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久违了。”这个骤然出现的男人不顾下面众人的警惕,仿若没有看见他们一样,继续对着紧闭大门的宝殿说道“不快出来见见你亲爱的师弟吗?”
“你这魔头,满口胡言,我们宗主岂是你可以高攀的!”一个观禅的弟子听着他那阴郁的声音不禁站起来怒吼道。
男人对着他阴阴一笑,那弟子打了个寒噤,喉头立刻就如被一把刀堵住了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你教出来的弟子,可真不像你啊。”他微微歪了一下头,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微笑“普度天下的神秀宗主……你今日是要选择飞升,还是救这天下众生?”
他又说了些话,宝殿内却依旧毫无动静。
男人却也不恼,手稍稍一抬,一个弟子便被吸到了他手上。他紧紧掐着这名弟子的脖子,声音鬼魅空灵:“每等一息,我便杀一个你的小弟子,你看如何?”
被他抓在手上的弟子额上青筋暴起,嘴角也溢出血来,却还是狠瞪着他,艰难地喊道:“宗主!不用管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副伪善的样子倒有些像你了。”男人啧啧摇头,手上用力,灵力钻入这弟子的身体之中,刚要直接击碎金丹,便被一道剑气打得松了手。
小弟子重重落了地,双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看来我来得正好。”
张默海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人走了过来,他身边的郑德隋收起剑,一个健步上去看了看那小弟子的伤情,探测到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
“前辈,终于藏不住狐狸尾巴了?”卫玕讥笑道,他自知道他也是幕后主使之一后,早就把这人看得比尘土还低了。在场的大多数人也早没了往日的恭敬,都警戒地摆好了防御的姿势。
“诸位这是何意?”张默海找不出一丝差错地展现着完美的微笑“我不远万里前来相助,不感激也罢,为何要如此防备?”
郑德隋在一边倒是实打实的疑惑了,忙解释道:“我听一个道友说了此事,才与师父说了,央着他一同来的。”
梅慕九眼皮都懒得抬,扇了扇漏景,沉声道:“即便你不说,他也会来的。”
这是实话。张默海也没想到郑德隋会知道,还非要跟着自己来,这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郑德隋没听懂这句话,就听梅慕九又道:“张宗主,大家都是明白人了,何苦再装这一副好人模样?”
“哈哈哈哈哈……”张默海没有一丝被拆穿的慌张,闲庭信步地又走近了一些,摇头道“你总是如此不给情面,我真心来帮忙,你们却视我如洪水猛兽,你们又是何苦?”
梅慕九冷笑一声,看了眼半空中被打了一记却浑然不当回事的男人,道:“好话还是留给那位吧,趁死期未到,还能多聊两句。”
张默海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大笑起来,一副你可真会说笑的表情道:“梅宗主惯会说笑,不说我根本不知他是谁,你真以为……你能杀了我?”
他来回踱了两步,天色已然亮白了,旭日东升,清淡的日光照在他脸上却生生显出一分阴森来。
鬼气腾腾,张默海回头扫视了一番自己带来的,几乎全都懵懂无知的门人,终是敛了笑容,阴狠道:“又是你……梅宗主,我许多年前就在想,为什么总是你?”
他的计划一直都好好的在实行,这个人突然出现,又阻碍了他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他着实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简直是恨得不行了。
梅慕九闻言做出一个纯良的笑容:“不要问为何坏事没做成,不如问自己为何要伤天害理。”
“在天选疆域,我问你对我宗了解多少,现在看来,不过四成……”张默海鼻子出气,冷冷嘲了一句,大氅无风自起,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长剑,正是传说中五把圣剑合成的第一剑,冥泉剑,“你对我的剑,还一无所知。不如……就用你的血,来开场吧!”
这一瞬间,那些弟子,特别是郑德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父,你……”
张默海冷冷瞥他一眼,语气却是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慈祥劝导:“德隋啊,听为师的话,他想杀为师,为师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谁要杀我,我便万倍还之。”
“既然记得,就到一边去!”
郑德隋张了张嘴,突然开始不认识这个将他从小带到大的师父了。
岑裕见他想动手,厉声喝道:“张默海!你真当我们是死人吗?”
