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退寒来洲起,沼成浪静冰封。绿毡百里染霞中,怀抱几盘彩镜。轻步藜蒿沙地,鹤鹅溅起无踪。微风飘近卖鱼声,圆我佳肴旧梦。”吟咏这首老词的是江西修水县文化馆的郭馆长,六十多岁的年纪,身体格外硬朗,略带点江西口音的顿挫,很有点当地戏曲饶河调的韵味。倒是和面前开阔的鄱阳湖,星星点点的舟船,如黛如雾般的远山盛景非常的合拍。
我和他坐在船头,虽然柴油机的轰鸣声有点破坏湖光意境,偶尔还有呛鼻的燃料油烟飘过,但聊聊鄱阳湖两千年的传说故典,点评几句同样放舟湖上的千古风流人物,倒不让人觉得厌烦。
可船舱里的曹队显然没我们这份闲情雅致,正一个人闷头看着一大摞厚厚的卷宗,手上摆弄着不锈钢的保温杯。小雷和当地水务局、公安局的几个同志在船尾闲聊着,不时拿起望远镜在湖面上搜索着,但千里碧波如洗,偶有白鹭惊飞,又能看到什么不同?
我是九六年的春节刚过,北京城的鞭炮还零零落落的响着,就被曹队从家里拽了出来。飞南昌的飞机上,他才告诉我去鄱阳湖的原因。
九五年秋天的时候,江西省文化局邀请了中国考古研究所的几位专家,考察鄱阳湖的海上丝绸之路。自唐代起,景德镇陶瓷的繁荣,使得鄱阳湖成为中国最重要的陶瓷外销的水路运输通道,湖岸边更是码头林立,商铺绵延,繁盛了几百年之久。于是专家们便把鄱阳湖列为海上丝绸之路的源头,准备深入的进行文化和考古研究。
这一批的专家还包括当地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当地的水文、地质专家、几名潜水员,大约三十人,乘坐一艘一千吨级的考察船进入了鄱阳湖。起初,考察一切顺利,湖面天气晴朗,能见度很高,考察队利用枯水季节,鄱阳湖水面较低,先考察了古枭阳城的遗址。又进入湖心地区进行了水下考察,很幸运的在湖底的淤泥中,发现了一艘古沉船的残骸,还打捞上来了几件似乎是明代的碎瓷片,大家为此都很振奋。
鄱阳湖这地方很怪,从唐代开始,就经常发生沉船的事故。而沉船的原因更是邪乎,往往前一刻湖面还风平浪静,忽然间,天上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湖面会出现巨大的漩涡,大浪涌起一丈多高,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有时,在这种诡异的天气下,一次有过十几条船同时沉没的情况。
古时,船只多为木制,禁不住大浪还可以解释,但到了近现代,变成了钢铁巨兽,依旧会沉入湖底。最有名的抗战时,日本有条运兵船叫神户号,两千吨的排水量,四二年时载满了劫掠来的财宝,从鄱阳出发,经九江去上海,同样遇到了天光骤暗,狂风大浪和漩涡,毫无征兆的沉没在了湖底。
日本驻华部队派出了十几艘船去搜索,但连神户丸的影子也没见着,反而又失踪了两艘。日本投降后,国民党政府得知了神户丸的事情,就委托美国的一家打捞沉船的专业公司来打捞,没想到美国的打捞船也沉没在了鄱阳湖,有几个工作人员侥幸生还,但绝口不提当时遇到的事情,有人还在获救后不久,精神失常。没有人知道谜底,不知什么原因,民国政府封锁了消息,但还是停止了打捞工作。
解放后,鄱阳湖船只失踪沉没的事件并没有减少,郭馆长告诉我,仅仅七八十年代,就有一千多艘船只沉没,所有历史上有据可查的沉船事件里沉没的船只就超过万余艘。但奇怪的是,很少有发现沉船的报告。要知道,鄱阳湖的平均水深七米多,最深的地方也只有三十多米,一万多艘沉船,足够铺满整个湖底。这些年,鄱阳湖的水面逐步缩小,枯水季节时,大半个湖底都会裸露出来,可也没有看到沉船的残骸。要说古代木船时间长了,完全腐朽掉了还说的通,但那些近代沉没的钢铁船只又到哪里去了呢?
