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渠出院那天,法院不少和他关系不错的下属赶来探望他,由于探视的人太多,一直磨蹭到傍晚我们才走出医院,他让我跟他一起回去,他并不清楚纪容恪送给我一套房子,当然他最好也不要清楚,他只以为我在外面租房住,一个独身女人不安全,何况九龙会对我仍旧没有放弃伺机下手的念头。
我和他现在的关系只差一纸婚书,我当然也没有太矫情,我说了声好,便和司机一起提着那些营养品上了车。
其实我很好奇贺归祠那样高的地位那样大的权力,完全有资格出兵剿灭九龙会,尤其对方还伤了他儿子,险些让他与贺渠阴阳两隔,可贺归祠并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将这件事揭过去了,他所表现出的容忍和忌惮完全不符合他身份地位。虽然官黑不分家,但毕竟这是法律社会,官在某种舆论下,还是凌驾于黑之上,贺归祠的缄默让我十分不解。
车停在贺宅门口,我最先走下去,可盯着大门却迟迟没敢动,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贺渠站在面前问我怎么了,我摇头说紧张,他笑着揽住我肩膀,“怕什么,未来贺太太胆子这么小怎么行,拿出你打枪时候十分之一的勇敢。”
那一声贺太太让我觉得好笑又温情,我跟着他走进去,我原本还十分忐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四个人,结果他们都不在,贺润跟随纪容恪到琵城出差,今晚回来,贺归祠到贺夫人娘家不知道去做什么,大约要明天。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拖一天是一天,让我休息一晚再面对战争。
保姆见贺渠这样体贴照顾我保护我,心里隐约猜到几分,但她碍于身份不敢询问,贺渠折腾一天很累,我同样也不喜欢在那群佣人的关注下坐在客厅,于是我们很早就上楼休息。
他洗漱完从浴室出来,我正坐在床上换衣服,他为我准备了一套长款的白色丝绸睡裙,样式很保守,纹绣在上面的梅花又十分漂亮,一白一红相得益彰,正好是我喜欢的素雅,而且长度也让我不会尴尬,贺渠真的很绅士很体贴,这是许多男人都不具备的品质。
我们隔着空气四目相视,他头发淌着水,正用毛巾覆盖住,他笑着打量我,“很漂亮。”
我蜷缩着坐在床上,盯着自己裸露的脚,旁边空出好大一块地方,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很怕他提出和我聊聊,我赶紧说,“有点困了,睡吧。”
贺渠说好,他擦干头发上床,拧暗了床头灯,又偏头看我,“习惯开灯睡吗。”
我下意识摇头,我又立刻补充,“你如果喜欢就开着,我没关系。”
他很体谅我将灯关掉,我们一起躺下,我仍旧紧紧把着边缘,丝毫不敢挪动,他平躺着等了一会儿,他声音内带着笑意说,“我不碰你,你别怕。睡过来一些,半夜摔下去别伤到孩子。”
他这样为我着想的话反而让我觉得特别愧疚,如果要成为夫妻,很多事都是理所应当,这是他的权利,亦是我的义务,我犹豫了很久小声说,“我身子不方便,等过几天满三个月…”
他笑着打断我,“不急,你别多想。等到你把孩子生下来,适应了和我生活之后,我们再谈这些事。”
他的尊重与体谅在我心里仿佛注入一片春水,柔软得流淌,摇摆,氤氲。我在黑暗中对他说了声谢谢,他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这是我和贺渠第一次同床共枕,虽然我极力说服自己适应接受并且由衷的喜欢这样,但潜意识仍旧难以改变,我很不习惯,不习惯到越来越清醒,越来越不困倦。
倒不是不习惯旁边躺了个男人,而是不习惯是他,我总觉得还是纪容恪,一切都没有变,仍旧是当初的模样。
