愚见,皇上只是忘了您罢了。那十五公主比您小一个月,不就是凭着容貌才受皇上宠爱的么?这些年来,公主出落的可比她漂亮多了。”
“下次吧。”辛梓婉言推辞,她实在不想去,也不忍心向璇姑姑直言。
璇姑姑听说,急了:“公主难道打算这样躲一辈子么。娘娘要是在天有灵,看见公主现在的处境,一定会,会??????”
“璇姑姑,我去。”辛梓急急出言打断。一提到过世的母妃,她心底最柔弱的地方被击中。去就去吧,不过是一个宴会,即使她知道,这极可能是场掩映在木渊眠的阴谋下的鸿门宴。再者,昏君好酒色,被他重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真好!“璇姑姑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老奴这就去托置物房的公公到宫外头买些水粉胭脂来,给咱们公主好生打扮打扮。”
“不用。”辛梓阻止。
“啊?”璇姑姑不解,但随即一想,自家公主倾国倾城,就算不施粉黛也比别的那些公主好看几百倍。
她便释怀了。
璇姑姑乐呵呵走了。她不懂辛梓的顾虑,只知道,公主参加宴会一定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公主的生活就比现在好多了。
子虚别院。
刚下过一场大雨,洗尽尘埃,四处都是清新的泥土的气息。
桑若迁高高站在屋顶上,透过枝叶疏影观察门外。他戴着黑色幕篱,披着黑色斗篷,浑身上下竟无一处显露在外面。
酉时。马蹄声渐近,夹杂着泥土的芬芳。
木渊眠和木青准时到来。他们跳下马,环顾四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石头上果然一字排开着四个小瓷瓶。
木渊眠拿起瓷瓶,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无误后,木青取出小木匣放在石上。
他们又等了片刻,不见毒圣出来,才渐渐明白着就是全部的交易。这样也好,看不见彼此的交易或许才是最安全的。
两人翻身上马。马蹄渐远。马背上,木渊眠将瓷瓶一样抛了一个给木青。
“主子?”木青眼疾手快的接住,几分不解。
“你留在身边,可以防身。”木渊眠浅笑着。
兄弟之间,患难与共。有什么事都为对方想着,好东西也要留下一份。
雷声响起,大雨又下了起来。若迁顺着梯子爬下屋顶,撑起黑色的油纸伞,到门外取木匣。
他突然想到许久未见母亲,立刻备了马,往城里赶去,不顾一路的泥泞。
大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洗刷大地上的一切。若迁驾着马,在纵横的小巷中穿行。
他在一间小屋前停下,翻身下马,推门进屋,将淋着水的斗篷和幕篱都取下,挂在墙上——母亲面前,无需遮掩。
天色已晚,桑母坐在床沿,在烛火的灯光下绣一件锦衣。她穿着对襟青鱼纹长褂,头戴素净银饰。年龄不到四十,却因为长年的劳累,老态尽显。
“娘。”若迁低唤一声,走过去。
“迁儿!”桑母抬头看见他,欣喜之情不掩于色。她忙放下手中针线,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迎来。
她太过惊喜,竟有些语无伦次了:“你又有两年多没有回来了,你究竟去了哪儿?不过,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娘,孩儿不孝。”若迁低应,扶母亲到床沿坐,“孩儿在外面过的很好。只是,孩儿生着这紫发紫眸,实在不敢经常回来。若不然,让四访的邻居们看见,又该赶您走了。”
“我的儿??????可怜啊??????”桑母颤抖的抬手,抚上若迁披散的紫发,泪水从眼角滑出。
“我儿??????来,你来。”好一会儿,她拉起若迁的手,领着他走到妆奁前,“我儿,你坐,坐。”
若迁不明所以,却依言坐下。桑母又点起五六支蜡烛,屋子明亮起来,铜镜里清楚照映出一个身影——紫发披散在腰际,眉目算的上如画,一双紫色的眼珠却甚是寒人。
若迁厌厌别过脸去。他看见母亲从抽屉里捧出一个镶着红玛瑙的白玉发冠:“喜欢吗?娘见大户人家的公子们都爱戴这种样式的发冠,寻思着你戴起来也好看,就替你买了。”
“要这个做什么。横竖戴着幕篱,再漂亮也没有人看到。”
桑母长叹口气,将白玉发冠放在妆奁台上,又拿起旁边的木梳,缓缓替若迁束发。
披散的紫发,被苍老的手轻轻拢起。木梳自上而下,一下,一下,将每一丝发梳的整齐,又在头顶挽成个圈。
木梳轻轻搁在妆奁台上,白玉发冠轻轻拿起,穿过紫发,将头发固定。
“我儿,你看。”桑母扶着他的肩,“多俊俏的一个男儿,也不比谁家男儿差。你就不要总是披散着头发,你看,这样束起来,就不扎眼了。”
若迁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却还有眼睛。”
桑母的手将在空中,又颓圮的垂下。好一会儿,她长长叹了气,泪水流下:“我儿??????娘要你记住。你和别人不同,但千万不许看不起自己。如果连你都骂自己妖魔,那别人就更,更??????唉??????”
若迁在镜子里看见,急忙劝慰:“娘。儿已经想通了,再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妄自菲薄了。”
“真好??????真好。这样,为娘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桑母用手摸泪,苍老的脸上浮起几丝笑容。
若迁低眉沉思了一会,突然道:“孩儿在外面,有次中了剧毒,性命不保。多亏了白越山庄的长公子出手相救,孩儿的性命才得以保全。”
白越山庄!桑母听闻突然脸色大变,历声:“白越山庄欠我们的太多,救你一命,远远不足相抵!你绝不能应此就对他心存感激!”
“娘在说什么?孩儿不懂。”若迁一头雾水。
“你无需懂。你只要记住,白越山庄与我们势不两立!娘知道江湖纷乱,你们以后难免还有交集,你不许帮他们分毫!甚至,杀了他们。”
“可是??????娘教导过孩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这是救命之恩??????”
桑母冷笑:“报恩也得分清楚对象。”若不是白越山庄,你我母子怎会落的如此下场?
屋外风雨交加,暴雨倾盆。桑母又突然想起了那个雷雨夜晚,她匍在白铮脚下请求宽恕,却被厌恶的一脚踢开,踢进风雨之中。前路迷茫,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缩在屋檐下哭泣。
若迁突然有些恐惧。娘向来待人友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娘。“可是白越山庄到底与我们有什么仇恨?为何我从未听娘提起?”
“往事无需再提,你只要记住娘的话。答应为娘,好不好?”桑母说着说着,语气居然变成了恳求。
若迁不知所措。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独自拉扯大自己的母亲,两个都是给予过自己生命的人。
他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还是仍不住,艰难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