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是水汽弥漫,是雾霭重重,她忽然用手扒住门框朝着消失的车尾撕心裂肺嚎叫着,她大喊容恪你回来!但回应她的除了夜色里悲惨的死寂,就是她哀怨的声音一层层回响。
哪里有他,真的有容恪吗,这世上是否真的曾出现过那样一个男人,他满身矜贵潇洒逼人,指点江山霸气十足。眼前的他分明张皇失措,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佣人听到贺润的啼哭纷纷从各扇门内跑出来,她们想不通怎么刚才吵得那么热火朝天,忽然就剩她自己了,还趴在地上哭得那样绝望,佣人将贺润扶起来,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问她姑爷去了哪里,贺润断断续续的嚎哭倏然止住,只有大片泪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为她擦泪的保姆手上,她呓语般说,“我永远都得不到他,永远都得不到了。”
佣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们都看得到,姑爷与小姐的感情并没那么深刻,才结婚多久,却已然有了相敬如宾的距离,这意味着他不爱她,她们从只在冯锦存在时,才能从纪容恪眼中看到一丝火热,尽管这火热被他隐藏得那么深,还是情不自禁的泄露了那么一丝半毫。
年长些的佣人将贺润抱在怀里,她说,“小姐是姑爷妻子,他是您一辈子要依靠的男人,这世间情深意重的男女未必到最后结成善果,可这世上并无感觉的男女,也未必就不能成就姻缘,日子是一点点过,习惯了身边有那么一个人,久而久之也就离不开了。女人的温柔是抚平男人伤痛的良药,小姐对姑爷好,就算得不到他一颗心,半颗总能有,他这个人总在您身边。”
贺润抽泣着抬头看她,她睫毛上还挂着一丝未干的晶莹,“会吗。”
佣人微笑点头,“当然会。世人都活在世俗的牵绊里,姑爷也不是神。小姐想要抓住他,妻子的身份不就是最好的资本吗,外面的莺莺燕燕,她们难登大雅之堂,只要小姐不肯松手,姑爷会被您牵绊住一辈子的。得不到爱情,那就得到人好了。”
贺润忽然看到了一丝曙光,就算冯锦能得到他的心又如何,那一筑高墙,犹如翻山越岭,他此后漫长的时光,只有她能陪伴。岁月会把爱情的棱角磨平,把最初的激情浇灭,把时间的黄沙流泻,剩下不过是平淡的久伴。
她还年轻,她等得起,她要让纪容恪亏欠她,这样她永远都不会被抛弃。
纪容恪到达警局时,正好迎面撞上走出的何一池,后者见到风尘仆仆赶来的他,当即一怔,纪容恪从车上下去,他问何一池是否要到了结果,何一池说,“冯小姐已经认罪了,逮捕申请连夜上交,估计两天之内就可以批准,这起案子已经耽误了很久,各个部门都非常迅速,只要侦查结束后,立刻就会开庭宣判。”
纪容恪握拳抵在唇上,他脸上表情讳莫如深,“她怀孕了。”
何一池点头,“按法律规定孕妇、哺乳期妇女是可以取保候审的,但我刚才详细询问过,他们也不能确保一定可以,因为冯小姐案子性质非常恶劣,她不是错失杀人,而是故意行凶,且被害方是警员,这些在辩护及申请过程中都非常棘手。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联系了国内最好的律师,争取为冯小姐得到最好的结果。”
纪容恪低下头闭上眼睛,真的天塌地陷了,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感受到这样绝望的滋味,她就在眼前,就在这扇门里,可他却无能为力,不知该怎样挽救。
他忽然间产生了疑问,到底值得吗?他拼了二十年,自以为得到了天下,可以她作为代价,真的值得吗。
纪容恪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他取出一根叼在嘴里,可却怎么都点不着,他手抖得难以控制,那一丝通红的火苗倒映出他微红的眼眶,他瞳孔内在燃烧。
何一池看到他颤抖的指尖和手腕,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递到纪容恪唇边,按了下去,“容哥,我给你点。”