所以考察队发现了一艘明代沉船的事,足够让大家欢欣鼓舞。考察队干脆把船停在了湖中,标记好沉船的地点,准备第二天早上,对沉船进行全面的打捞。可谁也不知道当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根据附近渔民的说法,凌晨的时候,湖上狂风大作,还有短暂的雷声,湖面上有一大团明亮的白光升起,但没多久湖面就恢复了平静。
但科考队那条千吨级的科考船,连同船上的三十多人都失踪了,在天光放亮的早晨,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江西省政府出动了几十条船只进行了拉网式排查,历时一个多月,一无所获。
与之前所有的失踪事件一样,考察队的船如同蒸发在了空气里,搜救毫无线索。大约一个月以后,在鄱阳湖最南端的军都湖里,有渔民发现了潜水员的破碎的潜水服,氧气瓶,经过辨认确实是科考队失踪人员的装备,一个新的疑问随之而来。
军都湖与鄱阳湖本不相连,只有在涨水季节的很短时间里,两个湖才会通过狭窄的水道连通。科考船失踪时候,早过了涨水的季节,这些潜水服和装备是怎样从鄱阳湖来到军都湖的,所有人都想不通。而在军都湖里并没有找到科考船,这船又去了哪里呢?
有人推测,鄱阳湖底也许有通道与军都湖相连,遇难的潜水员正是被卷进了漩涡,沿通道到达了军都湖。也有人推测,当天夜里湖面发生了水龙卷风,科考船倾覆,而船上的一些装备被风卷走,落到了军都湖。更有当地渔民认为,科考船在水下的挖掘,惹怒了湖神,是湖神吞没了船只,而遇难者被湖神抛到了军都湖里。
湖神的说法显然荒诞不经,而前两种推测听上去有点道理,但实在缺乏证据的支撑。在科考船失踪前的一刻,修水县科考队的临时大本营里,曾经接到了科考队的海事卫星电话,打电话的是船上的副总指挥卢之祥教授,他只是告诉大本营,湖面上突然浮起了很多发出银色光芒的光点,像是某种自身发光的浮游生物,数量很多。而这时,卫星电话被强烈的电磁信号所干扰,听不太清卢教授的声音,不久电话中断,再没有了联系。
也正是因为电磁干扰的事,科考船的失踪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极大关注,干扰源是什么?干扰是如何形成的?干扰装置又是谁控制的?事件背后的谜底已经超过了找寻失踪人员的意义,曹队所带领的小分队只是第一批的先遣队,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装备和人员补充进来。
曹队的小分队由六个人组成,除了我和小雷,刑侦大队技术处的蒋敏和小古,我们也是老相识,只是还有一个叫李国良的干警我不认识,而曹队似乎也不熟悉,只告诉我是北京雷达部队支援来的同志。我们到了南昌,又汇合了当地公安局的四名干警,乘车到修水时,水务局的同志和文化局的老郭加入进来,当我们坐船进入鄱阳湖时,船上的成员已超过了二十人。
显然,这么大的行动小组,并不是曹队所希望的,他不得不花了大量的时间协调安排人员的工作,还好,水务局领队的老陈,是个办事颇有章法,协调能力极强的干部,把行动小组的后勤工作大包大揽下来,分担了曹队最头疼的日常事务。
我们上船之前,开了一次工作会,制订这个阶段的工作计划。在曹队的分析中,我们除了寻找失踪的科考船,还有两个重要的工作要完成。一个是寻找干扰源,一个是搞清楚科考船失踪前,水上发光的漂浮物到底是什么,它与科考船的失踪到底有无关系。而这几项工作都需要进入湖中完成,所以曹队的计划是直接将指挥部设在船上,只留少数人员在岸边建立接应和补给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这计划简直就是上一次科考的翻版。
曹队的计划完全依据我们掌握的现有情况而制定,表面看上去针对性很强,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完全无法对未知的突发状况有应对的措施。虽然我们携带的设备、武器远比上一艘科考船完备,但我们对失踪船只所遇到的危险一无所知,这种盲人摸象式的搜索,我觉得很难起到效果。但看到曹队似乎是考虑良久的决定,而自己也没有更稳妥的方法,便没有开口。
没想到的是,曹队刚刚说完工作计划,在整个小分队里,平常说话最少的李国良把话接了过去。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乎?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仿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庄子《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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