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静笙与两位表哥回府的时候,二房的人并未出现,若不是墨竹无意中提起,她倒真未注意到。她以为,作为商人妇的二舅母,感觉上就像是个会过河拆桥的人,原本最初的时候,二舅母也不像喜欢她的模样,后来愿意假装与她亲近,也无非是以为她与冼大夫相熟。现在这般不闻不问的,或者才更贴近了她的本意?
离开云州快要三个月,铺子里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这些,从桌上的账本便能看出一二。随意翻了翻后,梁静笙将之放到了一旁,也许她本就不是个能做好生意的人。
“小姐。”多日未见,墨兰依旧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这样热的天,她却跑的这样急,梁静笙光是看着都觉得热。拿起手边的团扇,轻轻挥动了几下,梁静笙不紧不慢地说道:“嗯,怎么?”
“……二夫人……”墨兰说的有些急,不免颠三倒四,不过梁静笙还是听出来了。外头二舅母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二舅母吩咐的,邀她一块儿出门。这事儿倒是突然,梁静笙想不到她能和二舅母一块儿去哪儿,在这样的天气里。
上了马车,看见衣着素雅的二舅母,梁静笙只觉似曾相识,然后扯了扯嘴角,也对,除了春生堂,二舅母还能邀她一块儿去哪儿呢?
“二舅母,近来可好?”
“阿笙啊,坐过来点儿。”慕容二夫人指了指身侧的位置,朝着梁静笙招了招手,脸上的笑容十分和蔼。
好在马车虽然已经在行进中,却十分平稳,梁静笙并不用费劲稳住身形。梁静笙刚一坐稳,手便被慕容二夫人拉住了,“两个多月没见,阿笙好似又好看了些,出落成大姑娘了。”
若是大舅母这样与她说,梁静笙也许会自然许多,可这话出自时而亲切时而疏远的二舅母口中,梁静笙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多日未见,二舅母看着倒是更年轻了些,阿笙刚才差点儿都没能认出来。”
但凡是女子,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是爱听这样的话的,即便对方说的并不是真话,她们也会当做真话来听。“真的?我其实也感觉到了,冼神医的医术确实不凡。”
对于冼大夫医术的好坏,梁静笙不予置评,她所知的无非一点点皮毛罢了。
好在,春生堂离慕容府并不大远,很快停下的马车缓解了梁静笙的尴尬。
慕容二夫人先跨进了春生堂,梁静笙落后几步。若不是确认傅昭不会再回来了,她恐怕不会再踏入这里。
本来以为她出门一趟,二舅母便改了出行都要人陪侍的习惯,看到铺子里迎出来的人,梁静笙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二舅母应该是提前让人来排队了。站在门口等了会儿稍稍落后的墨兰,待得看见了她,梁静笙才开始继续往前走。
依刚才二舅母在马车上所言,上回冼大夫开给她的药丸她已然用完,这是用完药丸之后她第二次来春生堂了,上一回冼大夫只说不急着换方子,先停药看看效果。二舅母大约是以为没有她在,冼大夫有些敷衍于她,所以这回才拉了她一道过来。
再次看到慕容二夫人,冼大夫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而后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么?过一个月再过来。”
冼大夫声音洪亮,二舅母被说地垂下了头。因为有些距离,二舅母又背对着她,梁静笙并听不到她回答了什么,也或者,她什么都没有说。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让她出去!”很快,冼大夫又开了口。这话,却是对他身边傻愣愣的一个年轻男子说的。
那男子显然不擅应付这样的境况,只红着脸,双手无措地拿起又放下,最后对着门口做了个送客的姿势,却并不敢对她动手。
“真没用!”冼大夫气道。
“二舅母。”梁静笙走到了慕容二夫人身边。
慕容二夫人回头看了眼梁静笙,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的人,“阿笙,你来,快与冼大夫说说,帮我再好好看看。我有病,怎么能不吃药呢?”
被抓的生疼,梁静笙有些后悔衣裳穿的太薄,“二舅母,您先放开。”
慕容二夫人却仿若入了魔,“帮我说说情,帮我求求冼大夫。”
无奈,梁静笙只能‘拖’着这位求子心切的二舅母到了冼大夫跟前,“冼大夫,您看?”
很显然,冼大夫对梁静笙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看到她之后,他的脸色有些松动。“你这舅母也是……老夫活到这把年纪,主动求药的人还真没见过几个。”
梁静笙只是笑了笑,长辈的事,她不好评论。“不然,冼大夫您再帮我舅母看看?”至少扶个脉,也好让她死心。
冼大夫脸上满是不耐烦,却还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对着慕容二夫人道,“不是要看诊吗?还不过来坐下?”