火苗无比猛烈蹿升出去,险些烧了纪容恪的唇,他吸了一大口,何一池在燃烧的火光内发现纪容恪眼睛有些肿,还有一丝哭过的痕迹藏匿在眼角,他心里咯噔一下,何一池没见过他哭,在他眼中以及整个纪氏整片华南,纪容恪都强硬得犹如没有心,他真的特别狠毒,何一池跟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龙潭虎穴不知闯了多少,世间最恶毒的人他都见识了,可始终没找到比纪容恪更无情无义和残忍暴戾的人。
而这个人,竟然哭了。
他想象着面前不可一世的纪容恪,手足无措崩溃绝望的样子,何一池死活都想不出。
那是怎样震撼人心的场景呢,他的眼泪比金子都贵。
何一池看着他吞云吐雾缄默的样子,他发誓自己绝不要碰触女人,连纪容恪这般冰冷的人都熬不过去,他更不能了。
那一身骄傲,终是为了一曲情肠,一段情事而卸下。
这情关可真毒。
怎么就没有一枚解药呢。
我折腾了多半宿,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说的口干舌燥,我找女警要水喝,可很久都没有送过来,他们并未放我离开,大概担心突生变故,即便目前还没有下达任何关押我的政令,依旧要把我牢牢守住。
我失魂落魄坐在监控室内的小床上,抱膝沉默。
床尾正对着一扇窗,窗子是关着的,玻璃很干净,透过能看到层层叠叠盛开的野花,茂盛的树叶,和一抹若隐若现的清幽月光。
月色洒不进来,在窗杦下低低的徘徊,我仿佛能看到玻璃上我苍白的脸,深陷的眼窝,和我万念俱灰的目光。
我余生就要在漫漫的看守中度过了吧。
我算计了很多自己的结局,悲惨不堪的,风光无限的,美梦与噩梦都有,可我唯独没算过这一个。
我想不到我会这样成魔的爱一个男人,我曾经嘲讽白茉莉,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放不下他,怎么这么愚蠢呢?可现在换做世人嘲讽我,她耗费了十几年时光去等待,可等待的过程并不纯粹,她侍奉九叔,受尽荣宠,她又何尝为了纪容恪真的放弃过什么。而我如此干脆赔上自己余生,也许十几年,也许几十年,也许我不过再活几个月了。
我这一辈子啊,不知道委曲求全了多少次,可其实仔细想想,也不亏。
我遇到了容恪,我打败了白茉莉,也用我最后一赌赢了贺润。
我活在了爱情里,甘愿忘了我是谁。
我呆滞的睁着眼睛,寂静到一丝声音都没有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逐渐逼近,最终停在关押我的监控室门外,我下意识挺直脊背,可我身体太僵麻了,动弹一下都万份艰难,我听到女警喊我名字,我手按在墙壁上想要转身,她忽然又说,“有人要见你,没走正常程序,抓紧时间,见一面赶紧结束,你出来吧。”
她解开门锁,将门完全打开,背部灌入进来一阵阴森的寒风,掠过我单薄的身体,我不由自主抖了抖,“是谁要见我。”
“是纪先生,纪容恪。”
我盯着窗外月色的目光忽然颤了颤,在听到纪容恪三个字时,心脏倏地滞了一下。
一只手,长满了修长尖锐的指甲,抓在我心尖上,让我难以呼吸。
我所有要转身要下床的动作都戛然而止,女警催促了我两次,可我仍旧无动于衷。
我所有的勇气都倾注在自首这一件事上,用得彻彻底底。现在我懦弱了,我胆小了,我不敢去见他,以这样憔悴狼狈的阶下囚身份,我和他本就隔着千山万水,现在更是云泥之别。
我怕他从此梦中再不是我最好的面孔,而是我最凄惨的模样,我怕他会厌弃我。
第一最好不相见,从此便可不相欠。
他是驻扎在我心上的藤蒂,蜿蜒纠缠寸步不离,他是割在我身上的刀疤,狰狞扭曲不可弥合,想要硬生生斩断藤蒂,撕掉疤痕没那么容易,见一次洒一层霜,它何时才能溃烂蒸发呢。
我忘不掉,以后不能见他的日子该有多难熬。
我知道我与纪容恪之间的距离,再不是一座婚姻的围城那么短。现在,我与他之间,仿若隔着一场大雪,一片海洋,一池沙漠,和千万座灯火阑珊的城池。
我不想耽误他,他已经四十岁了,他需要一个家一份安稳的生活,我给不了,就不如彻底成全。
至少他还有贺润,她不曾伤害他,不曾算计他,她简单美好,干净纯粹,她可以陪他天荒地老,可以爱他有始有终。
我眨了下眼睛,将滑落到鼻尖上的泪珠抹掉,我没有转过身去,脑袋仍旧抵在墙壁上凝视窗外那些细碎的银光,我沙哑着声音说,“我不见他。以后我都不见了,告诉他不必再白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