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了,有消息了……外头都传开了……”
看到满脸喜色的墨菊,梁静笙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墨菊话中的意思。在她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她心中突然升起莫名的恐惧,她承认,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都在等,等着墨菊口中的这个可能的消息,可真到了这个关头,她却突然不想知道了,一场战役,不论胜败,总有死伤,这样的事,她有经验的。
可墨菊一直是个心直口快的,梁静笙还未曾出声拦阻,她已经又接着说,“咱们胜了,那些沙陀人被咱们隆庆朝的军队打的落花流水,哭着喊着要臣服呢!”
听着墨菊的描述,梁静笙松了口气,落花流水……这么说,是一边倒的胜利?那……
“那就好。”这会儿,许久不曾展颜的梁静笙脸上终于带了些浅浅的笑意。
墨菊看着梁静笙的浅笑有些痴了,她们家姑娘,虽然最近消瘦了些,可怎么就越来越好看了呢?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说出了口,梁静笙听了一愣,笑意更甚,“你呀,嘴巴变得越来越甜了。”
“才不是,姑娘你本来就好看得不得了,奴婢天天看都觉得看不够呢。将来谁要做了咱们家姑爷,那真是他天大的福气。”
听到墨菊嘴里的‘姑爷’二字,梁静笙眼前浮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人前世曾经用喜秤挑起过她盖头的人,那个今生与她定了四月之约的人。猛地想起,当初约定的四个月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也就是说,最多再两个月,他就要……回来了?想到这里,梁静笙的目光不禁有些游移,脸上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突然之间,梁静笙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墨竹,与墨菊脸上的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墨竹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顺着梁静笙的目光,墨菊回过了头,也看到了站在门口不曾迈步进屋的墨竹,她有些不解地问:“墨竹你怎么这么慢,来了就进来呀,站在那里干嘛?”而后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梁静笙说,“姑娘,我刚一听到消息就跑了和你说了,后头的……让墨竹姐姐补充补充?”
这么说着,墨菊上了前,拉住了墨竹的手,将她往梁静笙面前拉,“墨竹姐姐,快和姑娘说说,咱们隆庆朝的勇士们是怎么把那些个蛮子打得屁滚尿流的。”
一直到墨竹走到了近前,梁静笙才确认,她没有看错,墨竹的脸色的确实不好,并不是她的错觉。
“…….姑娘。”
墨竹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嗓音,梁静笙曾经见过、听过,在当年得知傅昭死讯的时候。梁静笙猛地捂住了胸口,手抖得厉害,可她依旧有些用力地压住胸口,好似只要压得紧些,那里就不会那么疼了。
在墨竹欲言又止的时间里,梁静笙不停地对自己说,不会是傅昭的消息,这辈子,她和傅昭没有太深的关系,或许只是……是什么呢?梁静笙没有答案,她根本想不出答案来。只是唇色发白地等着墨竹给出的答案。
“徐夫人来找大夫人……”
“箭……”怎么又中箭呢?怎么又是胸口呢?傅昭你怎么这么笨,既然知道前世是怎么死的,今生怎么就不能避着点儿呢??
“阿笙啊,你别哭,小傅福大命大,会没事的。”梁静笙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从声音却能听出,那是大舅母的声音。她有些弄不清大舅母是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只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抹去了大舅母口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
“他……”好容易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没事,他没事,军中良医颇多,小傅会没事的。”说着这话的时候,慕容大夫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底气,依徐夫人所言,那孩子的情况很是凶险,毕竟伤在险处,大夫医的从来是伤病,哪儿能医得了命呢?她原本是不想与梁静笙提起这事的,可没想到…..眼神扫过满脸急色的墨竹和无措的墨菊,慕容大夫人眉头微蹙,阿笙身边的丫鬟,打听事情也太快了。现在,她只希望傅昭真能如她们所盼望的那样,吉人天相了。
“大夫,大夫……”听到慕容大夫人提起军医,梁静笙却仿若突然清醒了过来,“冼大夫,冼神医一定能救他的。”说着,梁静笙就猛地起了身,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提起了裙子跨过门槛,就大步往外跑。待慕容大夫人反应过来,梁静笙已经冲出门老远。
慕容大夫人看着同样愣在原处的墨竹墨菊等人,突然就吼出了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你们家姑娘?”
