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烟盒的包装纸,烟也是寻常不过的最便宜的利群。纸揉得有点烂了,似乎还被水侵泡过,正面印刷的图案和文字都剥落了不少。但这张小小烟纸的背面,却让我和焕生震惊无比。
那上面是一幅铅笔勾勒的简单画作。之所以称之为画作而不是画,完全是因为无论从构图、线条、明暗虚实还是从笔触中表达出来的独特情感,这都不是一幅简单的涂鸦,而是个功底深厚、视角独特的艺术家才可完成的。至关重要的是,这幅画画的是海上的雾霭,以及从雾霭中钻出的巨轮。这巨轮的形廓我们太过熟悉,因为本来就置身其上。
如果没有之前的经历以及先入为主的观念,即使第一次看到这张烟盒纸画,我想我和焕生依旧会被它震撼到。很难想象,方寸之间,又只用铅笔,没有任何的其他着色,可以把海上的浓雾描绘得如此阴森恐怖,如同有生命一般,仿佛即将从纸片上升腾而出。而画面里的线条,每一根都好像绷得紧紧的,紧到有一种神经质的抽搐,那种绝望而阴郁的情绪更是让人周身发冷。
但这张画似乎年代有点久远,因为大部分被水浸泡,很多地方呈现出了水墨晕染的效果,晾干后边缘还出现了一圈圈细细的盐线,但独特的绘画风格依旧具有极强的辨识度。
纸片的最下方,用极细的笔触写了一行蝇头小字,却是二十几个正字,最后一个只写了三划。
此时,焕生拿着电筒的手也不禁微微有些颤抖,一脸震惊的转过脸望向我,我知道他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幅画的作者,虽然技法高妙的画家无数,但有丁剑这种独特风格的怕是很难找到第二个,况且像他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画家,也不可能有人去模仿他。
问题是,从这张烟盒纸破损的状况看,既经历过风吹日晒,也经历过海水浸泡,纸的边缘明显曾经长期卷起,形成一个纸卷,再加上陆炳林没头没脑写的“漂流瓶”三个字,我马上反应出,这应该是个曾经装在玻璃瓶里的瓶中信。
那些正字是否代表绘画者记录的被困时间?但他为何不直接标出时间,要用这记正字的原始方法?除非他失去了对日期的判断能力。如果从画的艺术风格上看,这是丁剑的作品无疑,但是丁剑并没有被困东星号的记忆,和他一起的渔民也都能证明,丁剑只不过在东星号上失踪了一晚,这似乎有着明显的矛盾。
丁剑返回海南岛后,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去向,但魏智华开启蜃海计划,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就证明丁剑并没有离开相关部门的视线,也就更不可能重上东星号,并困在上面。
还有重要的一点,丁剑前一天曾和我聊起他艺术风格的转变,东星号的经历无疑是那个关键点。一个画家独有的艺术风格需要漫长的时间沉淀和积累,与科学研究以及修仙一样,是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而过程的长短,却是由自身的悟性与天赋决定,所以有很多绘画者画了一辈子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风格,也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这幅画在烟盒纸上的画,出现的时间一定在丁剑离开东星号之后,如果那些正字,每一划代表一天,这已经是一百多天,装进瓶子投进大海,到有人偶然发现捡到,天知道需要多少时间,这又与丁剑等上东星号的时间相矛盾。
猛然我又想起王胡子曾经提起的一个细节,丁剑他们找到的那本航海日志最后的那几页,有几幅炭条画的画,丁剑为什么有意隐瞒了下来?这只有一个解释,一个本身又充满矛盾的解释,登上东星号的丁剑看到自己画在航海日志里的画,意识到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自己曾被困在东星号上的记忆。
那么丁剑怎么会登上东星号的?难道说魏智华之前便和丁剑认识?这似乎也不可能,魏智华不可能带一个画家加入绝密的调查项目吧?
“如果每发现一个新证据都会推翻之前的结论,那么说明最初推论的方向出了问题。”这是曹队的名言,想到这里,我不禁问自己,蜃海计划到底是什么?丁剑到底是谁?亲身经历是否就是真实的?不在场是否就意味着不会发生?
