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肯辞职回家的事情被父亲大骂了一顿。
父亲是个铁匠,长相凶悍,脾气暴躁,狄肯很怕他,所以也不敢待在家里,而是跑到附近的码头上找了份搬运工的活计。
别看狄肯个头很高,其实身体一点都不强壮。让整天摆弄花草的人搬运货物简直是种折磨,没两天狄肯就被折腾的不成人样了。
这天狄肯正扛着一袋面粉往甲板上走,他身后走过来一位船工,推搡了狄肯一把,骂骂咧咧的喊:“磨磨蹭蹭干什么!好狗不挡路!”
这一推搡不要紧,狄肯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一袋面粉全倾泻在了泥泞乌黑的甲板上。狄肯看着满地的面粉,吓得面无人色,然后就听到了管头的叫骂声:“该死的东西,看你干的好事!”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狄肯瑟缩的低着头,心里懊恼不已,他才来干了两天活,一共赚了4个便士,这一大袋白面粉却要三先令。
“对不起有个屁用!赔得起这袋面粉吗?给我三先令,然后就给我滚,这里用不着你这种废物!”管头一脸愤怒的说。
“我会好好干活的,求您别解雇我。”狄肯哀求道。
“你听好了,现在就把钱赔上,然后滚!”
“可是……我没有钱……我没有三先令……”
“你他妈找打!”管头重重的哼了一声,抄起一块木板就朝狄肯打来。
狄肯硬着头皮挨了两下,然后就被人阻止了。
一位穿着体面,头戴假发的先生挡在狄肯面前说:“真是粗鲁,还不赶快住手。”
管头愣了愣神,干笑道:“这位先生,我只是要教训一下我的伙计。他太笨手笨脚了,居然把一袋珍贵的白面粉给糟蹋了,他要是不赔偿我的损失,我可就赔大了,请您不要妨碍我。”
“这袋面粉要多少钱?”那人转身问狄肯。
狄肯发现帮了他的居然是个熟人,这个人整天跟在路易斯先生身边,是他的贴身男仆。
“要三先令呢,先生。”发现有人想帮忙擦屁股,管头急忙插嘴说。
“给你三先令。”男仆掏出钱递给管头,然后看向狄肯:“路易斯先生让我来帮你。”
狄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远离码头的离岸上,衣冠楚楚的路易斯先生正站在那里。
狄肯瞬间脸红了,他觉得很尴尬,因为刚才丢脸的事情被看到了。同时他又感到奇怪,路易斯先生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还派仆人来帮他解围。
路易斯正站一片阳光明媚的广场上,金发随风轻轻扬起,手里抓着一根黑色金属手杖,整个人显得跟这里格格不入。
狄肯走过去的时候,这位先生正拿白手绢捂在口鼻上,眉头微微皱起,低声抱怨道:“这里可真臭。”
狄肯脱下帽子,攥在手里,垂下头说:“先生……”
可是过了很久,狄肯也没听到路易斯先生的回应,他小心的抬起头,却看到对方不悦的面孔。
“谢……谢谢您帮我解围。”狄肯面色通红的说:“我会尽快把钱还给您的。”
路易斯先生却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高抬着下巴说:“还钱就完了?瞧你刚才的德行,被人像畜牲一样对待,要不是我派人帮你,你会怎么样?”
狄肯心里发酸,他不想被路易斯先生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更不想被他嘲笑,可自己还是落入了这种境地,他恨不得转身逃跑,以后再也不见眼前这个男人。
“怎么不回答?”路易斯生气的说:“你不是挺有能耐吗?一声不吭就离开庄园,在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情后,拍拍屁股就跑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我以为……先生不会把我送治安局了……”狄肯以为路易斯先生还要追究他的罪责,惴惴不安的说:“您说不想再见到我的。”
“你!”路易斯先生像被噎到了一样,怒视着狄肯说:“我没允许你走,你就不准走,你以为对我做了那种事后,还能轻易了结吗?”