尤其当贺渠无意识把手臂忽然落在我腰间时,我身体骤然紧绷起来,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凝滞了,我觉得我要死了,要疯了,这样简单的一个拥抱都忍不住抵触和抗拒,等到他示意我过夫妻生活时,我一定会让他失望和不满。
他的温厚与纵容不是我一再伤害他的借口与资本。
我死死捏住床单吞咽了口唾沫,我微微偏头,从黑暗中通过呼吸声辨别他的脸,他似乎熟睡着,眼睛紧闭,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僵硬和不适,我浑身的汗一点点从皮肉内渗出来,我这样待了良久,待到身体酸胀,实在忍不了了,我轻手轻脚从他手臂下移动出来,他还在深度睡眠中,只安静翻了个身,转向另外一旁,面对着窗子。
我抚着胸口彻底松了气,我这才感觉到自己口渴了,渴得嗓子都要冒烟,我穿拖鞋下床,也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过道上亮着灯,非常明亮,我走下楼梯到餐厅,桌上摆着水壶和茶碗,里面水很凉,但我顾不上那么多,我直接斟满了两杯,一手拿一个,不间断灌入口中,这样喝才特别解渴,喝完全身每个毛孔都是满足。
我把杯子放回盘中正要转身走,我鼻梁忽然磕在一个坚硬的庞然大物上,我捂住低低叫了一声,我以为我迷迷糊糊撞到了墙,可当我看清面前是一个人,而且还是我最不想也最害怕在贺宅看到的人时,我立刻清醒了,理智了。
纪容恪越过我身侧扫了一眼我刚才喝水的杯子,“你用的其中一只是我的。”
我舔了舔湿漉漉的嘴唇,“那怎么办,我又没嫌你。”
他不语,盯着我被茶水浸泡过红艳艳的唇,我抱着双臂看他,“你的意思呢,我赔你一个。三百万账你都不要了,三十一个杯子你这么计较?那纪氏还没人给我开工资,咱们也都算算?”
我说完不屑一顾要走,他忽然间伸出手抵住我右侧的墙壁,身体朝前一倾,我被他堵在其中动弹不得。
我盯着他眼睛,“干什么。”
我奇怪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直没睡,也没听见一点动静,我看了一眼沙发,上面随意放着一件粉色大衣,是贺润的,她也回来了,纪容恪本身就动作很轻,夜晚几乎没有脚步声,和他这么多年混江湖有关,就习惯了在暗处悄无声息,防止被人留意到,可贺润没有心机和头脑,性格上温柔有余大大咧咧,她应该会吵闹撒娇,除非是听保姆提到了我与贺渠,所以故意很轻,怕惊扰我们醒来。
她大约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这个情敌变成了准嫂子的事实。
纪容恪感叹了一声,“这伶牙俐齿的小嘴,真想让人吻得说不出话,看它还怎么顶撞。”
我赶紧抿住嘴唇,他可是土匪头子,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贺宅地盘上谨言慎行,那么多佣人保姆保不齐就是贺家二老的眼线。
他盯着我看了良久,也许夜色太浓,所有空气都似乎从他和我之间抽离出去,安静得我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我被他仿佛要洞穿我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我弯腰想从他臂弯逃出去,可他早已察觉到我的意图,他将戳在墙壁上的手微微下移,恰好挡在我胸口,他手肘触碰到我胸前一团柔软,我立刻僵住,保持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忽然在我头顶闷笑出来,“勾引我是吗。怀孕了也不老实,马上满三个月,你有什么想法?”