“从你们不知好歹地跑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死人了。”张默海冷哼道,冥泉剑发出嗡嗡剑鸣,黑雾都被剑气震得散开了些许。
场面一触即发,张默海已然蓄好力了,就听那个一直在边上静观其变的男人沉声道:“住手。”
张默海不解地看向他,男人却连眼神都不惜的施舍给他,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座华丽的宝殿上。
只见在一片沉默中,那扇紧闭的朱门蓦地缓慢敞开了。伴着莫名响起的钟声,一个白衣僧人从中赤着足缓步行了出来,他一如宗门大比时一般整个人都简朴到了极致,面上明明一丝表情没有,却无端的慈悲而圣洁。
他双手合十,手上还绕着一串佛珠,佛珠上莫名晕着些光,映得他愈加纯粹。
众弟子纷纷为他让出一条路,站在一边恭顺敬仰地垂着头。
看着面前那早已不似当年的男人,神秀轻声道:“莫善,你还活着。”
男人笑容僵住,眼中透出了几分荒唐,不可置信地笑道:“你竟还记得我的名字,可真是令我感恩戴德。”
然而说罢他的神色却又凶狠起来,“我这也算是活着么?在你把我推下去的时候我便已经死了……我在那永不见光的地方苟延残喘,变成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可都是托了你的福。”
“莫……”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从我坠入深渊那一刻起,就名为后卿了……佛不要我,我便成魔!世人可又知道,他们慈悲的神秀活佛,曾经亲手杀死过自己的师弟?”
在场的人却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动摇,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神秀的解释。
片刻的寂静过后,神秀却没有反驳,只是闭目道:“生生死死,不可定也。”
“我最厌烦你这副恶心的模样,你当真以为自己是菩萨,可以普度众生?”
神秀缓缓地转着佛珠,平静道:“普天之下皆为菩萨,名中无佛,人可为佛。然名中有魔,却终不成魔。”
你名字取成了魔头的名字,但不代表你就真是魔了。莫善听得明白,却更加愤懑。他恍然想起了刚进宗门,白须的老宗主知道他名为莫善的时候,亦是笑道:“莫善莫善,还颇有禅意。那便跟着最善的神秀小师兄罢,你们一个叫莫善,一个叫辛无恶,这可都是天下至理哩。”
那时的神秀也和现在一样,喜着白衣,整日无悲无喜,比石头还要无趣。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有了入魔的念头,或者说还对他有了一丝邪念,就被他一掌推下了深渊。
他更想不到,自己竟然没死,甚至在苦苦挣扎中寻到了修炼的方法,从此便在炼狱般的鬼气中把自己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子。他已然如此痛苦了……而罪魁祸首,却得到了宗主的褒奖,甚至在之后不久就直接传位于他了。
后卿低声笑着,满是悲怆:“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我非要毁了这天地,杀了你最爱的世人,看你是不是还是这副恶心的表情。”
“因为这个,你才要毁天灭地?”一个小和尚瞠目结舌地喊道。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的宗主了。”他的牙被自己咬得格格响,双拳握起,黑雾一阵猛烈的涌动“只因为……我想你们死啊!我要成魔,你们就必须要死!我在深渊中躲了这么多年,我受的苦,都要用你们的血一滴滴还回来!”
自神秀出来后,他就显然不太正常了,表情都癫狂起来,说到激动处时手舞足蹈,疯得可怕。
“阿弥陀佛。”神秀轻声念了一句,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从没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他从第一眼起就知道这个师弟绝不是池中物,他也以为自己总能把他扳回来,却不曾想他早已在探寻如何成魔。
那夜无星无月,莫善被辛无恶逼到深渊边上,还在肆无忌惮地嗤笑:“师兄,你可想清楚了,出家人不可杀生,难道你要为我破戒吗?”
莫善的双目亮得出奇,却总如一潭深水般让人看不出究竟。
他仿佛只是扔下一片树叶般轻声道:“不杀,是为更恶。生生死死,不可定也。”
比起杀生的罪孽来说,不杀你才是最大的罪孽。
话音刚落,莫善便坠入了深渊。直到被鬼气托起时,他的脑中都还在回荡着这句话,那一瞬他什么都想不到,就那样放任着自己被鬼气吞噬了所有。
“今日……我便要用你辛无恶的血,来助我成魔。”
后卿癫狂地笑着,群鬼从深渊中密密麻麻地爬了出来,一眼望不到尽头,遮天蔽日,将刚刚升起的白昼又染成了无边的黑夜。