狄肯难过极了,以为路易斯先生想要亲手报复他,眼泪控制不住,‘吧嗒吧嗒’落下,一边抽泣一边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原谅我。”
“你哭什么?”路易斯看到狄肯哭,不由得感到慌乱。
“我发誓终生不会对外人吐露半个字,并在今后的日子里为此忏悔,也绝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求您不要惩罚我。”狄肯哭着说。
“我……谁说过要惩罚你!”路易斯气弱的说,然后把白手帕塞到狄肯手里:“擦擦眼泪。”
狄肯的手很脏,白手帕染上几个乌黑的印子,他没有去擦眼泪,而是望着路易斯说:“我把您的手帕弄脏了先生。”
“没关系。”路易斯轻声说。
“您……您真的不会惩罚我吗?”狄肯不敢相信的问。
“是的,我不会惩罚你,要惩罚的话早就做了。”路易斯说。
“感谢您先生。”狄肯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您真是太仁慈了,我做了这样罪大恶极的事情,您却宽恕了我,我为您祈祷。”
一时间两人静默下来,在嘈杂的环境中彼此对视了一会儿。
最后,狄肯期期艾艾的说:“我不会忘记您的,我爱您,康斯坦丁先生。”
说完他转身就跑了,跑的飞快,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路易斯先生。他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尴尬姿态,似乎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突然跑了,他跑什么?什么叫他不会忘记他?说过‘我爱你’后,不应该是恳求自己回复他的表白吗?怎么会逃跑?
这时,等在远处的男仆走过来问他:“先生,您已经交代完毕了吗?”
“什么?”路易斯皱着眉头问。
“呃……您不是说要让狄肯给您培育一种花?”男仆问。
“哦,是的,是的。”路易斯咳嗽了一声说:“你去狄肯家里,告知他的父亲,就说我要雇佣狄肯。”
然后他掏出一张20英镑的支票,递给男仆说:“带人去他家写一张契约,说我要长期雇佣他,这是定金。”
仆人拿着这张20英镑的支票有些为难,他小心的看了路易斯一眼,然后说:“20英镑的定金吗?您打算签几年?我们庄园的下级男仆每年才2英镑。”
“那就先十年。”路易斯说。
“遵命,先生。”仆人虽然不解,不过还是去了。
狄肯逃跑后没有回家,而是沿着街道走了很久,也哭了很久。之前他已经跟路易斯先生道过一次别了,原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他,没想到居然意外碰到,路易斯先生不但慷慨的帮了他,还原谅了他。但他自己却始终表现的像个小丑一样,狄肯暗暗难过,自己在路易斯先生心中一定是个粗鄙、卑贱又可笑的人吧。
他伤心了一阵子,直到天黑才回家,还在烦恼失去了工作该怎么跟父亲解释。
然而,一到家就有一个惊天大消息砸在了他身上。
“我已经跟那位子爵家的仆人签好了协议,从明天起你就去他们府上干活。”狄肯的父亲笑得开怀,拍着狄肯的膀子说:“没想到,你伺候花草也挺有出息啊。他出20英镑雇佣你十年,还是在子爵府上这种体面的人家,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真是天上掉馅饼。”
“康斯坦丁子爵?可是……他们为什么雇佣我?我不能去!”狄肯急了,张口拒绝。
狄肯父亲才不管他说什么,一拍桌子道:“协议我已经给你签了,明天你就去。”
“你怎么能给我签?这是我自己的事。”狄肯说。
“臭小子,你找打是不是?让你去你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粗犷的男人上来就在狄肯的脸上拍了一巴掌,打的狄肯差点倒在地上。
贫民的生活是很艰辛的,穷的经常吃不上饭。狄肯的父母没有把孩子们卖出去,或者在他们生下来就悄悄弄死已经算对得起他们了,所以挨打是家常便饭,家里的兄弟姐妹没一个不害怕他们父亲的。
狄肯挨了打后也知道这事无法反抗,只能无奈接受。20英镑是一大笔钱,对他们这样的家庭而言简直是一笔巨款,进到父亲兜里就别想再掏出来了。以前他赚到了钱都是全给母亲的,因为父亲酗酒,很少往家里带钱,而弟弟妹妹还很幼小。狄肯体谅母亲,所以不像哥哥那样成人后就跑了,而是承担起了养家的责任,所以他才会连三先令都拿不出来。
母亲事后悄悄在狄肯怀里哭泣:“十年啊,他真是狠心,连那些纺织厂的童工都不会签这么久的契约,你还是跑吧,那又不是你亲手签的,你可以跟他们解释。”
“父亲已经出去了,你想他还能拿回多少钱?要是我不去,我们一家就成诈骗犯了,父亲和我都要被发配海外。”狄肯摸了摸被打肿的脸说。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伤心的说。
“别担心,庄园应该有吃有住,没钱也没关系,就是我不能拿钱给你了。”狄肯说。
“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呜呜……”母亲抱着狄肯大哭道。
狄肯抚摸着母亲的后背,心里却想着路易斯先生,是他雇佣的自己吗?他不是说不会报复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