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章
“叶子铭叛国, 屠城十万!”
昭和帝将手中的军报狠狠砸到兵部尚书董景芳头上:“这便是你们兵部查探一月所谓的一切正常?”
董景芳噗通跪在地上, 抖如筛糠, 半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昭和帝冷冷的扫过满堂朝臣, 铁青着脸转身回到龙椅旁, “一帮废物!食天下百姓之食, 竟如此文恬武嬉, 一所无能,心可安否!”
舒宴清垂眸,跪下请罪道:“臣无能。”
众臣立刻纷纷跟着下跪, 齐齐道:“臣等无能。”
昭和帝看着跪倒一片的百官,心中更加气怒:“是朕无能!朕居然纵容你们这帮人狗占马槽,送我南平十万百姓性命, 朕愧对天地、愧对祖宗江山、愧对天下百姓!”
魏枢密使被这番话骂的冷汗直流, 他万万想不到告老回乡之前居然还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满城被屠, 南平立国第一桩, 他这位军务大臣实在是难辞其咎。
昭和帝缓缓落座, 将厌恶的目光从众臣身上收回, 对王德安指了指舒宴清所在地方,低声道:“扶舒相起来。”
魏枢密使的背佝偻的更低了, 半响后才颤颤巍巍道:“臣以为当前之急……”
“你闭嘴!”昭和帝喝道:“现在你有话说了?年前便有信报称越国不轨, 当日你如何以为?魏正奇, 你莫以为你是三朝老臣,朕便会有顾忌, 今日朕就讲话与你说清楚,我钦州十万百姓无辜送命,朕难逃其责,你还有你们更是罪不可恕!朕若不治你们渎职之罪,无以给那十万亡魂一个交代!”
董景芳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不敢抬头看向昭和帝,断断续续道:“臣认罪,只愿圣上能让臣戴罪立功,臣愿前往钦州杀敌……”
昭和帝淡淡的看着他,道:“不用你!你有你的去处。”说罢转头看向舒宴清,平缓了下情绪,吐出心中一口郁气。
“朕今晨接到马赞、王谦等人信报,此时两人已经率领淮南永定军、福建安顺军还有几月前重新整编的流马精军兵分两路赶临廉、邕两州,守住两城应不成问题,只是要夺钦州怕是要费些时日。”
自从舒孟骏战死消息传来,舒宴清的精神便十分不好,若不是钦州事大,他今日应还在家中休养。此刻听到昭和帝的话,脸上露出几丝欣慰之色,缓缓道:“能守住廉、邕两州,战事便不会蔓延,只是钦州万不可放松,叶子铭与马赞两人曾同在张将军麾下效力,因此对马赞战术应是极为熟悉,需速战速决为好。”
昭和帝目光微沉,心中像是坠了石头一般沉重。当日陆砚密报所奏被众臣驳回,查探结果均为无事,让他只能暂且放下出兵之意,可是对陆砚的了解和飞羽卫一月后传回的消息,让他食不能寐,再三斟酌之下,与舒宴清、镇国将军商议,密派多位青年将军分别赶往淮南路与福建路,调用两路驻军,同时精编湖荆路驻扎的禁卫以备对越之战,本以为越国便是侵城,几路大军也能在半日赶到,将其逐出,却不想钦州知军叶子铭居然会献城叛国!
想到军报上的屠城二字,昭和帝不由悲痛,猛地攥起拳头,沉声道:“请舒相暂代魏正奇行使枢密使一职,镇国大将军张永谦代任兵部尚书,尽快商议个决定出来。”
昭和帝从龙椅上起身,看着下面跪成一片的百官,声音冰冷:“先将魏正奇、董景芳押下去吧,其余三省朝官罚俸一年。三日后是钦州屠城头七,都去天正门前跪着吧,朕也去。”说罢扫视一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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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晓,长宁醒了来,转头身侧已空,伸手摸了摸寝褥,没有一丝温度,她便知陆砚又是早早起身去练武了。
缓缓坐起身,看着被床幔遮挡住的微弱晨光,长宁叹了一口气,唤丫鬟来伺候自己洗漱。
陆砚手里的缨枪带出及其凌冽的杀气,与他阴沉的脸色共同构成一股迫人的威压,似阴云压顶一般,压的人胸口憋闷。
长宁站在回廊下凝视着身如蛟龙、气势如虹的男人,手慢慢攥紧在胸前,眼里渐渐浮上不舍得离愁,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虽然朝中并无任何旨意下来,可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要离开她和一双儿女,再次出征了。
长,枪的红缨不停地抖动着,练成了一片红色的虚影,与陆砚白色的身影相衬十分醒目,说不出的好看和潇洒,可是在长宁眼中,那虚幻的红色却好似一片鲜血,红的刺目,刺的心痛。
缓缓将长、枪收势,陆砚扭头看向回廊下的长宁,她穿着素色的对襟衫裙,头上也只是简单的簪着几支素银的簪子,素净的像是带着露珠的朝荷,清雅到了极致,不见毫尘。
两人就这般相隔而望,目光交汇出这几日所有无法言说的别词和歉疚,也体味到了各自心中的不舍和无奈。
“阿桐。”陆砚先开口了,微微弯了下唇,带着些许心涩,轻声唤道:“可是来了许久?”