我听着他下流无耻的话咬了咬牙,“贺渠和贺润都在。”
“贺润睡了。”
我死死捏着拳头,“贺渠呢?你只知道顾着你妻子看不到就好,我丈夫呢,你有没有想过被他撞上这一幕,我该怎么解释。”
他眉目倏然有了一丝冷意,“结婚了吗,丈夫两个字你喊的真顺。”
我原本还很生气,大半夜下来喝水被他堵在餐厅,可他这样充满醋意的话又把我逗笑了,我笑着笑着站直身体,看着面前那张我又深爱又可憎的面孔,“贺渠本分稳重,不会拿感情当儿戏,只要我不出问题,结婚还不是早晚的事。”
他眉梢和唇角蓦然勾起一丝轻佻的笑意,他伸出手触向我胸口一侧部位,我垂下眼眸盯住,我在想如果他有越礼的举至,就直接拍掉他的手,可他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将食指顿在那凸起上面,维持了好几分钟,我觉得脚踝站得酸麻,他趁我懈怠不备时,忽然两枚指腹轻轻捻了捻,我整个人脊背立刻蹿升一股电流,迅速蔓延到头顶到脚心,电得汗意涔涔。
我本来对这样的事没有感觉,是纪容恪喂馋了我,将我喂得贪婪膨胀,勾起了我隐藏在最深处的那副渴望的面孔,我已经很久没有再经历,这样的刺激令我身体骤然颤了颤,纪容恪非常满意我的反应,他将脸凑过来,特别讨打得问我,“有感觉。”
我盯着他微微阖动的薄唇,“你有病。”
纪容恪手从我胸部移开,他一点点向下移动,在他已经掠过我腹部并还没有停止的时候,我反手扼住他手腕,可他使了蛮力,我当然扛不过他,他在我支撑不住松开的霎那得逞,我背部死死贴住墙壁,动也不动看着他,他片刻后意犹未尽将手收回,从口袋里取出方帕在手指上擦拭了两下,“你怎么知道你这里不会出问题,婚姻的事,一日没有尘埃落定,一日不要高枕无忧。哪怕结婚了,男人也不是女人一纸婚书就可以束缚的动物,尤其是我和贺渠这样的男人,我们不需要考虑成本,只需要考虑自己高不高兴。”
他竖起那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我顿时觉得羞愤难当,他没有开口说什么,只耐人寻味笑了笑,我说,“只要你别背后做什么,我和贺渠就可以走到那一天。”
“你太自信了。”纪容恪骤然变了脸色,沉得犹如酝酿了一场狂风暴雨,他前一刻的笑容荡然无存,连每一丝纹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反手将方帕扔掉,我看着那一块白色在低空飘荡了半秒不到,便狠狠坠落在地,是,狠狠的,它毫无重量却那样狠狠的,可见纪容恪用了多大的劲,他几乎把所有对我狠不下心用的力气都倾注在那连半两都没有的方帕上,恨不得将它揉碎,撕烂。
“我背后做的目的是什么,浪费了时间精力,去搞回来一个跟了别的男人的女人。你拿我纪容恪当什么,废品回收站。我收了一次,从姜环那里收来的,因为这件废品还有几成新,也略有一丝回收价值,可我不会再收第二次。”
我身子剧烈颤抖起来,我死死咬着嘴唇,这话真像一把尖锐凌厉的匕首,原本我以为它是棉花,它却在眨眼间变为了利器,扎在我心口,扎在我眼睛里,扎在我全身上下最娇嫩脆弱的那块肉上。
那张嘴啊,真是薄唇,凉薄心薄情薄。
什么都说得出来,说得真是半点不留情。
纪容恪盯着我泛红的眼眶,他还是用那两根手指,面无表情卷起我垂在胸口的一缕长发,“我最后问你一次,走不走。”
我从牙缝内挤出两个字,“不走。”
他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一丝丝碎裂,细纹、沟壑到直接成为了两半。
“我走了去哪里。”我冷笑着,“去垃圾场,等待不嫌弃的人回收吗。回收我的人一定比贺渠还优秀吗?我凭什么赌注在未知的人身上,放着大好生活不过。”
我赌气说完这番话,狠狠剜了他一眼,我侧过身要走,在我经过他面前,和他各朝一边交错的时候,他语气幽幽喊住我,“你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