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队丝毫没有在意我的挪耶,这几年来,他最大的变化就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虽然性格还是一样的大大咧咧,嘴上依旧常跑火车,但你总觉得他心里有什么事儿悬着,但永远不会说。这一点,其实小雷也有同感,偶尔还问起我,是不是曹队家里有什么事儿了?
当然,对很多人来说,官做得越来越大,城府自然会越来越深,但对于曹队这个共同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的挚友来说,这个原因显然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曹队又仔细讯问了戴矿长关于十七号矿井里的一些情况,当年挖掘矿井时有什么反常,矿井下是否曾出过什么事故,甚至是采取矿石使用的设备情况等等,非常的仔细,似乎在从任何的蛛丝马迹中,寻找微小的线索。
戴矿长仔细听了曹队的问题,沉思了良久,才缓缓回答了起来。
“成家岭矿十七号井的开凿,当年其实是有很多争议的。省矿勘队的技术人员定的现在的矿井位置,但当时矿上的几个本地老矿工都是一致的反对,原因呢,其实老矿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下面的地层结构复杂,容易发生透水和塌方事故。”
“但省里来的技术人员是用了很多先进的探测仪器勘测后得出的结论,基本排除了地质上的危险性,所以并不重视老矿工们的意见。我那时候刚到矿上不久,负责矿上的生产安全,老矿工们就偷偷找到我。喝了两次酒,他们才跟我说了实话,说是在十七号矿井附近,有古墓,而且这些古墓的历史非常的久远,如果矿井从古墓下穿过,阴气太重,容易招来煞气,非常的不吉利,早晚会有大事发生,他们这些老矿工是非常忌讳在古墓下头开矿的。”
“十年前这些封建迷信思想,大家躲还来不及,就别说拿来作为否定矿井设计的依据了,所以我当时也只有劝劝他们,安抚一下人心,起不了什么作用,矿井还是得按原计划进行。”
曹队听戴矿长讲了这么长一段,生怕自己听完了把重要的疑问忘了,插进话来,打断了他,“老戴,后来真的挖到古墓了?那些老矿工都下井了吗?”
戴矿长朝曹队点点头,“挖到了,没挖十几米进去就挖到了古墓,当年省文物局专门来人清理,为这事儿矿上停工了三个多月。但文物局的同志告诉我,这是春秋末期或战国初年的墓葬,从墓葬规格上看不算太高,充其量是个贵族墓,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文物,葬制上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简单清理之后我们就恢复生产了。”
“您说的那些老矿工,倒是很坚持,不管我怎么劝就是不下井,后来都慢慢离开了成家岭镇,有些回家种地了,有些去大同阳泉的矿井打工了。对了,有几个矿工搬到了你们来时露宿过的那个废弃的村子,东阳村,那时,东阳村还有几户人家,大约三四年前又都搬走了。”
“但那些老矿工说的话也未必对,这十七号井挖了快十年了,从没出过什么邪异的事情。虽说这次的事儿,出事的矿工都是下过十七号井的,但我总觉得不一定和矿井有关。最近这两三年,矿井并不是沿着一个方向一直掘进的,至少有四五条分支,下面的坑洞非常复杂,不是常下井的,肯定会迷路,而且当年发现古墓的地方,早就成矿坑了,这么多年都没事儿,怎么单单现在才出问题?”