跌跌撞撞的梁静笙被拦在了大门口,十来年没有跑动过的慕容大夫人此刻有些许的狼狈,她气息不稳地走到了梁静笙跟前,叹了口气,将她揽在胸前,轻轻地拍着她僵直的背,“阿笙,都会好的。”
梁静笙只是不停地摇头,“不会好的,他会死的,他会死的。”说到这里,梁静笙退开身去,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我看见了,就是这里,好大一个窟窿,都是血,都是干涸的血迹……”
恐惧,让梁静笙的神智有些许的错乱,她仿若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永远失去了傅昭的冬天。她想让傅昭干干净净地走,亲手给他清理了伤处,那血,即便干涸了,也仿若永远都擦不干净,盆里、布上、手中……全部都是他的血。
听到梁静笙这么说,慕容大夫人愣了好一会儿,若说前些日子只是猜测的话,现在她已然确认了梁静笙的心意。要不是看梁静笙在得知战事之后经常魂不守舍,郁郁寡欢,她也不会让徐夫人只要有了傅昭的最新消息,定要及时告知于她。
“那是梦,阿笙,你说的那些都是梦,梦里的事都不是真的,都是反的,傅昭他一定会平安的。”至于梁静笙所言,慕容大夫人却并未放在心上,当初她那相公上战场的时候,她也曾因为担心有过类似的梦境,虽然,阿笙的这个噩梦似乎成了真,至少成真了大部分。
“是梦吗?”梁静笙的神色有些呆滞,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是梦,他又回来了,他说了,让我等他的。”说完这话,梁静笙紧绷的神经一松,软倒在地。
梁静笙站在城墙之上远眺,看着大军由远及近,看着骑着骏马的他进入视野,她转身而下,跑出了城门。跑了好久好久,终于扑进了他怀里。依旧是熟悉的温度,依旧是熟悉的嗓音,他说,“阿笙,我回来了,这回,再不走了。”
梁静笙是哭醒的,就算再贪恋梦中的温度,她也清楚地知道,那所有种种,都是梦境。
“阿笙,快别睡了,喝口……怎么是你,你们家姑娘呢?”
面对慕容大夫人的质问,墨兰缩了缩脖子,往床里靠了靠,她们家姑娘,自然是找她们家姑爷去了。
“累么?要不要多休息会儿?”已经连续赶了几天的路,饶是冯凌年轻,都觉得要被颠散架了。想起坐马车的师傅,冯凌暗自摇头,他们这样的速度,师傅要比他们慢上多少天啊?
听了冯凌的话,梁静笙只是摇了摇头,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又喝了口水,看着冯凌也吃的差不多了,她才翻身上马。
相比于前几日的利落,这两天梁静笙的动作显然吃力了不少,冯凌叹了口气,有些羡慕起他那位见了没有几面的师兄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守门的士兵看着形容狼狈的两人,着实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大本事,有大本事的人怎么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呢?而且,这一个两个的,年纪也太轻了,这么年轻,毛都没长齐全,能有啥本事啊?下了这样的判断之后,他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刀,“你们若再不走,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这么说着,他还做了个要拔刀的动作。
梁静笙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捏着从城内揭下的告示,不肯退后一步。
冯凌指了指肩上背着的药箱,解释道,“我们真是大夫,这不是看到了这个悬赏,想赚点儿赏银。”来城郊大营之前,他和梁静笙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和傅昭的关系,傅昭其人,从军多年,若说傅昭与他是同门师兄弟,一块儿研习过医术,恐怕十个人没有一个能信的,梁静笙的身份更是尴尬,看到了这张悬赏榜单之后,他们也算松了口气。却不想,这儿的守卫这般以貌取人,不轮是谁,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哪里还能干净清爽如初呢?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
那士兵这才看了眼梁静笙手中的告示,他大字不识几个,却看得很有些认真,看了老久也没给冯凌他们任何回应,冯凌正待再说话,另一个一直没有怎么吭气的士兵道:“给他看个什么劲儿,他大字不识几个的,你们来迟了,这告示早就有人揭了。”其实他认识的字也不多,不然也不会只能做个守门的了。只是前些日子见过一样的告示罢了。
“啊?有人揭了?那傅昭……”冯凌刚提起傅昭的名讳,脖间就一凉,那刚才还在鞘内的刀,现在搭在了他的脖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