大脑中飞速的闪过这一切,我也只能把疑惑放在一边,开始仔细阅读本子上那些工整的字迹。如果这是魏智华的字迹,那么里面一定会有他和丁剑之间交集的秘密。
虽然海面阴云密布,几乎遮避了所有光线,白天与夜晚没了分别,我也早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但在潜意识里,我总觉得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入夜,至少气温慢慢降了下来。虽然装在封闭的防辐射罩子里,但面罩外面开始积聚的雾气,还是让我有了清晰的判断。
焕生拿的虽然是个聚光电筒,但牛皮本子上的字太小,我几乎要把本子贴在面罩上,才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字迹。
“一号纸卷,二零零零年六月,南海橙山礁东,渔船36524。所用烟纸有批次编号,系东星号二零零零年二月所采购十箱中的一盒。除正字外,无任何文字符号。所用玻璃瓶为东星号二零零零年一月所采购东林罐头厂之糖水橘子外包装罐,有生产批次号。“
”技术部门鉴定,纸卷有部分着水,系瓶盖密封不严造成,触水时间为两年四个月至九个月之间。纸卷背面有明显暴晒脱色痕迹,推断形成时间与着水时间吻合。“
”由此推断,漂流瓶应是东星号被困人员所投放,但有两个重要疑点,一是时间不吻合,时间相差达到两年左右。二是,受困人员为什么不写下求救文字,或标明受困地点,反而要画一幅没有多大意义的插图,而且东星号上人员似乎也没有一个具备绘画专业能力的人。“
这几段话之后,是几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假定这些文字出自魏智华之手,那么他基本上问出了与我同样的困惑,而且也间接的证明了魏智华与丁剑之前并不认识。我连忙向牛皮本子后面翻去。
其后的几页中,每一页都有一张画着黑白素描插图的纸片,有与第一张一样的烟盒纸,也有破损更为严重的罐头标签,后面还有两张划着浅蓝色格线的绘图纸,总数有九张之多。
每一张纸上描绘的内容不尽相同,如同一幅幅连环画,讲述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画面中既有迷雾笼空,巨轮出海,也有东星号上的一些细节描绘,甚至还有船首几个或立或坐的人影。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幅舱内的特写,凌乱的工作台上散乱的堆放着各色物品,海图,记录册,书籍堆得老高,坍塌下来,空烟盒、空罐头、饭盒、餐具摆的哪里都是,到处是一片腐朽的气息,只剩下桌角上一个即将燃尽的蜡烛,还发出微弱的光芒。
工作台的正中摊开了一本厚厚的硬皮本,也许就是那本东星号的航海日志吧?打开的那一页,似乎正画着一幅插图。只是这幅画尺寸太小,尽管作者的写实能力超强,但依旧无法分辨那硬皮本上到底画得是什么,但我宁愿相信那上面就是王胡子所提到的,航海日志的最后几页,也是丁剑一直可以掩盖的内容。
我再次仔细翻看牛皮本上的文字,与第一页类似,上面详细标注了每一个漂流瓶发现的时间和位置,通过这些记述我大概清楚了,在第一个漂流瓶被发现后,魏智华和他背后的机构已经开始高度重视,毕竟这是找到东星号的重要线索。之后他们开始派出力量,大面积的搜寻漂流瓶。
于是,之后的两个多月里,又有八个漂流瓶被陆续找到,当然,这些漂流瓶未必是从东星号上放下的全部,但至少已经可以从中推论出很多重要的线索。而在牛皮本的最后,记录者做了一个总结和分析。
“所有漂流瓶都是从东星号上投放下来,但从发现地点分析,与南海洋流分布没有必然联系,出现的毫无逻辑可言。”
“从每一章纸片下部的正字分析,因为没有重复,正字所标示的应是纸片之间的时间关系,或者说是插图的完成的先后顺序,但所有图片之间的逻辑关系还搞不清楚。”
“图片上所绘制的内容应是东星号上曾出现的场景或发生的事件。”
“所有插图所描绘的似乎都是夜间的场景?亦或是绘画风格所造成的错觉?”
“绘画者用图画的方式记录东星号所遭遇的状况,并不符合东星号上技术人员及船员的行为习惯,绘画者究竟是谁?为什么不用文字或数字来记述求救内容?如果漂流瓶并不是为了求救,这些插图的意义是什么?投放漂流瓶的目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失踪的宁波号、长春号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难道漂流瓶的出现与东星号上的多频电磁发射装置有关?”
“纸张水浸时间的鉴定没有任何问题,与东星号失踪时间的矛盾只有一种解释,是我们对蜃海所知太少。”
“东星号的失踪应该是蜃海计划成功的开始,只是这种成功恐怕永远无人可知......”
(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者无的爱惜,都无所畏忌。--《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