听戴矿长讲完,曹队点点头,并没有就案情做进一步的讨论,而是开始布置下一步的工作。
但我心里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案子到现在为止毫无头绪,也许是因为刚才戴矿长的介绍。我总觉得戴矿长知道的一定比告诉我们的多得多,我们不问,他几乎不会主动提出来,而什么情况下讲那些内容,似乎是早有计划,他的话就显得虚虚实实,半真半假,似乎在有意把我们引导到虚无缥缈的臆测里。
特别是刚刚他在场时,老李和小钟的话明显有所顾忌和保留,特别是小钟,他是下过井的幸存者之一,理应观察到更多的反常情况,可几乎没几句话,这一定不仅仅是性格内向的问题。
我在笔记本上戴矿长的记录后面画了个问号,又再老李和小钟的名字后面重重地划了条线。
曹队的工作安排非常的简单,小段安排给我,明天一早送我去县城文史馆查关于封矿的历史资料。小雷带着刑侦大队的同志,进一步做死者们的背景调查和走访,特别是再和老李和小钟见个面,查一查小钟得以幸免的原因。而曹队则带两个人重新勘察现场,研究证物。另一位与小雷先到的干警老林,负责与矿上安保部门的对接,开始准备下井用装备和仪器。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段准备出发去县城时,曹队过来嘱咐我,如果能找到明清时老坑井的资料,就一块顺手带回来。我点点头,也叮嘱了他一句,资料和装备不完善时,一定不要冒然下井,我总觉得那井下可能藏了什么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我又把昨天对戴矿长不太好的感觉告诉了他,曹队点点头,说了句英雄所见略同,告诉我,戴矿长故布疑阵的原因,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但说来话长,等我从县城回来再细聊。
往广灵县城走的公路,几乎开凿在形如刀削的岩壁之上。车子一侧就是万丈的绝壁,路上还时不时散落着从山上滚落的大大小小的碎石。每一次错车时,总觉得有半拉轮胎露到了公路外面,心里捏了一把汗。开车的小段比我好不了多少,自从上了这山路就没再开口说话,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路面,目光一刻也不敢挪开。
就这样开了半小时,才攀上了山脊,公路变得平缓,周围也开始偶尔出现些小树。小段终于喘了口气,对我说道:“常叔,早知道这条路是这走法,还不如多绕几十公里走国道。”
我朝他点点头:“小段,我印象里那条国道是九四年才通车的。那之前,就这一条路。以前去成家岭的运煤车都得走这里,不知有多少车摔到了悬崖底下。所以戴矿长之前说的,成家岭人过去经常一年都不会下山一次,看来是真事儿。”这么封闭的地方,出了什么惊天的大事,估计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不到一百公里路,我们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县城。广灵自古就是边塞,接近县城的地方,马路两侧经常能看到石头堆砌的敌楼残骸,破败不堪,向我们讲述着几百年前的刀光剑影。小段在电大刚刚进修了个历史学文凭,指着路边的残垣断壁给我讲了一番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
广灵这地方春秋时有个代国,后来为赵国所灭,但代国覆灭之时,赵武灵王还没出生。但我记得史书上说,代国都城被攻破后,代国的宗室逃进了西北的山林之中,又坚持抵抗了上百年,一直希望收复故土。赵国不堪其扰,毁了代国的都城,在都城北面另筑了一座舒城,作为屯兵据守的要塞,而舒城周围星罗棋布地修建了四五十座古堡,最终把代国的后裔锁死在了深山里。
按地理位置的推测,古时的舒城就是现在的广灵,而代国人活动的地方应该就是现在成家岭这一带。到了秦扫六国后,重修长城,这些古堡很多成了长城的一部分。塞北的秋天来得早些,岭上不多的树木已脱光了叶子,在裸露的青灰色岩层的映衬下,孤独而潇瑟,显得分外的苍凉。
广灵县城是座不大的小镇,镇上新修的建筑屈指可数,街道院落还是百十年前的风格。但不能说它破旧,只能说它古朴。很多院落虽年代久远,连墙皮都剥落殆尽,但格局恢弘,气势非凡。暗红色的朱漆大门,雕刻精美的门墩儿,足有三米高的院墙,都暗示着它曾有的富丽辉煌。
想想也是,广灵县城虽名不见经传,但一直是大同、太原向东北连接燕京的必经之路,又是北面长城驻屯的补给地,自古大同是太原的咽喉,而广灵又是大同的咽喉。明清两代,这里也是晋商云集,车马如织的重镇。只是后来横穿太行的公路修通,去燕京不必再绕行晋北,再加上清代中后期,北方边患已不严重,无须大规模驻兵,而周围山地多,耕地少,养活不了太多人口,这广灵镇才渐渐萧条下去。
(转万斛之舟者,由一寻之木;发千钧之弩者,由一寸之机。一目可以观大天,一人可以君兆民。太虚茫茫而有涯,太上浩浩而有象。得天地之纲,知阴阳之房,见精神之藏,则数可以夺,命可以活,天地可以反覆。--《化书》)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