后来听墨兰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说,冼大夫上回已然跟二舅母说的很清楚仔细,上回那些药丸中有些药材的药效要时间更长一些才能看出效果来,等情况明了了,冼大夫才能决定下一次药方的药量。明明说的很清楚,可她仿若就是没有听进去,三天两头过来让冼大夫重新帮他诊脉,一副质疑他诊断的模样,也难怪冼大夫生气了。
墨兰正帮梁静笙揉了揉被慕容二夫人捏红的手腕,突然开口问道:“奇怪了,冼神医怎么又收徒弟了,原来的那两个呢?”
梁静笙愣了一下,知道墨兰说的是傅昭和董文烨。“他们……”自然是回他们本该待的地方去了。本来明明是想这样说的,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忙着小登科,哪儿还想得起济世救人?”
“小登科?冼大夫的两个徒弟同时成亲去了?该不会……他们俩……”后头的话,墨兰没有往下说,脸上的表情却诡异的厉害,显然自从大表哥的那个传闻之后,墨兰她们知道的太多了。
想到墨兰可能的猜测,梁静笙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就不能是其中一人把家中姐妹嫁给另一个么?”
“哦,原来是这样啊。”墨兰舒了口气,而后皱眉问道,“这些……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听梁大夫他们亲口说的。”是啊,确实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面前仿若又出现了当日在董月皎所在医馆见到的场景。董文烨脊背挺的笔直,屈膝跪在了傅昭跟前,只为替她妹妹从傅昭这里求一个名分。平妻……真是不贪心的名分。因为她腿脚可能不便,所以并未贪心地求一个正妻的名分。
只是平妻罢了,梁静笙并不认为傅昭会拒绝。娶了董月皎,全了青梅竹马的情分,也顾全了兄弟情意。这般两全其美的事,有人会拒绝么?突然之间,梁静笙就明白了傅昭那突然的转变,那样明目张胆地在所有人面前表达着对她的心思,是看她人善好欺,哄她重新去他身边,在傅家后宅做一个宽厚的当家主母?
“他们怎么与小姐说这个?”墨兰有些不解。
“这是喜事,自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了。”说着,梁静笙的眼睛随意转了转,在目光落在某一人身上之时,梁静笙瞪大了眼睛。她有些急切地问身侧的墨兰,“你刚才说,冼大夫新收的徒弟,是哪个?”
“不就是那个。”墨兰虽有些疑惑,还是将人指了出来。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本就十分明显,春生堂里的男子本就屈指可数。
梁静笙望着那人,在脑海中给他的脸上加上了岁月的痕迹,贴上了一脸胡茬,“原来……他是冼大夫的徒弟?一直都是?还是…..”这答案,梁静笙不会知晓,能知道的,这世上恐怕只有傅昭一人了。
大约是怕慕容二夫人还会坚持不懈地每隔几日就来打扰一次,冼大夫顺了她的意,给她开了个方子。大约是终于拿到方子太高兴了,慕容二夫人匆匆地就从梁静笙身边路过,只仿若不曾看见梁静笙站在那里。
墨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梁静笙只是冲着她摇了摇头,“既然出来了,跟我去铺子里看看再回去吧。”刚转身欲走,前路便被人拦住。
“……咳,这位姑娘,家师有请。”阻住去路的,是冼大夫的那个新收入门的徒弟。或者说,是冼大夫唯一的徒弟。
“既然来了,怎么也不与老头子我说说话就走。”
面对冼大夫的责问,梁静笙有些哑然,这个冼大夫真是……
无奈,梁静笙只能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妇人们,“我不是看着您这会儿忙……”
“你这小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冼大夫虽这般说着,还是示意梁静笙伸手。
“我这样插队不好吧?再说了,我身体挺好的。”
“刚你那舅母不是让人排了队了?你和她不是一起来的吗?这算插的哪门子队?你又不是大夫,身体好不好的,你自己哪里都能知道。别废话,快伸手。”
看着冼大夫原先舒展开的眉头渐渐蹙紧,梁静笙也忐忑不安起来。
“我让小傅……咳,就是我那大徒弟给你送的药丸子,你没按时吃?”
面对眉毛横起来,眼睛竖起来的冼大夫,梁静笙不敢说实话,她不是没有按时吃,是直接给扔窗户下头去了。虽然后来傅昭又给她送了回来,可她赌了一口气,没有吃。
梁静笙目光游移,不敢直视冼大夫犀利的目光,只支支吾吾说,“我前段时间出门……路上太累,给忘了。”
“哼!你这一忘了,前头的药丸有一大半都白吃了。”虽这般说着,冼大夫还是提笔开始写药方,“既然药丸子你会忘记,那还是用汤剂吧。”那语气,不容辩驳。
接过冼大夫递过来的墨迹未干的药方,梁静笙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问道,“冼大夫,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吃那些药丸,喝这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