长宁轻轻摇了摇头,拿起备好的帕子和披风走向他:“并未太久……”抖开手里的披风掂着脚想要给他披上。
陆砚弯了弯腰,由她为自己披上披风,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将她搂进怀中,长长叹了一声。
昭和帝数月前便布下了战局,本是必胜的一场战事,却因叶子铭的叛国变得复杂多变起来,福建路、淮南路还有湖荆路驻军、禁卫近三万人踞结广西,人数并无优势,地利稍逊越国,能守住便是不宜,更别说取胜。
陆砚低头吻了吻长宁的发顶,目光悠远的看向已经亮白的天际,应就在这几日,命他前往广西的旨意就应该下来了,可是却又太多的放不下。
“三郎,我记得你曾经提过,若是越国战事不顺,圣上便会命你领兵前往,可对?”长宁仰头看向他,杏眸清澈如水,让人心软。
陆砚看着她,轻轻应了一声。
长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弯起唇角:“我不愿你出征的,却并非全因不舍,只是顺利的战事,百姓总归是要少受些苦……”
长宁深吸一口气又尽数吐出,抬手抚着他的脸,轻轻道:“今日……是钦州屠城头七。”
陆砚微怔,当即便明白长宁这般素净的原因,“阿桐有心了。”将人抱进怀中,许久后才郑重道:“我会平安归家,为你与两个孩儿我也定会平安回来。”
长宁眼眶一热,眼泪渗出眼角,紧紧靠在陆砚胸前,轻轻将眼泪蹭掉,才翘起唇角看他:“大丈夫应言而有信,我信三郎!”说罢,微微垂了头,将满腔离愁压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胸膛:“倒是三郎,莫要忧心家中,此次与新婚那时不同,我有孩儿相陪,且也长了几岁,定是会照顾好家中的。”
看她带着几分骄傲轻扬起的小脸,陆砚心中一阵酸涩,各种自责、愧疚、不舍得情绪蜂拥而至,都变成了对她的疼惜。
猛地将人搂进怀中,陆砚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好,今日所说,阿桐与我都要做到,你与孩儿好好在家等我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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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砚伸手想要接过长宁手中的护心甲,却被长宁躲过,看着她神态肃穆的为自己佩戴好着最后一片铁甲,陆砚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胸前的双手。
“妾为郎君着甲护,且请郎君莫忘白首盟约,待江河湖山静平,归家共话西窗。”长宁声音哽咽,咬着唇不让眼泪掉落,她要笑着送他离开,不能让他牵肠挂肚放心不下,只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砸到了地上。
陆砚心中绞痛,那般无用的话说出来总是带着几分轻飘,明明知晓她就是因为自己而忧心不止,怎能轻易的说出让她莫要担忧这般的话来!
“阿桐信我,白首盟约我定不会忘,我还盼着与你携手终老,定不食言!”陆砚抬手用披风将长宁裹进怀中,挡住他人目光,低头含住她的唇,“信我!”
银甲乌马,青年将军气势凛人,锐利的像是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剑。陆砚努力不让自己回头,身后一直追随的目光让他充满英锐之气的眼眸中带出一丝不舍,心中对那占城屠杀的越人更加恨恶,看向前方的目光越发的冰冷。
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三路大军已经数次打退想要进犯廉、邕两州的越军,彼此皆有损耗,越军攻不下这两座城池,南平军士也无法攻下被占据的钦州,双方就这样进入了胶着状态。
陆砚此次并未带两浙驻军,而是尊圣意调动了江南、广东两路驻扎的两万禁卫,除此之外,昭和帝还密令他调动两路的飞羽卫一同作战。
江南、广东的禁卫军是南平仅有的水战军,昭和帝之意陆砚自然明白,屠杀南平十万百姓,越国唯有灭国方可报南平之恨!
一路急行,到达福建路与广西路交界时,马赞、王谦等将领已经固守廉、邕两州十二日了,胶着的战局对双方兵士来讲,比拼的不仅仅是体力,更是意志力的较量。
每天都有战友牺牲,敌方却久攻不下,消极的情绪渐渐在兵士中蔓延,越国却又在此时放弃邕州,全力攻打廉州。
守卫廉州的马赞被突然而至的强攻弄得措手不及,险些失了一个城门。好在马赞作战经验丰富,很快就调整战术,全力应对,却只是勉强支撑。
王廉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却一时难下决定,邕州要守,廉州也不能失,无法兼顾却偏偏不分轻重,时间刻不容缓,却要斟酌谨慎,这一刻王廉只恨自己没有长两个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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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广西交界,连日急行的兵士个个疲惫不堪,陆砚命大军原地休整,派出斥候前去侦查前方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